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昕璇站在杨宜桦的办公事里，脑中却是方才林启艾的样子。
今天是中华制糖的新人报到日，她今早因为一些缘故，不得已只能搭火车上班。
没想到居然会在火车上遇见今年的新人，林启艾。
「坐啊，璇，不要站着。」杨宜桦招呼着。
她此时才回过神，听话地坐在他对面。
「好了，璇，你有想要她们谁在你底下工作吗？」杨宜桦开始以单名称呼着她。
其实她不是很喜欢杨宜桦以「璇」如此亲昵的方式称呼她。
她清楚记得杨宜桦在很久以前，一开始是称呼她为「周博」，後来很长一段时间称呼她为「昕璇」，是在两年前的「那件事情」发生後，他才开始在私底下昵称她为「璇」；起初她感到犹如遭性骚扰般不舒服的感受，但渐渐地，当她受到单名亲昵带来的一些好处後，她开始懂得去隐忍心底那股不适。
「看课长安排。」她笑着。
她明白杨宜桦这些看似开明的问句底下，其实早有盘算。
「这样啊。」杨宜桦翻动手上的文件，「我是想说依如看起来比较老练、而且还是生科领域相关，去帮你应该比较适当；至於启艾，考量她刚出社会，或许去给黄博训练一下比较好。你觉得呢？」
「我觉得这样挺好。依如感觉满可爱机灵的，应该可以给我很多帮助。」她依旧不改温柔。
杨宜桦果然如她所料，早已盘算好人事的安排，而且是不容许任何人拒绝的；杨宜桦一直就是这样的人，他小小的脑袋中不知早已规划到多久之後的事情。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怎麽连菜鸟职务这种小事，他也如此定见安排了？
中华制糖的新进人员，需要经过六个月的试用期训练，试用期满，还需所有长官，包含所长、副所长、六课课长一致考核合格後，才可以正式人员进用；规定看似严格，但实际上，这六个月其实就是给新人熟悉环境的缓冲期，考核一般也都会高分通过。
因此过去以来，新进人员这六个月的落脚处，通常都是由高级研究员彼此协调，看哪位正缺人手，就会把新进人员编进该团队中。
这是她进中华制糖近十年来，第一次看到杨宜桦连这种微不足道的安排也要插上手。
「太好了，那就这样定案吧！我请黄博的助理来接启艾过去。」语毕，杨宜桦开始拨打电话。
周昕璇看着他拨打电话时，脑袋瓜却不知怎麽的，飘进来林启艾的身影。
那家伙，外表看起来冷酷机车又欠揍，想不到竟然是个大笨蛋啊。
她想起数分钟前，当她带着林启艾跟许依如回到办公室，杨宜桦一屁股坐下也没开口招呼她们坐下，林启艾竟然也想拉椅子坐下，还好那时她就站在她背後，及时制止她的白目行为；就是因为她太了解杨宜桦的个性了，因此当场被林启艾白目的举止吓出一身冷汗。
这一坐下去，她真的连试用期都被她坐掉了呵。
周昕璇忍不住嘴角漾出笑意，不过，她那麽笨，在黄计那儿好吗？她又开始沉吟起来。
「好了！那就这麽定案啦！」杨宜桦开朗的嗓音将她从沉思中给拉了回来。
＊＊＊
周昕璇与黄计办公室的距离，大约车程是五至十分钟不等；这个距离的意思是，除非两周一次的课内总报告及其他更高级的会议外，她基本上是不会见到林启艾的。
但很奇怪地，她却常常听见关於林启艾的事情；而所谓「林启艾的事情」，常常都是做错事情、搞砸实验、打出烂报告之类的负面评价。
她感到匪夷所思。林启艾听说三年内就取得台大硕博士，并且是以极高分且优於第二名十几分的优秀表现考取，可见得脑袋瓜是有一定的水平在，但工作表现怎会如此不佳？
反观同期的许依如，虽然许依如实验、报告也差强人意，但至少维持着不出纰漏的水平。
在两位新进人员一大坏、一持平的表现比较下，许依如明显地获得杨宜桦相当高的评价；而对於林启艾，杨宜桦的态度始终冷漠且忽视。
她本来与林启艾之间，除了那天於火车上的偶遇外，就没有其他值得一提的牵绊；本来对於林启艾表现不佳的种种，她也只当作茶余饭後的话题听着、偶尔感到匪夷所思外，其实并不那麽放在心上。
但不知怎的，在新进人员报到後一个月、在一场所内会议上，在杨宜桦仍称呼林启艾为「依如」时，她开始替林启艾大感不妙。
「黄博，启艾的工作状况还好吗？」在一次饭局中，她忍不住私下问起黄计。
「周博，你问认真的？你都没听说？」黄计一张口，满嘴的饭味不客气地朝她脸上喷来。
黄计，已是年近半百的中年大叔，有着一头稀疏油垢的头发，身材短胖，一双浓眉大眼透露着他巴着杨宜桦不放的汲汲营营，对於年仅三十六岁却已跟他同居於高级研究员地位、且同样深得杨宜桦疼爱的她，一向就不是很有善意。
「没听说呀？」她忍住皱眉的冲动，装傻地问着——这是她的社交之道。
明明那些关於林启艾的负面评价她听到差不多都会背了，她依旧会假装并没有听说过；一方面让对方有话题可以发挥，最重要的是，她偶尔可以听见比原本道听涂说而来更多的事情。
「你怎麽可能没听说？天啊，我真的不晓得她当初怎麽考进来的？她的报告超烂、实验乱做一通，我每天帮她收烂摊子就饱了啊！」黄计劈哩啪啦开始抱怨，「唉，我们资深的就是比较辛苦，还要负责训练这种黄毛小丫头；哪像你们那麽幸福，可以直接用像许依如这种已经出过社会的，你应该觉得很轻松愉快吧？」
「是呀，托黄博的福，我轻松很多，辛苦了。」她笑言。
对於应付这样的对话，她早已驾轻就熟。
但其实她心里明白得很，许依如并没有那麽好用——她依然会犯错、依然报告会做得不如她意，只是她选择想办法去弥补这些错误；而不是像黄计，当林启艾一发生错误，便像传话筒般到处传播，最後传入大家耳里。
「唉，这个林启艾，再这样下去，我看她会成为中华制糖百年来，第一个试用期被淘汰的新人喔！」黄计说着。她却感觉他语带一丝喜悦。
跟黄计一席话，她已经感到林启艾处境的岌岌可危，但她却发现她什麽事情都没办法做。
因为林启艾对她始终保持冷冽的距离，再加上她并不是林启艾的直属上司，还有她们其实并不熟识，这一切都让她对於林启艾越来越险恶的处境束手无策。
而更烦人的是，她不懂自己为何会对一个这麽不熟的新进人员感到束手无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