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高悬,看来皎洁透亮,圆满地令人心惊。
储秀宫中,皇后率先发话道:「天威难测,全嫔果然是吉人,倒是可怜了祥贵人。」
皇后的面色如同寒冰一般,似是能凝结周围的空气,本来保养就不甚用心的脸蛋,现在看起来是更加得憔悴,和嫔见状不禁悲从中来:「皇后娘娘,这全嫔现在有了身孕,那可得更加猖狂。」
一双凌厉的眼神突然射向和嫔,使其吓得打了一个寒颤。皇后已是许久没有出现这样锋利的神色,看来是格外决絶,和嫔本想要说什麽,却是皇后突然说道:「本宫没想到你竟然如此狠毒,用了祥贵人的胎来做筹码,那可是皇上难得的龙胎呀!和嫔!」
和嫔闻言吓得赶紧跪下,三魂七魄都快飞了:「皇后娘娘明鉴,嫔妾再怎麽样也不敢做出那等伤天害理的事,不是凑巧便是他人有意陷害呀!嫔妾冤枉!」
皇后见和嫔神色,冷冷一笑:「你做了什麽本宫都看在眼里,你的脚是实实地拌了全嫔,以致她扑倒祥贵人,使其小产,如今你倒是很会装蒜了?!」
和嫔仍然想继续演戏,喀着头道:「娘娘,那时後所有人都一股脑儿地想往下跑,嫔妾也是无心呀......」
念珠拨转声铮铮响彻钟粹宫,皇后凤眼微闭:「造孽呀!本宫本该想到你会为了奕纬那孩子不惜牺牲祥贵人的龙嗣,今日竟因旧情还替你开脱,终究是本宫疏忽了。」
和嫔的把戏被皇后看破,也就不顾虑什麽,面色一沉道:「皇后娘娘,要害全嫔自然要用狠招,她步步紧逼,後宫几乎没有咱们的容身之处。您想要除掉一个人,却害怕手脏?皇后娘娘您嘴里每日念着佛,却手中拿着刀,想着不沾血,也太是痴心妄想了吧!」
皇后闻言,用力地拍了椅旁的小茶几,桌上的粉紫色芙蓉珐琅瓷茶盏茶水乍地溢出,吓得和嫔心肝震了一下。皇后怒道:「你别以为本宫想不到你心里打得怎样的如意算盘,你想害全嫔又想害祥贵人的龙嗣,以此一箭双鵰,而後又能全身而退,但本宫呢?你可知道,皇上登基未满一年,本宫手里就死了两个龙嗣,我大清香火屡屡夭殇,本宫做为一国之后怎可纵容,你要让全嫔失势,大有其他计策,你却为了奕纬再造杀孽,和嫔!你真是太令本宫失望了,本宫已经给你的奕纬撑腰了,你倒好,一再得寸进尺!」
和嫔听得皇后盛怒之言,起初吓得心惊胆颤,但後来言及奕纬,终是起了一股怒意:「皇后娘娘!嫔妾所做所为皆是为了您的后位着想,您也不想想,这些年来,嫔妾在您身边为您出谋划略,一路替您披荆斩棘,如今您竟是觉得嫔妾得寸进尺?娘娘,您要知道,这祥贵人要是生了龙嗣,太后撑着她的腰,您的后位还能坐得安稳吗?就算好了,小心驶得万年船,您日後可得跟个眼中钉分座东西二宫呢。」
皇后似是无法容忍和嫔的理由,仍然道:「你巧舌如簧本宫也不是第一次领略,本宫在这里把话说狠了,本宫做为皇后一切都得为大清朝思量,你若是再敢残害龙嗣,不要怪本宫就此抽开对你奕纬的扶持!」
和嫔闻言,为了奕纬的前程,头一次在皇后面前如此怒道:「皇后娘娘,嫔妾在您身边帮衬着接近二十载,哪次不是为了您抛颅洒血。您要知道每个龙嗣都可能动摇您的地位,您是一个没有子嗣的皇后!只有嫔妾,只有嫔妾的大阿哥是完全依附着您的!只有嫔妾能护着娘娘的来日!皇后娘娘若是就此抽开了扶持奕纬的手,那是自己斩断了羽翼,其他有龙子的妃嫔将你取而代之还不难吗?」
皇后闻得和嫔此言,心里也渐渐升起了担忧之心,终究佟佳氏的颜面仍要自己维持,若是後辈兴起欲取而代之,那一生汲汲营营守护的大清朝和家族都会功亏一篑。皇后思忖後,叹气道:「你说得也却无道理,但......你终究可得收敛些,像卑贱出身的妃嫔生的孩子,就留给他一条活路吧,咱们入宫多年,孽造得太多了,实在不能再继续了。」
和嫔听得卑贱出身两字,心里突然猛跳了一下,但见皇后最终妥协,到底是舒了心,赶紧跪拜道:「嫔妾知道了,谢皇后深明大义!」
皇后闻言乏力地摆了摆手,倦道:「好了,回去吧......夜色越发黑了,赶紧回宫歇着,日後还有许多要务要理。」
和嫔看向皇后福了身道:「那麽,嫔妾告退!」
等到和嫔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储秀宫的宫门,皇后的心才渐渐有了舒缓。凝脂见皇后撑着头倚在身旁的几上,似是愁绪满怀,赶紧上前给皇后按按身子:「娘娘可别为了和嫔折腾了,身子要紧呀!」
皇后闻言叹了口气道:「和嫔说的也不无道理,若本宫一心维护大清,损得却是本宫的权位和家族,那不是得不偿失吗,有时後人也该有些私心,为自己打算......只可惜本宫竟膝下空空,没有依仗。」
玉露在一旁烧好了热水,准备给皇后吃口茶,一边烫着茶叶一边说道:「和嫔到底是许久未和皇后娘娘这般说话了,虽然奴婢知晓和嫔的为人和心性,但方才她与娘娘您如此争锋相对,竟也是不计算着自己的位分。她能成就如此地步,不是仰赖大阿哥和您吗?」
皇后听玉露此番言论,无奈地摇了摇头:「和嫔爱子心切可以不择手段,所以才敢和本宫言语争论,唉!如今本宫需要靠她和她的儿子来巩固权位,但未来若奕纬那孩子真成了皇帝,她当上了母后皇太后,以她的野心絶对不会轻易善罢甘休,你们可别忘了,和嫔在许久以前也一度是问鼎后位的人选。」
凝脂闻言惊疑道:「娘娘的意思是,和嫔还是没放下?」
皇后嘴角微微颤笑:「怎麽可能放得下呢,到手的肥羊飞了,自然是想再将之夺回。和嫔野心勃勃,到头来兔死狗烹,就是本宫与她......」
皇后话音落了一半,便沉默许久,复又言道:「到头来大阿哥只能有一个母亲。」
凉风徐来,既缓且舒,似是一层薄纱网住了清冷的岁月。和嫔的每一步都走得战战兢兢,每一刻都心惊胆跳,从储秀宫走到宫门也才几步的路,和嫔竟是感觉走了好久好久。
宜人见主子和嫔神色凝重,不禁问道:「主子平日都是何等稳重呀,怎麽今日如此地反常和皇后娘娘这麽说话......」
和嫔闻言,眼波闪烁地吞了一口口水:「那是因为我的奕纬,为了他我可以不顾一切,纵使罪孽深重也无所畏惧。」
宜人感慨地叹了口气道:「要是大阿哥知道主子您的用心便好了......」
和嫔走着走着被风吹得打了个寒颤,宜人见状赶紧脱下身上的大衣给和嫔披上,没想道和嫔却推掉了宜人的手,宜人见状急道:「主子!夜深了,风凉得很,您怎麽不穿些衣裳呢,那要是着了凉可得怎麽办?」
和嫔苦笑道:「风再冷也没比心里更冷了......想当年,我入南三府为婢,因为家族的衰頽而受尽折辱,一开始不过被派去做个洒扫宫女,後来我靠着努力终於得以侍奉先后。为了让我的家人幸福,为了让他们瞧得起我这个女儿,我不惜一切,使出各种下作的手段迷惑君王,终成官女子,才有了这样的局面。」
宜人听自家主子一路走来的苦楚,不禁眼眶泛泪,「主子的不容易,奴婢知道。」
和嫔听得此言,却是一阵啜泣,「不!你不知道!再後来我生下了奕纬,升了侧福晋,还得到了先帝的肯定,我发现我离皇后的位子是那麽的近,差一步,我就可以让我的家族辉发那拉氏重回荣耀,所以我不顾一切,昧着良心暗中陷害先后。先是以花粉使其生疹子,假称瘟疫让她出宫修养,後又暗杀之,当我发现我扫清了眼前的阻碍後,新的对手又来了。在我斗争的时光里,青春和岁月都渐渐流逝了,而现在的我费尽心机却只得了个嫔位,我的大阿哥也随时都处在一个危险的处境,我好冷......我好累......什麽时候我才能和奕纬过着安乐的日子,什麽时候我的家族才能因为我洗脱耻辱,我的前途好晦暗、好艰难。」
宜人闻言眼眶都红透了,泪水不停地从颊上滑落:「主子心里苦,奴婢哪里没瞧见,只叹不曾在过去帮衬着主子,晚来了些。不过,主子您可千万别灰心,咱们还有大阿哥呢,总有一日成就会是咱们的!」
和嫔听得宜人此言,擦乾了眼角的泪水,坚强地笑道:「对呀!我汲汲营营多年,怎可轻易挫败,皇后和我现在是站在同一条船上,我需要靠她把我的奕纬扶上皇位,她则需要我和奕纬替她守住后位,皇后是怎样都得帮着我们,她想弃咱们在一旁就是自断後路。很快很快,我的後福就会来临,到时候,我的奕纬会好生奉养我、我的父母会为她的女儿感到骄傲、我的家族会因为我而苦尽甘来。」
和嫔的父亲成文原本官至正二品,因主持先帝的陵墓兴建案,於施工过程中,将建筑材料价格及其他有关费用以少报多,大量敛财而遭到举发。自古以来帝王身後事皆是大事,因此涉及先帝皇陵一案乃大罪。经交刑部审讯查证确定刑责後,先帝大怒,下令将盛住判处死刑,秋後处决,而和嫔的父亲成文则因为已达八十七岁高龄,只是共犯分臓赃,按照大清法律,对八十岁以上的人犯,刑则应有所减轻,因此,最後刑部判决成文的死刑,被从轻发落改为流放。
和嫔因其父被查证涉及贪污,因此於嘉庆十二年入宫没为贱婢。一心想要重新匡扶家计的和嫔靠着计谋和努力,逐渐爬上了官女子的位分,後来又替先帝生了皇长孙奕纬,先帝鉴於奕纬为自己的皇长孙因而格外疼爱,还特别排除了对和嫔父亲的芥蒂,让和嫔升为侧福晋,因着这层关系,和嫔的父亲成文此案便被缓了许久,直到最後,靠着和嫔的恩宠和努力,成文才被免除了死刑改以流放,但和嫔的家族也因着她的父亲成文散尽了家财,终於家道中落。和嫔为了复兴家族,汲汲营营地讨好帝后和丈夫,终於得到了众人的一些宠信。再後来,和嫔暗中除掉先后,以为自己以经有足够的本事可以争一争嫡福晋的位子,但却没料到,先帝对其父亲的贪污一案仍有成见,担心若立和嫔为嫡福晋,「国舅」成文就会长气焰误国,因此最後改立现在的佟佳皇后碧霄为继福晋。
秋菊绿瓣繁肆,含羞却带着微微的张扬,花心则隐约散发着令人沁脾的芳香,使承乾宫的每个角落都沾染了香气。
翠微正经坐於榻上,身旁的松涛和柳瑟正张罗着送来的礼物。
江敏见出神的翠微似是有些许担忧,不禁问道:「翠姐,咱们都走到这一步,该是没能退缩了,既然她们要害咱们,咱们就不能坐以待毙呀!」
翠微闻言,呆木的神色渐渐有神:「本来的我,以为只要收敛锋芒,後宫的姊妹们就能够和平相处,谁与谁都不必斗争,皇上也再不必为我为难,不至於落个昏庸不孝之名。但,是我太为她们着想了,她们不愿让我安生,也不愿放过她们自己,她们无时无刻都想将我除之而後快。要不是早些时候姑母提点我要防备些,我现下该是人头落地了。」
翠微的眼光逐渐落在江敏身上,愧疚地说到:「敏弟弟一向正派,今日却是为姐姐撒了个弥天大谎,姐姐实在不知怎麽谢弟弟的大恩大德!」
江敏看向翠微,面颊羞红道:「姐姐谬赞了,敏弟父亲当年能有所作为都是颐龄大人和夫人的恩典,再说我能有今日也都是姐姐的解救提拔。那帮女人处处想要暗算姐姐,姐姐会出此险策也是情有可原,只是日後姐姐还是得为此事做个盘算。」
夏莲正擦着珍贵人送来的五染琉璃烛盏,闻得江敏此言,不禁气道:「主子,奴婢看江太医说得对呀,不如就将计就计、将错就错,拿着这胎扳倒那帮女人。」
翠微闻言,心里微微一震,思来想去还是说道:「我做不到,我无法昧着良心做这种事!千锤万击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我断不能背弃良心。」
翠微话音还未全部落下,就闻得一个熟悉的浑厚声音说道:「此言差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後宫人人心如蛇蝎,你不狠,别人只会对你更狠,你墨守成规就是自寻死路!」
翠微听得此言赶紧福身道:「姑母万安,这麽晚了,怎麽姑母还来?」
如贵太妃闻言笑道:「哀家的侄女大难临头了,哀家还能不来帮?傻孩子,你就是那些被四书五经、仁义道德绑着迂死的女儿家,要知道这套道理在宫中是完全行不通的!」
翠微看向如贵太妃,面色困难道:「但翠儿不想日日因着亏心而难过。」
如贵太妃秀眉轻佻,叹道:「你这孩子历练太少,还不知人心险恶,等到你失去你最心爱的东西後你就会明白,姑母跟你说的都是苦口之言。」
如贵太妃说罢後,复又说道:「既然你都用了这险计,想方法除掉那些暗算你的人吧!你不这麽做,将来你就是那为人刀俎的鱼肉了。」
翠微手紧紧攒着上的手帕,心里的愁绪被翻搅得令人吃疼,翠微良久後才道:「翠儿知道了,谢姑母指教!」
如贵太妃闻言後心里的大石终於落下,欣慰道:「你明白就好了,哀家只希望你能多多保护着自己,不要步上了姑母的後尘。姑母就因为一时之仁,错失了良机,这一辈子被深锁在後宫之中,再看不见自己的孩子.....活着还比死了痛苦。每每走到皇贵太妃的宫门前,想着自己与孩子如此之近却不能相见,就像是千根针扎在心上......」
翠微看如贵太妃暗沉的神色,本想稍加宽慰,却又不忍说出。如贵太妃又与翠微说了会儿话,这才回了自己的宫,一旁当差的鹊晴见状,赶紧上前报到:「全主子,奴婢已经帮您将慰问祥小主的礼物打理好了,何时给您送过去呢?」
翠微听到鹊晴说得这些话,心里的愧疚油然而生,泪光闪烁道:「她该是不想见到我了,你替我送去吧......」
鹊晴闻言答道:「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