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华殿内焚得是上好的水沉香,此香闻起来格外使人安稳沉静,殿上坐着肃穆庄严的金身佛陀,佛陀的眼睛是微微张开的,看来好似目空一切,对尘世没有了一丝眷恋,无欲也无求。皇后看着座上的佛陀,不禁羡慕起宁静无扰的生活,在这後宫生活是格外的辛苦,为了皇上、为了国家、为了後宫,皇后日日夜夜寝食难安,就想挣一个贤后的美名。皇后手中转着佛珠,细小却虔诚的说道:「求佛陀庇佑!使皇上龙体康健、大清国泰民安、後宫友好和睦,前些日子宫里的平贵人没了孩子,求佛祖大发慈悲,度这可怜福薄的孩子往生西天极乐。」
皇后专注地祈祷着,口中喃喃自语,而手中的佛珠则随着规律的节奏转动,转着转着,也不知为何,那串起佛珠的丝线就松脱了。这线乍然一断,皇后手中的佛珠尽是掉落在地,本来宝华殿存在的声音只有僧人的诵经声以及沉稳的木鱼敲打声,如今这佛珠落地,倒是惊起了好大的声响,一声声都清脆地震入人心。
凝脂见皇后的佛珠散落一地,赶忙唤了其她奴婢蹲了下去一粒一粒捡起,这佛珠到底是上好的货色,颗颗都是琉璃所制,上头皆刻有卍字,还是太后娘娘在皇后还是福晋时赏的,皇后可是非常珍爱,入宫这麽多年,诵经都是用得这条。皇后先是被突如其来的声响惊慑到没了反应,然後才难得慌张地反覆念道:「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凝脂等人花了好大一番功夫才捡好了地上散乱的佛珠,便是赶紧承给皇后瞧瞧,皇后反复数了几次,怎麽数都是一百零七颗,不禁叹道:「怎麽会生了这等事......好好的佛珠本该是一百零八颗的,难道这是佛祖给本宫的警示......」
凝脂看着失落的皇后,赶忙宽慰道:「皇后娘娘,这也才差着一颗,要不等会儿奴婢唤人去内务府,要他们好生弄个一模一样的琉璃珠来。」
皇后挥了挥手说道:「没用的,这佛珠一体便是一体,怎能拿别得来充当呢,况且这太后娘娘赏的琉璃珠对本宫是独一无二的,岂是其他琉璃珠可以滥竽充数的。」
皇后虽然话是这麽说,却似乎点到了其他的层面,这话倒是意谓着後宫之主就是唯一,其他人是别痴心妄想来取代。凝脂好久没见到皇后这般失落、这般对颗珠子执着,於是愤愤地说道:「娘娘,这线怎麽这麽简单地就断了,奴婢可是月月都将这琉璃佛珠拿去内务府保养着,怎麽今日就出了这等差错,内务府的下人们真事不知好歹,连咱们皇后娘娘的差事都要偷工减料,当真是不要命了,回头奴婢肯定去内务府好生算个帐!」
皇后闻言,难得地动了怒,话语极重地说道:「放肆,佛祖前怎得说这些话,上天有好生之德,本宫一向宽容,怎能因一颗珠子就处罚这些内务府的奴才们,凝脂呀!要知道在佛前说这样的话,是造口业呀!」
皇后许久没这般大声地对凝脂说话,凝脂这样闻言,心里是万分的愧疚悔恨,眼泪都快滴了出来,怯懦道:「奴婢知罪了,奴婢只是可惜了皇后娘娘如此喜爱的琉璃佛珠......一时恼了,在佛前失仪,实在有过。」
皇后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对凝脂点了点头,随後说道:「看来今日还是不大好,咱们回宫吧!」
凝脂闻言,赶紧到佛桌前收拾了瓜果,随後向外头的苦力太监打了声招呼,便是扶着皇后走出了宝华殿,再走了好一会儿才离出了中正殿上了轿辇。
宝华殿外的天空飞云朵朵,阳光隔着云层照着大地,皇后出神地看着後宫的重重殿宇,眼前经过了景仁宫、承乾宫、永和宫......,皇后都记着里头住了些谁,景仁宫里住得是和嫔和平贵人,永和宫则住着睦贵人,而承乾宫里住得是全嫔......皇后把後宫大小事都记得清清楚楚的,就怕一闪神就会犯了过错,也担心记得不清楚会遭人暗算,皇后看着看着,谁知天空便下起了雨,这雨却是不简单,才一眨眼的功夫就从绵绵细雨转变成滂沱大雨,雨水打在人的身上都起了点红,太监们见状,担心皇后会淋湿着凉,更可能得了风寒,到时候降下的罪肯定是死罪,因此各个加紧了脚步,谁知其中一个小太监,鞋子不知怎的给雨水滑了一跤,整个人硬生跌倒在地。轿辇少了个人抬,重心突失,其他人也因此滑倒在地,皇后所乘的銮轿重重落地。皇后被这麽突如其来的祸事给惊着了,随即才因为臀部的疼痛反应过来,凝脂见状急得都要叫出声了,便是赶忙上前把皇后扶出轿子,将其快快搀扶回到宫中。
在储秀宫内打理的玉露本来还絮叨着,要是外头下雨,皇后娘娘和凝脂没带把伞去,这会儿回来要是淋了个落汤鸡可就不好了,谁知却一语成谶,果然凝脂便扶着皇后,二人都湿漉漉的狼狈归来。玉露见状,愣了一瞬,赶紧命人进去烧热水、拿毛巾,自己则赶忙上前扶了皇后一把,焦急地问道:「皇后娘娘......这可是怎麽了,凝脂你快说说,其他扛轿的内监呢?你和皇后娘娘就这麽走回来吗?」
凝脂满脸愕然地回道:「本来皇后娘娘祈福完,我叫了这些太监们备好轿,谁知途中好好的天气就降了倾盆大雨,该是个冒失的小太监滑了一跤,其他人也跟着倒了,咱们皇后娘娘也就摔着了,我看这雨下得又大又急,皇后娘娘实在受不得,便赶紧将娘娘搀了回来。」
「该死!我一定要狠狠......」玉露闻言,就是要骂那些小太监,凝脂却是摇了摇头向其示意,玉露想是领会了,也就说道:「娘娘咱们感进去沐浴更衣吧,可别着凉了,这些小太监真是的!」
全身湿漉漉的皇后失神地说道:「祸不单行呀......那些太监们,你们万万别追究,否则佛祖怪罪下来,说咱们无德!」
玉露被皇后的这番话吓着了,久久没法子回话,只待得皇后泡在黑檀木浴盆中时,才小声地问起了身边的凝脂,今日皇后究竟是发生了什麽事。凝脂闻言亦是悄悄地答道:「皇后娘娘今日去宝华殿时,用了好些年的那条卍字琉璃佛珠竟是断了,寻了回来却还是少了一颗。」
玉露闻言颔了颔首,心里大概了解今日皇后反常的举动了,突然,外头掌事的李苍天李公公慌忙来报,见皇后在沐浴,只得跟身边的两个姑姑报:「见过凝脂姑姑、玉露姑姑,姑姑吉祥,刚刚瞧见皇后娘娘是在沐浴吧,所以不方便进去,就赶紧得跟二位说,全嫔她.......皇上去了全嫔那处,刚刚敬事房也把牌子挂了,看来是复宠了。」
凝脂和玉露闻言,心里砰然作响。许久,凝脂才平复道:「知道了,你下去吧,待会我俩会和皇后说的,你仔细承乾宫的动静,也去景仁宫寻和主子问话。」
皇后大概也泡得有些久了,凝脂和玉露便协助更了衣。一如往常的,皇后的衣裳还是那样的朴实无华,头发也不绑束,全让其披散在肩头。皇后的头发外头看来都是黑的,其实内里好些都花白了。凝脂替皇后泡了一壶铁观音,然後才吞吞吐吐地说道:「娘娘,奴婢有些事不知当说不当说......」
皇后凤眼微眯,鸦睫浓密地盖着,随後啜了一口茶後说道:「说吧,人人都说喜事是接二连三的,想必祸事也是一样。」
玉露闻言,赶紧缓解了气氛,笑着说道:「娘娘,不是都说事不过三吗?咱们会好的,明日奴婢再替您去宝华殿添添香、去去晦气。」
凝脂见该是可以说话的时机,便横了心道:「娘娘......今日皇上去了全嫔那,敬事房也翻了牌子了,全嫔该是要复宠了......」
皇后心里早就知道消息不好,但真真从凝脂和玉露口中说出,威力依旧是不小,皇后沉吟许久後,面色冷静从容道:「这是好事呀!全嫔差点就被诬成了害平贵人的,若是本宫说,皇上这雨露还是来得慢了些,倒是苦了全嫔,全嫔年轻又机智,本宫倒是盼着她给皇上生个一男半女。」
说到这一男半女四字,玉露和凝脂都不约而同互相看了一眼。其实皇后在作继福晋时也曾有过孩子,那孩子可是皇上的长女呢,虽然生得是女儿,皇后和皇上一样是疼爱有加,谁知好景不长,这孩子活到了七岁就因生了天花而病死,还记得当时皇后娘娘哭得伤心透顶,连见这孩子最後一面都得被隔得远远的。玉露和凝脂都是皇后从小身边的贴心人,心里都知道这孩子可怜,但皇后没看上最後一面还是好的。那孩子到天花後期整张脸都发烂了,死前直喊着额娘,就是玉露和凝脂挡着的,怕皇后会伤神难过。这孩子,皇后最好还是把她最美的样子留在心中.......
对了,这孩子有个名字,是个很好听的名字-玉嫦。
皇后虽然口中这麽说,但其实心里是忐忑的不行了。在她的印象中,皇上对她宫中的每个嫔妃都是一样好的,如今却对全嫔用上了心,看来皇上对全嫔的心意不一般,是动了真情了,皇后想到这就不敢再继续想下去。
凝脂和玉露把宫里所有人的嘴都锁得死死的,就怕那个没长心的把皇后遭遇的祸事都给说了出去,到时徒给後宫人等作笑话,而这些太监宫女老实说也没闲功夫搭理皇后了,如今全嫔复宠,自然大家是一窝蜂的跑去献殷勤,而珍贵人那处竟突然萧索了起来,由此着时可见後宫人人趋炎附势的恶心嘴脸。
常嬷嬷手中拿着一个好看的白铁罐子,上头有着繁复华丽的浮雕,看来应该是个茶叶罐。常嬷嬷拎着这麽个好东西,就是放下了手中的差事,一股脑儿的领着两个小跟班跑来了翠微居住的承乾宫,一见到了宫门打扫的小婢子夏莲就揖了身子。从前都是夏莲给常嬷嬷行的礼,如今倒是反了过来,夏莲心想,这可不就是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吗。从前目中无人、见钱说话的常嬷嬷竟是低头了。夏莲心理高兴,但还是得客套着说道:「常嬷嬷这是怎麽了,可别折煞了奴婢呀,内务府那处该是忙着,常嬷嬷怎麽就来了?」
常嬷嬷露出了招牌的无暇笑容说道:「再忙还是得来拜会全主子呀,我早就唤内务府下面那些小蹄子看着了,瞧!这是皇上今日命下要给全主子的好东西,奴婢自然是得躬亲地来一趟了。」
夏莲眼睛巴着那白铁罐子,再看向了常嬷嬷,突然想起当初主子全嫔因林氏而失宠,这常嬷嬷竟就是拜高踩低,往着珍贵人那处弯去,苛刻了承乾宫好些东西。夏莲身为全嫔的奴婢,自然是受了不少苦头,现下常嬷嬷眼见局势转变,倒是会见风转舵了。夏莲心眼小,容不得常嬷嬷,而且也想缆了这功德,於是就假装跑进大殿里通报,而後竟是躲了起来,让常嬷嬷等了好些时候,最後才跑了出来跟常嬷嬷说道:「嬷嬷呀,咱们主子忙着呢,现下写着诗,是接见不了嬷嬷了,嬷嬷不如把这白铁罐子给我吧,我等会儿便是代您转交。」
常嬷嬷心里急,却也是无可奈何,她眼见夏莲这小奴婢也有这般机心,不禁感叹,但这怒气终是得收着不能张扬。常嬷嬷想着从来没被小丫头吃过闷亏,今日竟是吃得了,虽然心里是这麽不悦,但也不想白跑一趟,因此还是笑着说道:「那就麻烦姑娘了,这里......是五十两银子,还劳烦姑娘替我美言几句,还有呀!这白铁罐子里头装的乃是上好的茶叶,叫作白毫银针,那可是皇上自己都舍不得用的,这会才得了,立刻就给送来了承乾宫,皇上对全主子是放了好大的心呐!」
夏莲闻言心里很是惊叹,那可是高兴得受不了了,直想着还好当初选对了主子,如今能靠着全嫔沾光,连常嬷嬷都得低头了。夏莲回道:「嬷嬷的心意,我是知道了,自然会跟咱们主子好生说起,嬷嬷站了好久了,内务府定要着您扶持住,还是别待了吧!」
常嬷嬷闻言露出了尴尬的微笑,然後笑道:「多谢姑娘体恤,那我就先回去了,姑娘切记别忘了啊!」
常嬷嬷走後,夏莲便拿着这白铁罐子进了大殿,殿内的翠微竟和夏莲刚刚给常嬷嬷编得一样,正写着诗呢!夏莲怕叨扰了翠微,正愁着,突然灵机一动,便是打开了那茶叶罐,只见里头的茶叶个个细如银针、似雪茫茫,夏莲心想怪不得这茶会被称作白毫银针,果然好生特别。
夏莲走到小厨房取出了翠微最喜欢的那组上头刻有一个大福字的紫砂壶茶具,然後赶紧烧了开水,将几撮白毫银针往茶壶里摁着,再浇上了热腾腾的开水。霎时,茶壶的壶口吐出了几许氤氲,把整个承乾宫渲染地格外清淡闲雅,茶香不久就被热水给泡了出来。那香气是越发的浓厚,本写着诗的翠微很快也就发现了这独特的茶香,因此就停下了手中的笔,看向了正在烹茶的夏莲。
夏莲发现全嫔没有在写字功夫上,赶紧倒了一杯白毫银针给全嫔,端庄地说道:「全主子请用茶,奴婢见柳瑟姊姊和松涛姊姊忙着张罗午膳,主子自己一人在写着诗也没人奉茶,便自作聪明泡了这茶来,奴婢茶艺不精,主子切莫笑话奴婢......」
翠微闻言也没说话,就是静静地啜饮了那茶一口,随即就被这茶香和惊人的口感所震慑,翠微心里正揣测着是什麽茶叶,最终却也只能觉出该是白茶种,对於爱好品茶的翠微来说,这可是难得的珍品和发现。她赶紧向夏莲问道:「这是什麽茶,我倒是没有喝过。」
夏莲回想常嬷嬷所说,照样地说了一遍:「这茶该是叫"白毫银针",听内务府的人说,皇上自己都舍不得用,一得了这茶就是送给了主子您呢!」
翠微听得白毫银针这四个字,心里是万分的惊喜,高兴地说道:「这白毫银针可是稀世的珍品呀,我只听说过嘉庆爷时福建福鼎的茶商贡了这茶叶过,然後这些茶商也不知什麽缘故,说是要把这茶叶培植得更好些,而後就没再上贡了,如今倒是重出江湖了。谁知这第一个品过的人竟会是我,夏莲,你替我留些白毫银针的生茶叶,别给泡了,闲暇时间,还可以拿出来瞧瞧呢!」
夏莲闻言颔了颔首答应,而後便替翠微再添了一杯,这第二杯相较第一杯茶更是增添了几分香醇风味,翠微兴致一来,不禁吟起了白居易的《山泉煎茶有怀》:「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