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撼精神科的新闻「治疗师猥亵女童被起诉」的斗大标题，一大早就在单位里引起轩然大波。虽然和他们医院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但医病关系的失序却成为精神科禁忌的原罪。
王崇桡翻动报纸，咬下手里最後一口早餐的三角饭团，拧着眉说：「上星期有个中度智能障碍的女孩，妈妈带来参观我们向日葵花园，後来就没有下文，也没再打电话告知来或不来。那个妈妈看到我和泓悯，不是一直问我们：『你们都是男的治疗师或护理师吗？』」准备开工前的办公室，从来没有这麽热闹地挤满人。
方才进门的叶泓悯，顶着浑沌一整天的思绪，黑眼圈比长年卧床的重病患者还深。周末的一个失足，魂魄也丢失了一半，新闻事件的引爆，感觉就像是老天爷刻意对他警告来着。
「喔！我知道，我知道你说的那个。」李姗梅刚套上短白袍，转过头回应。
「那时候我问妈妈是不是介意由男的护理师或治疗师照顾，她妈妈一直拐弯抹角，没有正面回答，今天早上看到报纸，我就在怀疑，她之前待过的日间病房就是报纸写的那家医院。」王崇桡啧叹一声，摇了摇头。
「真让人生气，怎麽会有这样的事，不敢置信！」同样家里也有个未成年女娃的李姗梅，一听到女孩被性侵或暴力对待的事件，每每绝对是第一个跳起来怒责。
「一样米养百样人，我们一直认为医疗专业人员应该是最值得让人信任的，做甚麽事都秉持最高道德标准，但是，我们却很难保证，每一个人都是跟我们一样的想法。即便在专业人员里面，还是难免会存在一些心理偏差、不适任的个案。我们只能利用我们平时训练的观察能力，在发现身边周遭的同仁可能有问题的时候，尽量去辅导协助。真的很难辅导、很难改变的，最好是还没出现甚麽问题的时候，就赶快劝退。」尤宝芩担任职能治疗师组长多年，协助面试过无数的新人，也带过临床上不少前来实习的学生，当然偶尔也总会遇上那麽几个特殊状况的孩子。
办公室的门冷不防地被打开，议论着是非的一群人吓了一跳，全部一致瞪眼瞧望。
「我吓到你们了吗？」顽皮的中年男子撇嘴眨眨眼，踏入办公室。
「主任早！」
「真的被你吓一跳耶！」
陈冠家嘻哈地拉起嘴角：「哎哟！早上一来看到外面大厅除了清洁阿姨，没半个工作人员，我以为是有甚麽事，都在这里开早餐会报啊？」
「才不是，陈主任，你有看到早上的新闻吗？」魏欣仪将报纸递上前，新闻标题醒目地，叫人不注意也难。
「有啊！我知道你们要问甚麽。上次那个来看日间病房的妹妹，其实那时候她来门诊的时候，我就觉得她对所有男生的反应都很敏感，应该是有一些状况妈妈没有讲。」
「一出生就脑性麻痹已经很辛苦，还遇到这种事，真的是很可恶！那是一辈子的伤害吧？」李姗梅怒骂的眼神，看起来像是恨不得把犯人抓来碎屍万段。
魏欣仪有感而发：「所以我们在谘商的时候，都要很小心啊！其实我们现在谘商心理学都会教，最好是不要单独一对一，这样也可以减少家属的疑虑，尤其是不同性别。而且，有时候就算我们没有甚麽特别的意思，或许患者也可能有不同的解读，或造成病人的移情作用，就会很容易产生误会。」刚入临床的第一年，就曾被男患者公开示爱，还差点儿因此离职，从此远离精神科。身经百战之後，现在遇到同样问题，早学会如何四两拨千金。
「治疗者和被治疗者之间的关系，就像是老师和学生之间，老板和员工之间。关系不对等的时候，就会开始挑战人性的软弱和邪恶。当人在面对一个完全信任你、依赖你的人的时候，可能很容易仗着权势，偷偷做出占对方便宜的事，但自己却还是浑然没有查觉。」
面对完全信任你的人，仗着权势，做出占对方便宜的事？他是这样的人吗？
「那他打算娶你吗？你要不要问问看？」芃希母亲的质疑犹在耳边。
叶泓悯垂眼恍惚的神情，被尤宝芩逮个正着：「你怎麽？没睡好？黑眼圈很严重喔！」
而他只能陪上牵强的苦笑，摇摇头。
「但是其实，有时候一般正常的人确实是比精神病患者还可怕，心里想些甚麽你都不知道，精神科里有句话说，『他们都是醒着的精神病，我们都是睡着的正常人。』」陈主任延续话题。
「什麽意思？」想要假装若无其事，却仍只不住心中澎拜汹涌的自责，叶泓悯歪着头，忏动着心虚的表情问。
从修习过精神科概论到大四的精神科实习，他似乎从不曾听过这一句。
「精神病患像是醒着做梦，真实与虚幻不断地交替着，甚至有些人称他们是『醒着做梦的天才』，因为他们大部份其实都相当聪明。但是我们这些相对的正常人却一直还在沉睡着，看不见自己丑陋的假面具。相较於这些病人，社会大众却又常常用异样的眼光，来替那些和我们不同的人贴上标签，其实自己才是心理最不健康的那一个。」尤宝岑一边翻着手里的病历，一边抬起头对他说。
「自私、推诿、傲慢、冷漠、贪婪、偏执、猜忌、怨愤、逃避，自以为是又不由自主的，一直在做着伤害别人的事啊。」陈主任看了他一眼之後这样说，用着晦暗不明的脸色和语气。
「好啦好啦！时间差不多我要先去急性病房看看，你们也赶快出去看一下，星期一早上迟到的学员好像不少唷！」挥一挥手，陈冠家随即吆喝。
一哄而散的人群，让办公室顿时又陷入安静，遗落了一室不安，压迫着叶泓悯的呼吸。
今早，该如何面对女孩？她会冲着自己询问答案吗？
刺耳铃声扰乱本已急骤的心跳，叶泓悯一抬头，正要提步离开的尤宝芩，回头接起电话：「喂！向日葵花园你好，我是尤宝芩。嗯……喔，是芃希妈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