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白澄泯看着萤幕上的立面图只觉得无语,伸手想按下分机叫助理进来却又停住动作,想到上回助理被他骂哭的模样不禁又心软了。最近工作室的案子越接越多,为了减少下属的负担,他请了新的助理进来。
怎麽知道对方连基本的立面图都不懂,更别提比例上的问题,以及另外画剖面图和细部图,每回看对方交来的档案,白澄泯只觉得自己不是请人来帮忙,而是找了个麻烦来增加困扰。
白澄泯拉开抽屉想随便拿什麽头痛药吃,再动手修正图上的问题,看到那盒拆封过的止痛药,先想起的却是今早郑依芸在他面前吃药的模样,皱了皱眉厌烦地又把抽屉关了。
瞥见桌上放着要还回去的别墅钥匙,呆了几秒不禁无奈地笑了,他们在一起的这段时间郑依芸很少喊他的名字,刚认识时跟着别人喊他小白学长,後来渐渐的也只会你啊你啊的说着,真正能听到她喊自己,只有在床上那破碎的声音。
每一次看着她在自己身下泣不成声地喊着他的名,好像才能有一点真实感,在这一秒她是他的真实感。
指尖不自觉在桌上敲了几下,顺着回忆响起的全是在水里拥抱她的触感,以及指间被水穿过的感觉,让他有几分冲动想下水游几回,但终究也只是想想而已。
白澄泯高中毕业後到现在,去游泳池的次数不到十次,连郑依芸去游泳解闷时他都忍着没有过去打扰,第二也是怕自己破戒,怕自己会重新跌回那片水域里,只为了一解毒瘾,直到昨晚才久违的第一次下水。
但他还能游泳吗?这念头一闪过,白澄泯不禁冷笑出声,像是讽刺自己多年後竟还有这番心思,他闭上双眼疲惫地靠着椅背,脑子却依旧不肯轻易放过自己,一再翻找着过去的痕迹。
邻近市区的溪边是学生野外烤肉的首选,他从知道那个地点开始不晓得去过多少次,约了多少人一块去玩,就算一开始有过谨慎的想法,後来也全被年少的自大无知盖过了,总以为不可能出事……不会出事。
他知道杜泽晨很痛苦,哪怕他不曾真的提过任何有关郑依芸的事情,只是拜托他代替自己教她游泳,但他还是知道他总是为了那个人没了精神。为了让杜泽晨从不可能的恋情里走出,他才会起了心思约大家去溪边烤肉顺便转换心情。
「喂,阿晨你别光烤肉!也要吃肉啊!」白澄泯已经绕一圈聊完,也拿了不少东西回来座位啃,只见好友还坐在烤盘前专心顾着,热呼呼的食物全入了别人的嘴,一个也没祭到他的五脏庙,不知情的人还以为他是白澄泯请来专门烤肉,领钟点费的。
「你吃就好,我不饿。」杜泽晨摇头,接着将手上刚烤好的肉放进,陪他坐在这一同吸油烟味的白毓婷碗里,她也是白澄泯这次这麽努力约杜泽晨的原因,既然要忘记女人当然只能靠女人啊!
明眼人都知道白毓婷倒追他多久了,只要这次成了,就可以不用继续看杜泽晨那张要死不活的脸了!
「阿晨,那个……」白毓婷正想开口说些什麽,忽然一个尖叫声打断了整个画面,时间像是被谁静止了,所有人全看向溪边来不及反应,杜泽晨已经先起了身往那头冲去。
白澄泯跟着追上,这一切发生的太快,快到白澄泯的双眼根本没能看清就发生了。暗流将原本在溪边戏水的人扯了下去,杜泽晨毫不犹豫跳下水伸手想拉起他,却是心有余力不足,没一会就见两人被拉得更底下。
「阿晨!」白澄泯没有发觉自己的尖叫声竟比方才那人更凄厉,他直觉就要跟着跃下,身旁的人全架住他不让他重蹈覆辙,白澄泯崩溃地挣扎着,「放手!放手!阿晨!」
白澄泯看着溪里那人被卷的越下去,他的身体就越冰冷,再也听不见周遭喧闹的声音,直到看不见杜泽晨为止谁才终於松了手,他跪在溪流旁的那片石头上没有任何知觉,彷佛这几秒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玩笑。
谁来告诉他这只是一场玩笑?不是前几秒他还坐在他旁边吗?
不知道谁去了附近警局找人帮忙,也有人找了竿子要拉人,终究是徒劳无功,赶来时人已经不在水面之上了。天色随着消防队的搜救时间暗下,大夥留的留、走的走,到炭火熄了他们没有再理会放置在一旁的烤肉用具。
白澄泯直到杜泽晨和另一人的屍体被打捞上来时,还相信不了眼前的人已经没了鼻息。他躺在担架上看来只是睡着而已,怎麽会没了呼吸?哪麽可能没有呼吸?
「阿晨……阿晨,你不要跟我开玩笑,不好笑!杜泽晨!起来!你起来啊!」白澄泯抓着那冰冷的躯体不停喊着,彷佛只要他摇的再大力一点,他就会醒了。他的身体却不听使唤的颤抖着,连想用力都困难,最後只能死命抱住他不放开。
身旁的消防人员也习惯这样的生离死别,对视一眼平静地将他从屍身上拉开,要他冷静一点,接着把屍体一道送走。
白澄泯到杜家父母来以前都不肯离开杜泽晨的身边,要不是杜父红着眼拍着他的肩,一再告诉他他已经尽力了,再也没有能为杜泽晨做的了,他大概到杜泽晨告别式以前都想继续坐在那扇门外,陪着他。
当他坐在距离停屍间最近的地方,想着杜泽晨在里面,白澄泯再也没有害怕,仅存的只有担心,担心他在里头心里可有一点胆怯?担心他心上可有一丝责怪?
他们认识後几乎每天都在一块相处,一同上课、游泳,如果问他这一秒最害怕什麽,白澄泯会回答,他害怕这一秒开始他真的失去了杜泽晨……
往後的每一天不会再有人对着他的玩笑话无奈以对、不会再有人提醒他他没想到的细节、不会有人明明不想还是为了他来了,不会再有像杜泽晨的人存在在他的生命里了。
这一次,他喊他再多次,他都不会再面无表情地看向他回应了。
桌上的分机响起将白澄泯拉回遥远的现实,他睁开双眼疲惫地按下扩音键,另一端立刻传来工读生报备的声音,「老板,有位小姐说是你女友,请问要让她直接进去吗?」
白澄泯闪过一丝意外的情绪,随後回应,「让她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