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离开均衡修道院的那天算起,已经过了五年了吧。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我不断在受战火波及的地区四处奔波,一面击退敌人,一面吸收更多有潜力弟子,组成崭新的「暗影秩序」。这五年间,爱欧尼亚与诺克萨斯之间的战争不曾停息过。我带领着因战争而流离失所的人们,将其训练为一个个致命的杀手,以维护爱欧尼亚所剩不多的净土。今日,我的门下已聚集数十名弟子,若算上在战争中失去性命的人数,保守估计也有百人以上。
一日——
「目的地就在前方了,头目。」奈库里站在森林前方大树的枝桠上,向我报告。
「嗯。」我点头回应,并率先移动。
「是、是暗影秩序的刺——」
在卫兵刚发现我的瞬间,就已变成脚边的一具屍体。
数日前,爱欧尼亚的部将有意与诺克萨斯议和的风声传入我的耳里。不论是侵略者或是懦夫,将一切对爱欧尼亚的胜利产生威胁的存在从这片土地上抹除,就是我们暗影秩序的信条。於是,我便带领着弟子们前往该部将的宅邸,试图对他提出一些「劝谏」。不费吹灰之力,我们一夥沿路清除碍事的家伙,很快地就抵达了部将所在的房间。
奈库里走在我的前方,一脚踹开了纸门。其他部下跟着奈库里涌入房内,以爱欧尼亚部将为中心,形成新月阵形包围着他。
「唉……要来也不先提出申请,还这麽轻易地就杀了我的部下……真是一群不请自来的不速之客啊。」低沉而沙哑的声音自眼前老人的喉咙深处传了出来,灰白的长发随着微风轻轻飘扬。那位老人——爱欧尼亚的部将——盘坐在前方距离十几步的蓆子上,面朝着室外,闭目沉思。
「我就开门见山地问了……」我缓步走进房内,以手甲上的刀锋直指部将的颈部。「听说,你打算和敌人谈和,是吗?」
「……是啊。」部将站起身并转过来面对我们,平淡地回应。「所以,你打算怎麽做?」
我利用部将的影子瞬移至他的面前,将刀锋对准鼻尖。
「铲除无益於爱欧尼亚胜利的懦夫,就是我们的责任。」
「……那麽在取得胜利之後呢?」部将面不改色,继续向我质问。
取得胜利之後——从战争开始以来,我未曾思考过这个问题。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回答。
「……和谈或许可能也只是一种手段,这种可能性你难道没有想过吗?」部将眼看我陷入沉默,自行接续下一个问题。
「唉,什麽都搞不清楚就随意地按着自己的意思杀害无辜者,真是何等愚昧无知的家伙啊……」
「你说什麽!」个性急躁的奈库里,立刻抽出腰间的短刀直奔部将,试图斩下他的首级。
然而刹那间,狂风骤起,自室外灌入房内,有如一股无形的力量四面八方保护着部将。力量之大让奈库里止步,无法继续前进。
「这封信你就拿去吧!」
就在狂风呼啸的同时,一张信纸伴随着气流飞至眼前。我将对准部将的刀锋移开,伸手攫取信纸,狂风随之停歇。
「这封信是我长年的至交托付给我的,要我在与你见面时转交给你。」部将说着,并慢慢闭上双眼。
「……信?」
我注视着手中的这封信,上头被细绳綑绑,并且被施加了某种封印。若不晓得解除方法,即使解开了绳结,也只会是一张白纸罢了。
「等等,这是?」然而信上的封印,让我脑海中顿时浮现出过往的回忆。
「如果是你的话,应该知道怎麽解印吧。」部将转过身坐回蓆子上,对於周围杀气腾腾的我们暗影秩序一行人,丝毫不放在心上。
这种结印的方式……是孤朽大师设下的封印不会错。
我利用过去在均衡修道院所学的解印术,以及记忆中大师惯用的结印,转眼间就顺利地将封印解除。
绳结自行解封後便消失在大气之中,摺叠的信纸也跟着在我手中摊开。原本空白的内页慢慢浮现出一串文字:
『转眼间已经过了五年了,我也在四处听闻了不少关於你的消息……回到均衡修道院吧!劫。作为你过去的师父,我有话想当面单独和你谈谈。』
阅读完信中文字的同时,信纸竟突然散发出强烈的紫色光芒。
「头、头目!」
光芒在信纸上形成漩涡并不断扩大,而漩涡中心正是通往另一个宇宙的隧道。
我的目光被紫色漩涡吸引住,全身无法动弹,只能任凭未知的力量将我带往彼端的世界。
彷佛以光速在路途上疾行,跑马灯般的画面从我眼前快速闪过。这种感觉,记忆中也曾体验过一次。以前处理金色恶魔事件时,慎带着我藉由灵界的通道,快速移动到远方的目的地时,也差不多是如此。时间与空间被大幅压缩,整段过程甚至连一瞬间都不到,我就来到了现实世界的另一头。
环顾四周,原本跟随在身旁的弟子们全都不在这儿,自己正只身伫立在一座森林之中。根据树种来推测,这里就是均衡修道院附近的那座森林不会错。
应该是慎在信封上施加传送术式,好让我在打开信的同时就被传送到这儿来吧——心中如此推敲着。
当初是大师将我驱逐的,如今竟又要我回去寺院……回忆起当时被逐出师门的情况,心头上的疑云不减反增。为了消除这颗不断膨胀的疑惑,我决定顺着他们的意思,回到寺院一趟。
均衡修道院门前——
「你回来啦,劫。」在劫抵达寺院的同时,孤朽大师便出现在门口,迎接他昔日的弟子。
「啊,好久不见了呢,大师。」劫回应。
此时,大师突然将腰间的佩剑取下并放在地上,并双膝着地,向劫低头下跪。
大师的佩剑——灵气利刃,与一般的武器不同,是能量的聚合物,不能攻击物理世界的事物,却能够对物理世界以外的存在——诸如灵魂、恶魔等等,造成伤害。
「……是我错了!我没有尽到身为师父的责任,随意就将门下弟子逐出师门……是我错了!」
大师脸上的表情充满懊悔,老迈的身体因激动的情绪微微颤抖着。
「回来吧!劫!若还能在时日不多的余生中挽回自己所犯下的错误……老朽也没有任何遗憾了……」
听着孤朽大师的忏悔,劫过去在寺院时的种种回忆悄然浮上心头。
「……要我回归……均衡之道?」劫犹豫了一会儿,开口答覆:「我明白了。」
说完,便迈开步伐,走入寺院之中。
「……你愿意回来吗?劫!」大师抬起头,看着默默进到门内的劫,大师脸上流露出欣喜的表情。他轻轻拾起地上的佩剑,跟上劫的脚步。
「……想必你心中一定有很多疑惑吧……对於古墓的事情。」大师带着劫走在寺院的廊道,慢慢前往东北荒地的墓穴。
「那个古墓有太多复杂的过去,为师也没有自信能够清楚地向你们解释。」大师继续说着。「……只能说非常、非常地危险。但那天,你还是进去了。」
两人很快就抵达了墓穴上方的大岩石。大师蹲下身子,伸手碰触安置於地面上的入口开关。
「从你还只是个襁褓中的婴儿时,我就知道,你这孩子是不太听话的……这不是在责备你,为师只是单纯地认为,没有尽好教育义务,的的确确是我的责任不会错。」
对於大师的自白,劫依旧保持沉默。
地面传来震动,墓穴的入口正缓缓开启。
「还记得以前所教的『白昼与黑夜』吗?可惜慎去其他地区执行任务了,不然为师本想借此机会一起告诉你们的。」大师走入黑暗的墓穴之中,劫也跟在後头。
「似乎你是误解其中的道理了呢……」在伸手不见五指的墓穴之中,劫只能用声音来判断大师的位置。
「无阳,则阴无以生;无阴,则阳无以化。阴与阳乃相辅相成,少了其中一项,我们将不可能认识到另一项。这也是为何在我们均衡修道院之中,会有这座古墓的原因之一。」大师继续进一步说明。「我们身为守护均衡之道的习武之人,只要我们还持续朝向正道前进,就必须清楚明白一件事:黑暗永远不会消失。那只宝盒的存在正可说明这一切。」
就在此时,漆黑宝盒再度於前方显现,在墓穴内形成独立的宇宙。
「均衡之道的先人们深谙此道理,在上古时代的战争结束後,先人们与梵斯塔雅族合作,运用爱欧尼亚大陆上的一切力量,试图将现世的黑暗封印在一个压缩的密闭空间之中,让现世充满光明。一来现世将回归和平,二来均衡之道的後代们也容易维持秩序……而那股黑暗力量,就被封印在这座古墓中的漆黑宝盒,沉睡了千年之久。」
两人朝向宝盒移动。越接近宝盒,紫色光芒就越趋强烈。
「然而时代变迁,如今爱欧尼亚大陆再度陷入战火之中。爱欧尼亚的住民饱受战火摧残,人们对强大力量的渴望,唤醒了上古时代的黑暗力量。而被那股力量吸引的人——正是你,劫。」
大师突然停下脚步,背对着劫继续说:「那天晚上,慎发现你不在休息室时,为师马上联想到的就是这座古墓。果不其然,你就在这儿,但也已经来不及了。那阵子,宝盒内部的力量不停骚动,而你那时情绪似乎也不大稳定,或许那天的到来,早就在预料之中也说不定……但我仍然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当下看着双手捧着漆黑宝盒的你,一时间脑中一片空白,无法思考。眼前出现没有任何先例的事件,该如何做才能得到最佳的结果、该怎麽处理才不会愧对均衡之道的先人们……当下,我的脑海中完全没有任何想法。只是下令将你逐出师门,打算就此抛弃一切责任,任凭你在外头自生自灭……然而,我忽略了你的资质。这五年间,你不但没在外界丢了性命,甚至自行组成了新的组织,威胁到我们均衡秩序。」
大师转过身来面对着我,闭上双眼。「不论是当时将你驱逐的动机,或是今天的结果,彷佛都是对我的责难。我错了,我的确错了……在吸收了暗影之力後,便再也不可能回归均衡之道,毕竟那股力量自身就已经与均衡背道而驰。但,仍有一个办法——」
劫还没来得及反应,转瞬之际,刀光剑影,靛蓝色的锋芒划过眼前,大师腰间的灵气利刃已经将劫体内的灵魂斩成两半。
「……什、什麽?」
失去灵魂的肉体,理应不支倒地才是,然而劫的身体却化作黑影,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墓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