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和自己相遇 — 十二、無法忘懷,卻也看不清(2)

正文 和自己相遇 — 十二、無法忘懷,卻也看不清(2)

几日过去,时序来到了六月。

新的剧开拍了,裴育瑾有了新的身分──刘诺。

时隔几年,在和牟舒瑀正式打到照面的第一天,对视的第一眼,他就察觉出了那女孩的转变。

眉宇间的青涩已褪去,眼眸里的倔强不再强硬,隐隐中流露出淡淡的忧郁气息。

当他走近的那刻,对方眼眸闪过一丝愕然。但当他的脚步停下,落在她面前时,她眼里的愕然已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那恬淡自得的微笑。

比当年更加熟练的演技,现在的她将自己藏得更深了。深得,让他看不见当时偶尔直率的她。

「好久不见。」牟舒瑀率先开口,笑了笑,「也隔了四年了吧?」

裴育瑾也笑了,「差不多。」

「合作愉快,接下来请多指教了。」

她礼貌的点了点头,在化妆师的引导下,步入了角落的座位。

两人的笑,皆只维持於表面。

这是除了刚才的发现外,他又一个新的发现。

望着那抹离去的背影,裴育瑾的眼里闪过一丝迷茫。

他的确是因为听到演员名单有牟舒瑀才兴起了接演的的念头。

但是如今再次见面,他却反而不明白了。不明白,他想找到的谜题是什麽。

四年前他曾因为自身对於她那复杂的情感而迷惑,随着时间过去,他却反而更不明白当时的自己了。

亦或是,他从来都没有明白过自己。

随着化妆师的呼唤步入另一个空位。

脸上的迷茫早已不在,挂在脸上的是他习以为常的笑容。

腿上摆着属於刘诺的剧本、剧本里面是他现在的人生。背着编剧撰写出来的台词、照着剧本上的安排、导演的指导,做出刘诺可能的举动、摆出的眼神、以及姿态。

在摄影机底下,他让角色代替他活着。

喊下CUT的那刻,身旁的工作人员撤了,和他对戏的人也转过身。

镜头不再对着他,他的眼眸黯了下来,心里的空洞能真切的感受到。

一样的日常,却已经不再平常了。

究竟是现在才开始的,还是他一直以来都在自欺欺人。欺骗自己没有感受到,内心的空洞犹如一个无底洞,愈来愈深。

日子辗转过了一个月多,轮到刘诺高中时期的戏份开拍那天。

在开拍之前,他独自到了更衣室换上属於刘诺的高中制服。

步出更衣室的厕所,他的视线落在数面镜子里反射出来的身影,他不禁失了神。

疑问在这瞬间浮现──他到底是谁?

类似的白色衬衫和深色制服裤,他不是第一次穿了。

但这却是他第一次正视自己。

脑海中闪过数多片段。有王恺、有庄尚杰……有这些年来他演绎过的每一个角色。

最後清晰浮现在他眼前的,终究是镜子里的自己。

他是刘诺、还是裴育瑾?是两者都是、还是两者都不是?

鼻息凌乱,难以呼吸,生理的难受正提醒着他一直以来忽略的真实。

「……无论你演了多少部戏、成为多少个别人,你还是无法真正忘记过去的裴育瑾。这样的你,是不是也在不知不觉间,也成为了那条拴住於自己的缰绳,因而失去前进的力气了?」

✴✴✴

「你脸色有够差的,谁叫你不吃早餐。」

裴育瑾有一口没一口的咀嚼着饭盒里的饭,吃了几口饭菜後便将饭盒推到一旁。

「吃饱了。」

裴育瑾沉静的表情,就好像刚才什麽都没发生一样。

「喂,你是想做仙了是吗?早餐不吃、午餐又只吃几口,刚才是谁在走廊一副快死快死的样子。」

Jack皱起眉头,实在看不惯裴育瑾如此,口气有恨铁不成钢之意。

「别逼我了,我真的不想吃。」

裴育瑾重重的吐了口气,滞闷的感觉堆积在胸口。

他忍不住问,「有没有菸?」

「你都多久没抽菸了还跟我讨菸?而且我戒菸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抽菸对身体不好的,别抽了。」Jack无奈的递上矿泉水,「我说你脸色真的很差,要不跟导演说一下,你的戏份晚点拍?」

听到没有菸,裴育瑾垂下眼,又是吐了一口气。随後,他淡淡的开口,「没什麽不能继续的,化个妆就能盖了。」

余光瞥见化妆师朝这走近,他的神色又变回平常那副谦逊有礼的模样。

补完妆後,裴育瑾看似和往常无异,加上用过午餐後,方才的不适感也稍微减缓了。

在拍摄完个人戏份後,轮到了今天最後一场他和牟舒瑀的对手戏。但不知怎麽,对戏时她却好几次无法进入状况,後来导演乾脆叫她去一旁待机酝酿情绪。

这不是他们再次见面後第一次对戏,但这却是她第一次失常。

若有所思的打探视线,在对方离去的背影多停留了几秒。

揉了揉在一喊NG便泛起疼痛的太阳穴,撑着沉重的脑袋。

但其实不只是她,连他也是如此。

踱步晃到方才的贩卖机前,感到喉咙一乾,他掏出口袋的铜板,打量一旁现泡咖啡的贩卖机。

恍神的看着液体装满纸杯,咖啡香飘进鼻腔,他眯了眯眼,拿起热烫的咖啡,走出大楼便看见了坐在拍摄场边户外座位翻阅剧本的牟舒瑀,而周遭刚好只剩她面前的空位。

想到不到十分钟就要开拍了,也该和她先排一次戏,便顺势走了过去坐下。

当他入座後,面前的人微微抬起眼,下秒便低下头继续看着剧本。

他吹了吹杯中的咖啡,进入口的咖啡苦涩,但是他却面不改色的啜了几口润了喉後才出声,「你今天很不像你。」

听到他开口,牟舒瑀终於抬起眼,裴育瑾注意到,她的眼眸掀起了波澜,似乎含有一丝薄怒。

看清她眼中的情绪,他微微失神。

「那我应该是什麽样子?」虽然极力压抑,但是他却听出她声音的起伏和不耐。

他一怔,忽然想起几年前俩人第一次合作的时候,她也曾流露出这样的情绪──如此真实的情绪。

再次遇见,几乎被她隐藏和压抑的很好的真实情绪。

「你刚刚很失常。」

「那什麽又是正常的我呢?」她看似平静地反问,垂下眼睑,她拿起面前的咖啡啜饮,见他没回应,她再次反问,「好好扮演你们眼中的牟舒瑀,才是我应该有的样子吗?」

她的质问听起来犀利,但是裴育瑾看出了她眼里的疑惑,连带的,他心里也产生了疑惑。

因为她的话,也因为自己。

什麽是失常?又什麽才是正常?

如果说她这样算是失常,那一直以来的他又能说是正常吗?

他放下手中的热源,望着神色疑惑的面孔,她避开了他的视线,因此面前的人未注意到他眼眸里的迷惑。

当手放在桌面,他习惯性用食指和中指交错敲打着桌面,脑中流窜起稍早俩人的对谈。

当那道谜题和答案越来越清晰时,他停下了手,忽然扬起了沉重的唇角。

牟舒瑀也察觉到自己的失常,深吸了口气,想转移自己的注意力,「抱歉,当我没说,来对台词吧。」

当她翻开剧本的时候,不知是什麽念头驱使,他迅速的盖上了她面前的剧本。

连带阖上的是那虚假的样貌。

当指尖不经意擦到她手时,她眼里闪过一瞬的惊愕,随即又被她藏进眼底。

望着她清亮又带有疑惑的眼,他终於明白了刚才还不太明朗的答案。

他勾起唇,想起一直以来的自己,缓缓道出,「只要是人,就会演戏。差别在於,我们要在世人面前展现包装好的自己。至於拆开包装纸以後会是一个破烂的盒子还是一个完好的盒子,并不会有人在乎。」

就像,不会有人在乎,包装纸下他的模样。

他没有移开视线,看似注视着面前的她,却又好像在看很远的地方。

「包装好自己是一个考验、诠释好一个角色是一个挑战,而你只需要维持好现在的样子。」

因为无论掩饰的再好,她都还保有她自己。

他在她身上找到了那个必须知道谜题,却也看清了答案。

她的包装纸底下是完好的盒子。

而他,拆开包装纸後,隐藏在底下的盒子却早已破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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