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孩连回头招呼、道再见都没有就离开，到底是怎麽了？
半小时前一起从邮局外卖饼乾回来，不是还挺开心的，特别是在他买下了最後的五包饼乾，称赞很好吃时，向日葵般的耀眼笑容，更叫盛夏艳阳相形失色。
他没有周幽王一笑掷千金的霸气，区区不过几张百元钞票，怎麽不值。
躺在床上望着空白的天花板，窗棂的影子透过窗外车灯闪过又消失、闪过又消失，数不得几百次，呼吸却像埋在厚重的棉被里、溺在阴暗的水池里，窘迫得令人不得舒展，无法大口喘气。
墙上时钟切入九点，叶泓悯猛然跳下床，收拾垃圾袋下楼。便利商店外的转角，等待垃圾车的民众自成一列，他却在自动门外晃来踱去，拎着一个垃圾袋，游魂样往店内寻觅一个熟悉的身影。
其实他自个儿也理不清，寻她究竟是想做甚麽？
探问她为何没有回应他的道别？探问她是不是心情不好？探问她是不是……看到他和学姊站在门口说了甚麽、做了甚麽？
但不管目的是甚麽，都极尽地唐突，不只是出自於关心而已。
这样是否踰越了职能治疗师的职责？
矛盾心虚交错，像是踩刹不住，失速往前直冲的列车。
直至远远地听见少女的祈祷音乐声响，马路尽头一辆铭黄色大怪兽徐徐往前驶近，叶泓悯才叹了一大口气，如同丢掉了某件重要物品的失落感，跟在一群人的队伍末端。
扔掉一大袋手里的垃圾，扔不掉心里紊乱混沌的杂念。本该丢完垃圾就上楼的，却还是鬼迷心窍地探头，往便利商店里偷了一眼。
欸？是她！
坐在便利商店最角落的位置，低头看着书的黑色T恤女孩，耳鬓和刘海盖住一半的脸颊，就是她！
方才怎麽没注意到？难不成是在他排队丢垃圾的时候来的？
胸口一阵阵万马奔腾，身心已经完全脱离他所能掌控的范围。当他站在沈芃希身边对她说：「嘿，又来这里等你妈妈？」也几乎不是他印象中自己的声音。
「呃……嗯……小叶老师……」女孩似是受到惊吓，瞪大眼睛抬起头看着他，僵滞的瞳孔让他抓不到她视线的焦点。
「怎麽了？心情好像……不太好？」他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试图让自己的声音自然一些。
她愣了两秒，轻轻地晃着脑袋否认，牵起的嘴角却不带分毫喜悦。
桌上一瓶红茶饮料铝箔包，泛着汨汨细汗，撑不住凝结成珠的重力，晶莹透亮沿着地瓶身垂直落下。他望着那支被咬扁、咬弯的吸管嘴出了神，彼此的沉默无声，将周围的时空压辗到都像突然暂停。
女孩手里的书不经意飘过一页，两人才意识到时空其实仍旧正常地运转着。她声细若蚊、怯缩地问：「小叶老师又来买宵夜？」
「不是。」叶泓悯笑了起来，「刚刚一口气吃掉两包饼乾，怎麽还会饿？我是下来丢垃圾的。」
他看见沈芃希诧异的目光，搔搔头，皱起眉又补了一句：「糟糕，我觉得我好像已经吃上瘾了，你们的饼乾真的做得太好吃，以後吃不到了怎麽办？」
叶泓悯夸张地扭曲眉眼，滑稽的表情让女孩一顿，忍不住掩嘴噗哧地笑出，「下礼拜会做别的。」
「真的？可是我觉得我还是比较喜欢吃曲奇饼。」包含些许惋惜的喟叹，看得出是刻意的演出，只是他演技不够精湛，太容易便被识破手脚。
「我以为……你买的曲奇饼都送人了。」女孩忸怩中，带着微微的歉意。
「没有啊！我只有送出三包而已，怎麽舍得全部送出去。」豁然开朗的叶泓悯，匆急地回应：「那个是我学姐，复健科的OT老师，她下星期生日，而且昨天让她请客很不好意思，所以我就把饼乾当作生日礼物送她。」
不知为何，他就是想要一鼓作气地解释清楚。
不管目的是甚麽，不管她为何没有回应他的道别，不管她是不是因此而心情不好，也不管她是不是……看到他和学姊站在门口说了甚麽、做了甚麽。
「嗯……喔……」
女孩噘起嘴，墨瞳底下颤动的光点，像是在幽森的黯空里缀上渴望的夏夜星辰，让人忍不住想一窥究竟。黯空下的海面看似平静，却似即将在潜意识里掀起波涛，他差一点就要迷失了。
「你……真的没有心情不好吗？」他再次问。
沈芃希也再次晃着脑袋摇摇头，但这次，嘴角牵起的，是微甜而香醇的笑意给了他明确的答案。
「你喜欢吃曲奇饼的话，那我……下次再做给你吃好了。」沈芃希柔声地说。
叶泓悯乍时愧疚起来，女孩的意思该不是要特意为他做这饼乾吧？
该拒绝吗？但断然拒绝似乎又有些伤了她的好意，信任的关系才刚要串起连结，「欸？不……不用麻烦，没关系啦！」
表面上客气的推迟，至少听起来不会太伤人。
「没关系，不麻烦！」女孩羞赧地拿起铝箔包，轻轻地咬住吸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