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一次的户外活动时间恰恰遇上晴朗的好天气,在连绵的雷雨之日,实在是太幸运,纵然只有半天,也是向日葵花园的学员们衷心期待盼望。除了少数患者不适外出,由两位医疗人员陪守病房之外,一辆游览车满载着雀跃的心情,准时九点出发。
晨光妩媚的初秋,朝阳斜晒在古棕色的巴洛克式建筑,映衬雅致的绿意庭园,充满异国浪漫情调。导览志工带领他们走过广场,便看见自来水博物馆的古典长廊间已有两对新人摆开雪白裙摆,正拍摄婚纱,洋溢甜蜜幸福的表情,让人很难忍住不回头多看几眼。
「你们看、你们看,那一件婚纱和我结婚时候穿的那一件很像哦!」智慧大妈喜孜孜地叫嚷,仿似又回到青春年少最美丽的时光。
「婚纱很像,size就不一样,我看你少说也要三个XL才穿得下。」穿着凉鞋垮裤的吴隽宸,身上背着一台慎重的单眼相机,便是一副艺术家外拍取景的架式。
一群人嬉闹着跟随志工走进博物馆,女孩流连的眼神还停在庭园里一对新人亲昵的动作上,嘴角扬起欣慕的微笑,不自觉便缓下脚步。
不确定的未来,是否也还有机会像个普通女孩一样,披上华丽丽婚纱,享受被捧在手心珍爱的一刻,她连想像都觉得奢侈。嘴角的笑意染上些许酸涩,犹如晴空远处隐约蛰伏的灰云。
押队的叶泓悯停在门口处,轻轻唤了她:「芃希,赶快跟上罗!」
女孩方回过神,怅然走过他身边,飘来若有似无的声音:「新娘子好漂亮。」
一根尖刺扎中他的心尖,无法给予任何评论或安慰,他只能假装听而未闻她话语里的遗憾。背着一张沉重的身心障碍证明,像无期徒刑的隐形手铐,这辈子的幸福,大概早就是落在海上的泡沫,一浪又一浪世俗的刻板眼光打来,连个影子都不剩。
自从那夜在女孩家帮她换过灯管,叶泓悯便尽可能避免与她私下的互动。不小心印入脑中的养眼画面,冒犯了两人之间单纯的关系,就算不是故意,那浓烈的罪恶感也在每次见到女孩时,汹涌来袭。
他和她的关系,绝不可能,也不该会是男女之间的特殊关系。
所以,他假装甚麽都未曾发生,假装坦荡无私,假装对於所有患者一视同仁。
本来,治疗者对於所有患者就该一视同仁,每个人都关照,却也必须每个人都保持着微妙的距离,暨亲和又生疏。
刘忆玟学姊最近开始频传讯息,单独约他吃饭。隐约感觉学姊似乎有些特别的意思,他还未置可否,但其实也不讨厌,或许尝试交往能让自己无意中走偏的心思回归正常。就像他在无意间,发现吴隽宸对那女孩,透露与其他人不同的情愫,他也仍旧默默不动声色。
日课活动时瞳眸专注的目光,户外活动时相机镜头取景的方位,向来观察敏锐的叶泓悯,怎麽会看不出来。
这样比较好吧!各自都有该遵循的道路,属於各自最适合的交谊连结。
参观过室内的水道唧筒,漫步过小观音山登山步道,约好集合时间地点,等待游览车来接送的时间,让家人们自行在园区内照照相、上上厕所,叶泓悯专心地点数着名单上的学员名字。
「都到了吧?」尤宝芩走过来瞧着他手里的点名簿,搭上他的肩膀问。
「嗯……差不多了,剩下几个人去上厕所的。司机刚刚也打电话给我,说大概十五分钟左右会到停车场门口。」
行程掌握得稳当,中午十二点以前应该可以回到向日葵花园。第一次负责这样一个小型的半天户外活动,便可算是平安顺利,交出满意的成绩。
叶泓悯抬起头望向远处走来的三两学员,又在手上名单里几个名字後方打了勾,却微微皱起眉。
「剩下芃希和隽宸……」
天边乌云似是逐渐往顶上的蓝天堆积,滞闷之气卷着水泥地面,扬起枯叶几片。跟队的男护理师王崇桡,担心学员热过头中暑,催盯学员休息补充水份,也抬起头忖度:「芃希和隽宸……可能去洗手间还没回来吧!刚刚说要集合之前,他们不是已经早在这里等了?」
一袭令人不平静的灼热感自胸口蔓延,叶泓悯把点名簿交给尤宝芩,便往公厕方向快行。
「我去找找。」
脚步随着心跳节奏加快,像是身边的空气都被抽乾一样窘迫,豆大的汗珠从额际下滑,直到当他看到厕所旁隐蔽的墙边一对贴近的影子。长发马尾一把系在後脑的男人,逼近女孩的身体双手搭在她身体两侧,女孩背靠在墙上,两人之间仅约10来公分的空隙,让人无法瞧见他们脸上的表情。
叶泓悯止住呼吸停顿半晌,突然抑制不住怒火窜烧,大喊出声:「吴隽宸!你在做甚麽?」
女孩倾头越过吴隽宸,诧异又濡含哀戚的神色,就像对叶泓悯发出求救讯号,努力想挣脱身前的桎梏,却教一双结实的手抓得更牢。吴隽宸慢条斯理回头中,带着一丝不耐烦的轻蔑,嘴里发出哼嗤一声。
奔跃而起的意念骤时无法控制如一头猛兽冲向前去,叶泓悯已经抓起吴隽宸的後领,将他猛甩至地上。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