半晌,如春鸣才开口:「最近都没看见你。」
「嗯。」
「是忙吗?」
如春鸣的问题换来了李豫堂一阵长长的沉默。他想跟如春鸣说他原本就只是因为陈老板的事才会去香兰堂,但一想到真的要说出来,他又觉得有一点尴尬,总觉得好像特别对不起如春鸣。
他想了想还是说:「也还好。」
「那为甚麽……?」话说了一半,如春鸣又自己打住。
这让李豫堂觉得很奇怪,他不禁觉得如春鸣是不是真的有什麽事情要找自己呢?可是既然有事找他,那又为什麽话说了一半就不说?一般来想好不容易见到了要找的人,有什麽事不应该要赶紧说吗?
「你是不是在找我啊?」
暴、暴露了?
他还什麽都没有说呢!李豫堂怎麽就知道自己要找他?如春鸣仔细的把刚刚说过的寥寥几句话在脑中过了一遍,奇怪的发现没有一句提到要找李豫堂啊!他是怎麽知道的?
「你怎麽会知道?」
「罗宋均说的,不会是真的吧?」
原来是罗先生说的,如春鸣悄悄的松了一口气,他刚刚以为自己无意中暴露了自己在好奇李豫堂为什麽没出现在香兰堂的事情,要是真的暴露了,他还真不知道该怎麽解释比较好。
不过他还是暴露了一点什麽……
「不是什麽大事,别在意。」
「不是大事?你傻站在那儿,应该不会是为了跟我说句『下午好』吧?」
「谁会为了跟你说『下午好』站在那边?」
「所以说,你愣愣地跟我对望了半天到底是为了甚麽?」
「你不看我你怎麽知道我在看你?」
「你挡着我的路我怎麽不看你?」
「可以绕路啊!」
「那为甚麽不是你绕路?」
「为甚麽是我?」
才刚打破了沉默,两人就吵了起来。但与其说吵,其实就是小声的斗嘴,他们也不敢吵得太大声,毕竟面子还是要的。
「所以你到底是不是要找我,不是我走了啊。」
如春鸣一听,脱口而出:「别走!」
「你到底有什麽事?可以乾脆一点的说吗?」
其实如春鸣也很想乾脆一点的说出来,但他真的没办法就这麽坦然的问李豫堂:「你问甚麽不来找我?」先不说这个口气简直就是质问,李豫堂也没有义务去找他,和他的关系也没有好到这种程度。
他忸怩了一阵,呐呐的说:「那个……你不是说要教我散打来着?」表情还带上了几分委屈。
「是有这件事。」
李豫堂确实记得如春鸣提过要学散打,但他以为如春鸣一阵子就会忘了这件事,没想到他竟得那麽清楚,这可让他有点难办。
他原本是想就算如春鸣记得这件事,但只要他不去香兰堂,不去听戏,他和如春鸣一个军人和一个戏子,怎麽也遇不到一起。可是他却忘了,如春鸣又不是小狗小鸟,是个大活人,又没有人把他锁在堂子里头。
「既然记得你为甚麽消失了?」
如春鸣弄得李豫堂心里都有一点罪恶感了,但他还是不想再跟如春鸣有往来:「你要是想学,你不应该来找我吗?」李豫堂狡辩道。
「我要是到军营或去你家,不是给你带来麻烦吗?」
李豫堂一愣。
他没想到如春鸣还他顾虑到了这个,确实,如春鸣是个名角儿,跟名角儿有来往还说得过去,但如春鸣也是个红相公,要是如春鸣指名道姓的说找李豫堂,那他真是跳到黄河都洗不清了。
这麽说来,反倒是他的不对。
如此,李豫堂也不打算再狡辩什麽,心一横说:「如春鸣,我老实跟你说吧,其实我去香兰堂从头到尾都是为了抓那卖米,听你说戏不过就是让我好进出的藉口罢了。」
李豫堂说完,换来了如春鸣的一阵沉默。
他原以为如春鸣会骂他,但如春鸣只是淡淡地说:「都遇上了。」
「啊?」
「我是说……」如春鸣的耳尖染上了一点点的红:「既然都遇上了,那就当个朋友也未尝不可,你也没必要拒我於千里之外。」
如春鸣说完时有点後悔,当朋友是算什麽?再说,他也没有很想跟李豫堂当朋友,但话都说出去了。
李豫堂听了也觉得不可思议,如春鸣想跟他交朋友?今天太阳真的是从东边出来的吧?
「你不觉得我们当朋友是个很奇怪的画面吗?」
「是有点。」如春鸣低着头说。
「就之前那样不就行了吗?」
「但之前那样算什麽啊?」如春鸣抬起眼,看了看他。
李豫堂想了想:「应该可以算『认识的人』吧?」
「噗,好奇怪。」
「什麽叫好奇怪,这是个事实吧?」
「是这样没错,但就是『认识的人』实在很奇怪嘛。」
「那也没有办法。」
如春鸣又笑了好一阵子後说:「所以你决定要教我散打了吗?」
「你说要学的。」李豫堂撇撇嘴:「但你真的不怕跑了架式吗?真的没有关系吗?」李豫堂不放弃地做着最後的挣扎。
但如春鸣压根儿没有感觉到李豫堂所做的最後挣扎,点点头说:「嗯,要学,总得有个防身手段。」
「你不如雇个保镳得了。」李豫堂开玩笑地说。
「我哪有那个钱啊。」
李豫堂笑了笑喝了口茶:「不过这兄弟俩都被抓了,那至少最近香兰堂是安全的吧?」
「其实吧,你把他们全都抓起来最安全。」
「我还不知道。」李豫堂翻了个白眼,压低音量道:「但我跟你说,国家说得是一套,执行起来你不要以为真的很容易。」
「是吗?」
「当然是,我骗你干嘛?我又没好处,被有心人听去还得被说对党不忠,我疯了吗?」
「你就不怕我是有心人?」如春鸣打趣道:「说不定我是中央的探子也不一定呢。」
「你?那绝对不可能。」
「什麽意思,唱戏不能是我的伪装吗?」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不然呢?」
「我是说,之前禁止唱戏穿跷鞋时,骂得不管不顾的那个人,可不晓得是谁啊?」
想起那件事,如春鸣脸上不禁掠过一抹绯红:「那时真的很生气嘛!」
李豫堂继续逗他:「不过也有可能是在试验我啊!你说是不是?」
「就跟你说是因为一时没有控制住情绪,你就一定要拿来说事吗?」
「哈哈,不逗你。」李豫堂笑着说:「不过要事堂子又有人去闹事,你就告诉我吧?我帮你处理。」
「这麽好心?」
「不好心,这事我的工作,免得有人说我不务正业。」
「我说你这个人,不把别人一时嘴快说出来的话重复个百八十遍,心理不快活是吗?」
李豫堂把自己说他的画记得那麽清楚,如春鸣对於这件事情感到很无言。不知道该说他记性好,还是该说他小心眼。
「我可没这样说,我只是用行动表示我一直都把人民的心愿牢牢地记在心里。」
「少来。」
「我觉得效果是挺好。」
「我不觉得。」
「就算效果不好,除了这是我分内之事,也算是个人情吧?」
如春鸣疑惑的看着他。
「『认识的人』嘛。」
闻言,如春鸣忍不住笑了出来:「噗,原来你在说这个。」
「话又说回来了。」李豫堂用下巴指了只如春鸣身边的包袱:「那是什麽玩意儿?还挺大一包的。」
「这个?」
如春鸣指了他放才身边,用纸包起来的东西问,李豫堂点点头。
「就是那个。」
「这里面是布,要做戏衣的。」
「原来是布,想说怎麽那麽大一包。不过你们的戏衣原来都是要自己去做的吗?」
如春鸣摇摇头:「不,戏班里也有公用的,可是那都不知道几年没洗了,我就头几年穿过,有条件後就不想再穿了。」
「几年没洗?你们都不注重卫生的吗?」李豫堂光想像那个画面就觉得心里有点不适。
但如春鸣反倒是笑了:「哪有人在洗戏衣的?那些龙蟒啊、女蟒什麽的,上面的金色可都是真金白银去融呈线绣出来的,哪敢丢到水里泡啊、洗的啊。」
「不是吧?那麽奢侈的?」
「确实是啊,好看嘛。所以说过去必较穷的戏班,什麽《大登殿》、《贵妃醉酒》之类的戏根本就没法演的,因为跟们就没有戏一可以给演员穿。」
「不能随便找一件凑合吗?」
「当然是不行,宁穿破,不穿错。堂堂贵妃、皇后,哪能就穿一件青衣褶子,贴个银泡头面?当然是得穿凤冠霞帔的。」
「所以说你们京剧的讲究也真的多,又花钱,没自己的衣服可穿起不是很可怜?」
「可以和戏班借嘛。」
李豫堂面露嫌恶:「都不知道浸过多少汗的衣服……」
「没钱的话,那也没办法。」
「那你岂不是很多唱戏的道具?」
「那不叫道具。」如春鸣叹了一口气:「那叫『行头』,放着这些衣服、冠、武器的叫『衣箱』,有一个『箱馆』负责。细分的话有盔头箱、衣帽箱、旗把箱……」
「停停停!」
「怎麽了?」
「一下子说那麽多谁记得住啊?」
「一不小心就滔滔不绝了。」如春鸣说到,语气里倒不见什麽悔意。
「你要说明天再说行吗?」
「明天?」
「喂喂,你不是说要学散打的吗?不是才一会儿功夫就兴致缺缺了吧?」
如春鸣这才知道李豫堂的意思是明天要教他散打:「依旧很有兴致,只是没想到你是真的要教。」
「好好说话。」
「没其他的意思,先谢谢你了。」
「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