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其苏醒在一阵吵吵嚷嚷中。
脑子还糊成一团,但他首先是睁开惺忪的眼,望向室友的床铺。显然比起自己的脑袋瓜子,他还是比较怕遭受室友的起床气。
不过他的担心今天是多余的,佩金正好闻声去开门,吵闹声传进了夏其的耳里。
「札诺克,你这伤患就给我滚回床上躺着。」是船长端起医生架子的声音。
「我要是躺了,你是当这团人都是幽灵不用吃喝?让你们下厨根本毁我厨房。」札诺克的声音倒是仍旧有精神,「而且该去休息的明明就是你这小鬼。」
「你在逼我把你切块塞罐子里吗?」
「这样先倒的就该是你了,船长当家的。」
的确是札诺克,听着这熟悉的声音,夏其不知怎麽地感到安心。
梦境的画面流入脑海,零散而残缺的片段。
如果不是因为残缺,如果不是因为札诺克就在门口,夏其几乎要相信梦境里的场面是发生过的昔往。
那场梦境真实的可怕,既使只有片段,心脏的疼痛却彷佛仍旧存在。
毕竟撞过脑子,虽然夏其自我感觉没有大碍,但罗还是替他做了趟检查。
夏其则边吃着札诺克拿来的食物,边讲述起那场梦境。
潜艇上的每个人都在这里,包含幽灵。
「克尔,我问你,幽灵……会在意人类的死亡吗?」梦境说完,夏其抬头,问着角落总是沉默的幽灵。
梦中的幽灵让他感觉是冷漠到冷血无情的地步,令人恐惧的。
「还有,札……不对,人死了之後,有什麽条件要达成,才会成为你们的一份子?」夏其继续问,而克尔闻言皱起了眉──他讨厌这种,单细胞生物潜意识里的诡异直觉。
佩金知道後者的答案,可是莫名的,他没有开口回答。
他看见俩个幽灵互看了一眼,无声的交流。
最後,是夏拉开了口。
「知道为什麽,恶魔的果实……会是『恶魔』吗?」古堡幽灵向在场的人问着,却没有想要得到答案的意思。
她的目光,在罗身上停留了几秒。
罗想起她之前出现过的那抹奇异笑容。
而夏拉,继续说着未完的话。
用那乾净到就连情绪都,消失得一乾二净的嗓音。
「假使真的有不被火焰所灼烧的人,比起被神庇佑的无罪者,还更像是与恶魔做了交易。」
──文献所记载的,未必是真实。
──萨里尼亚‧夏拉并不会死於火中,因为她曾与恶魔做了交易。
──她就是火焰的化身。
夏拉的这句话只有罗能听懂,但她的下句话,其他人几乎都听明白了。
「而跟恶魔做过交易的人,天堂不收,地狱不要,只能在人间不断徘徊。」
克尔在她的话後,顿了几下,默默叹息,而後接口。
「我们,包含幽灵与灵体,都曾是恶魔的果实的拥有者。」
「……原来如此。」
一直探讨着幽灵存在的人露出恍然的模样。
「恶魔果实吗……太好了……」罗如此低喃。
而佩金的表情有着些许苦涩。
幽灵们揭开幽灵存在的谜底,却也让某些希望彻底抹灭。
把食物塞进嘴中,本次的提问者其实还有一个问题未被解答。
不过也没谁在意了。
毕竟就连提问的夏其,也陷在某种失落之中。
果然除了照片之外,就再也看不到你了……卡娅。
札诺克听完话,也陷入了沉默。
他们一个个,都有想见而未能再见的人。
卡夫不作声,只是推了推眼镜,没对幽灵的话有过多的反应,但想起夏其梦中的自己,他没忍住在眼镜後翻了一个白眼──他可不干这种打击人的事。
如果要打击某疯子他很乐意,但可惜估计没什麽事情能打击到那个疯子。
贝波左看看、右看看,搔了搔头,对这片肃静感到不自在,可是船长的嘴边隐约可见一点点上勾的模样,让牠又不敢打破这安静。
沉默持续好阵子,直到克尔忽然变了脸色。
在他没注意到的时候,那个男人离这艘潜艇近了很多,就快进入幽灵现形的范围。
不能再跟了。他知道,因为另一边的「自己」忽然潜入了地下,加速往这里飘来。
沉溺在各自情绪中的其余人大概没有注意到克尔,但夏拉感觉到了一部分的克尔在往这里飘来。
她没有作声。
◆
几天夏其向佩金问起了因特司耶的後续。
「我们撤回潜艇,安置好你跟札诺克,之後我依照船长的指令,变装然後再回到岛上去,毕竟纪录指针还没有满,而且我们也不可能就这样子走掉。」虽然佩金的表情和平时没两样,但夏其总觉得佩金在回忆时有几分火大。
想来也是,团里的两个人都出了事,其他同伴还能心平气和才是怪事。
「太复杂的部份说了你大概也听不懂,嗯……中间就省略吧,总之我们之前见到那个路人,她其实是镇长的女儿,我们把那些实验资料给了她,让她去揭发那个镇长。」佩金以非常简略的方式说明完了後续。
「……所以你让人家女儿去揭发自己的爸爸!」
「对,毕竟我们是海贼你忘了?而且也没有其他适合的人选,至於她是揭发还是不揭发,这我就不清楚了。」耸耸肩,佩金倒是又想起了件事情,「至於那个扒手啊,我後来又有见到他一次,然後……算是稍微替你出了口气吧?」
夏其有点想知道那串省略号里省略的到底是什麽。
但看佩金的表情,他觉得别问的好。
「佩金,你漏了一点,镇长女儿还是『身分』的人,所以我想过个几天,报纸大概会刊载了。」端着一盘东西,札诺克也不晓得是听了多久。不过盘上的茶还冒着热气,大概也没有很久。
「你怎麽判断的?」接过茶水和甜点,佩金狐疑的问。
「喔……就你们不是在街旁蹲点,我四处晃就想说找找这里的情报商,顺便支付一下之前的费用。」札诺克捏起黑色小盘子上一块切成立方、类似蒟蒻的软糖,「因特司耶的情报商就是她啊。」
听到这里,佩金和夏其都有种他们那个下午白在那边找人的感觉。
「不过我也不知道你们要找的是她。」札诺克耸耸肩,「而且我想说你们找路人问不用情报费,要是最後真没等到,我再带你们去问也一样。」然後就是被罗那边的事情打了岔。
夏其自知反驳不能,最後只能跟着捏起一块沾着粉的不知名零嘴放入嘴中。
「这是新实验的一种凝胶软糖,我弄了香蕉和芒果口味。」介绍一下新产品,札诺克离开房间,准备拿去给罗品尝一下。
「不太甜,小鬼应该会吃,但大概不喜欢吃……」团里厨师如此做着预判。
◆
凯吉勒兹在潜艇上浮海面的那天,从栏杆翻上甲板。
上浮是船长的意思,虽然札诺克与克尔的模样不大赞同。
「手术果实,特拉法尔加‧罗。」那是位拥有看着异常细弱身体的男人,他的皮肤苍白得病态,脸颊消瘦,颧骨微微浮凸,「找到你了。」
他的样子看着不强大,但气场却很是强大。
「凯吉勒兹。」克尔念出了他的名字。
男人动转头颅,夏其感觉能听见僵硬的喀拉喀拉声响,但却没有。
「啊,对了、对了,我听到这艘潜艇名字时笑得可开心了。」男人微笑,连眼角都带上笑意,但却丝毫感染不到面对他的幽灵,「这不是取自您的船吗?伯爵大人。」
罗微微一愣。
他确实是参考自历史中某艘船的名字。
「上次笑得这麽开心,也不晓得是几百年前了,但我倒是想起了和您生前最後一次的通话──大概也是您人生里最後一次的通话了。」他道,拂了下唇,才又开口,「『我想您大概离岛老一段距离了吧?敬爱的伯爵大人。』」他的声音,彷佛具现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一位温文儒雅的绅士,可能带着单边镜片,脸上挂着令人舒心的微笑。
「『您在船上的哪里呢?甲板吗?那真是太好了,因为我为您精心准备了一份礼物。』」那道和凯吉勒兹形象全然不合的声音继续自他口中传出,「『在船舱最下层,我设计了一个小小的机关,算算时间,再两三分钟,就会点燃了吧?』」
克尔素来的满脸倦怠早已不见踪影,取而代之的,是几乎满溢而出的反感、憎恨和愤怒。
「『让整艘船的人为您一人陪葬,这才配得起那颗果实,和伯爵您的身分。』」凯吉勒兹对克尔的用语说得恭敬,但理由与其说是身分,不如说是为了那颗恶魔果实。
克尔生前是为伯爵,吃过恶魔果实,死因是被这个男人施计害死。佩金在脑内迅速整理出了情况。
「疯子。」札诺克骂出了声,他对情况的了解比佩金更深,知道面前这就是个为了那颗果实不择手段的疯子。
「萨里尼亚‧夏拉,告诉我,如何才能杀死他?」如果他还活着,此刻眼睛大概已成了血红色。
「……我说过了,不论是现在的你,或其他人……都杀不死他的。」
「所以,你要让它就这样杀掉你所喜欢的男人?」克尔冷笑反问。
幽灵这方正说着话,而另方的战斗早已拉开了幕。
「不,是你太小看了他,也看高了现在的那个男人。」夏拉道,神情带了丝高傲,语气冷漠,「那个男人不是幽灵,只是人类。」所以会疲惫也会生病。
子弹穿过了幽灵的身躯,不晓得是谁的刻意为之,还是只不过是流弹。
看着子弹彷若无物的穿过,克尔的愤怒猛然冷却了下来。
他终是察觉了,幽灵在这出戏中,从配角──在战斗开始後──彻底转成观众。
再愤怒,他们也只能够看着。
那个男人和上一代手术果实拥有者纠缠多年,对手术果实的能力早已熟悉,所以他早已备好了海楼石,避开了能力圈,等着对方力竭。
只是他忽略了,海楼石能够克制的只有能力者,而罗的船上只有船长自己一个能力者。
这艘船上不只船长一个人在战斗,而且甲板的范围也不过就这麽大,罗完全能够用能力范围笼罩。
凯吉勒兹错在,他在和上一名手术果实能力者争斗时,不晓得对方和自己同样是不老手术的被实施者,导致险恶用心被察觉,只能陷入他所不擅长的战斗中。
在那一次次的战斗里,谁也灭不了谁,而且双方严格说来都不属於善於战斗的类型,但却让凯吉勒兹产生一种自己其实也很擅长战斗的错觉,为自己镀上一层强大的假象。
所以当时的杰特与莉莉才会戒备,戒备那身诡异的强大气场,可是实际战斗下来,对方不强,却又一副自己很强大的模样。
另外严格说来,他们其实最後是被札诺克的药剂给放倒的。
幽灵最後看着那名为凯吉勒兹的男人寡不敌众,他用散弹枪也是因为他用枪不精,而红心的船上,则着佩金这麽一位用夏其说法是十八般武艺精通的人才存在。
至於海楼石的藏匿,在夏其眼中不彻底藏进人体内都瞒不过他的眼。
甚至,在场的除了卡夫和夏其,凯吉勒兹低於其余人的武力值。
札诺克相信当时若是他不放药,杰特一个人也能独自处理掉这个男人,除了杀不死这点。
而由手术果实造就出不老的身躯,但最大的克星也是手术果实的能力。
他被切成了碎块,如鱼饲料般被撒入大海。
夏其想到之前那个被切成几大块的海军,现在看来船长当时还是很仁慈的。
札诺克想起滴给的情报中所说的──凯吉勒兹在这百年以上的时间中,一直追逐着一位恶魔果实能力者,但直至对方死去,他都未能奈何对方。
「……其实方法什麽的……你知道,只不过……是你对他不死的印象太过深刻罢了……」
夏拉的这句话,其他人可能没有听见,贝波又专注在船长身上,除了克尔外,也就只有一旁从头到尾并未直接参与战斗的札诺克有听见。
暗自思量片刻,他最後还是拨通了杰特的号码。
「啊啊、这样子啊……」札诺克听见电话虫传出杰特的声音,「还请替我,谢谢那位夏拉啊。」他看见电话虫模拟出杰特此刻的表情,是他未曾看到过的、计算人的模样。
不知怎麽地,札诺克觉得他反而想要同情一下,那个刚被当成鱼饵的男人。
以及──「小鬼,你绝对不要给我拿菜刀,让你做料理,东西绝对会被切得乱七八糟。」
罗回了厨师一个中指。
这是场雷声大而雨点小的战斗。
是克尔在心中的魔障,把对方塑成了某个似乎无法超越的存在。
既使他清楚的很,现在这样子绝对要不了对方的命,而对方厉害的点也不是在战斗上。
可是昔日的记忆里,他的那位叫「凯吉勒兹」的挚友,真的是位文质彬彬,然後又强大的存在。
虽然对方的身分地位不高,可是,对方的确曾经是……他所憧憬的存在。
所以,他曾经有多麽的憧憬,他对他就有多大的憎恨。
夏拉看着克尔转身飘入海下。
他们的潜艇在夜里又下潜,贝波预告了今夜会有一场暴风雨,堪比在波米思那夜。
◆
电光闪烁,雷声作响,克尔在豪雨中飘出水面。
海面是一片汹涌,雨点打落翻起的浪花,不见月光,更别说星光,这漆黑的雨夜哩,再近的光亮都彷佛随时会被黑暗吞噬。
幽灵静默地凝视脚下海水,耳边是轰声雷动的暴雨,如果想发泄,这大概是再适合不过的地方。
因为就连自己也不会听见。
思绪如雨水在空中快速坠下,落入脑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