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放学，学生们跟八辈子被吃过饭的难民一样，飞一般地冲出了教室。
有一些学生直奔食堂，因为食堂比较实惠，但更多的学生还是相当拒绝食堂的，毕竟食堂菜式八百年不变，实在是让人难以下咽。
吴佑跟着人流出了校园，校门口的各色小摊处挤满了学生，各种食物的香味串到了一起，小摊前的喇叭声吆喝不绝。
吴佑艰难地挤出了校门口的那道“美食街”，过了马路，路这边有一排的小餐馆，虽说吴佑对他们的卫生情况也不放心，但总归是比路边的摆摊的要强一些。
吴佑进了其中装修最好的那家，是家牛肉拉面面馆。
“老板，来碗牛肉拉面，少辣。”吴佑点了里面的招牌面。
“好咧，你等等，那边还有位置，过去坐着等吧。”老板三十五六岁，中等身材，声音洪亮，笑着给吴佑指了个地。
吴佑顺着他指的地方落了座，开了局游戏等着面。
游戏页面刚加载好，面馆里又进来了一波人，正在柜台处点餐。
“老板，一份牛肉面。杨姐，你吃什么？”
听见了张思敏的声音，吴佑抬起了头，一眼就看见杨夏至的绿色脑袋，跟着张思敏以及其他两个外班男生。
“我就点……”杨夏至盯着价目表迟疑了一下，“葱油面吧。”
“杨姐，你今早不是打架赚到钱了吗？还点什么葱油面，点牛肉面啊！点大份的！”
早上她去打架，不是为了私人恩怨，而是赚钱的。
“赚到钱也得省着花，用钱的地方多了去了。”杨夏至不为所动。
“我去，难不成你还要把钱给你那个便宜哥哥，那个人渣就是个无底洞啊，填不满的。”
“行了，我又不是为了他，我巴不得他赶紧死了。”
“那你今天赚到了钱，怎么说也得加点餐嘛。”
杨夏至犹豫了一下，“那老板再给我加个卤蛋吧。”
“好嘞，加卤蛋一共七块。”
“哎呦，加什么卤蛋，直接加份牛肉呗。”张思敏喋喋不休，非要杨夏至点牛肉，不知道还以为这家面馆是他家的生意呢。
“一份牛肉八块钱呢。”
杨夏至没理他，付了钱后开始找位置坐了。
这家店生意还不错，目前只有吴佑这块地方有位置，杨夏至过来后，看见了吴佑，略微有些尴尬地坐下了。
“好巧啊，新同学。”张思敏很自来熟地跟吴佑打了声招呼。
吴佑冷淡地点了个头算作回应，接着又低下头打游戏。
“我叫张思敏，这是我杨姐杨夏至，你叫什么啊？”
“吴佑。”
简短有力的两个字，低沉悦耳，如同在磨砂纸上轻轻摩擦。
杨夏至打量着吴佑，她看不出来吴佑的衣服是什么牌子，不过她认识吴佑脚上的鞋是乔丹限量款，学校里有挺多男生穿的，不过都是假货。他手上拿的手机也是苹果新出的机型，他手腕上的手表虽然杨夏至不认识，但是一看就觉得挺贵的。
想不到竟然转来个有钱人家的小孩，既然家里这么有钱，干嘛非要往老一中转，不往县中转呢，杨夏至挺疑惑的。
张思敏是张停不下来的嘴，他伸头去看吴佑的手机屏幕，问道：“你玩什么游戏啊？咋不开声呢，我打游戏不开声的话打着没感觉。”
“公共场合，不想开声。”
“佑哥你真有素质。”张思敏立马就叫起了哥，有跟吴佑讨好亲近的意味。
杨夏至心里不大舒坦，肯定是在教室里，吴佑拦下了她踢出的腿，张思敏就觉得自己不如吴佑了，想换个老大跟了。
面很快端上来了，两碗牛肉面，一碗葱油面加卤蛋。
杨夏至接过那碗葱油面，拿过桌上的醋瓶开始猛倒。
“挺能吃醋的嘛。”吴佑随意开口。
这话挺着真不对味。
杨夏至皱皱眉，应道：“嗯。”
吴佑不自觉地朝安静吃面的杨夏至看过去，她冷着脸不说话的时候，有一种说不出的凄美冷冽的风情。
尤其是那双眼睛，流转着难言的风韵。
吴佑详视她的眼眸，发觉她的眼角是自然向上的，眼角下还有一枚泪痣，难怪浑然一种媚态，不用描眉画眼都难以忽视。
她开口说话时挺太妹的，但是安静下来又挺清冷的，气质特别玄乎。
杨夏至吃面时喜欢一根一根的吃，不是她故意要那么淑女的，纯属是小时候的习惯。
吴佑见她碗里的清汤寡面，只窝着一个褐色的卤蛋，有点说不出来的感觉。
她一个女生，接打架来赚钱，又舍不得点牛肉面，难不成真那么穷吗？可她又有钱抽烟，有钱买大牌的口红，这还真难琢磨。
不过她一直在吃面，却舍不得动那个卤蛋，有点像小孩子好不容易得到了点心心念念的零食，又舍不得吃掉，要一直要留到最后才吃。
卤蛋都舍不得吃，那牛肉片呢。
吴佑突然觉得嘴里的牛肉没了味道，宛如嚼蜡，他把碗里的牛肉片全夹出来丢进杨夏至碗里，又把她碗里的卤蛋夹到自己碗里。
“这里的牛肉不好吃，我想吃卤蛋，跟你换。”
杨夏至停了筷子，纳闷地抬头。
“有毛病。”
“佑哥，不好吃吗？这家的牛肉挺好吃的啊，县中的学生有时都来这家吃呢。”张思敏一边吃着面，一边含糊不清地说话，口水都要喷出来了。
“我不喜欢。”吴佑低下头，咬了口卤蛋。
杨夏至顿了一下后，夹起了牛肉片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心里感慨：这么好吃的东西，她都舍不得花钱吃，结果人家有钱人还嫌不好吃，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吃完饭后，大家散去。
吴佑接到了妈妈的电话，他妈在电话里呜呜直哭：“宝贝儿子啊，那边怎么样啊，能住人吗，给妈妈拍张照片发过来吧。”
“能行，不用管我。”吴佑敷衍回应。他可不敢真拍照片发过去，要是他妈看见破旧成那样学校后，还不得哭成什么样。
“你说你当时要是听你爸的话，给李阳凡认个错，哪用去乡下念书啊，呜呜～妈一想到你在乡下受苦就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小县城，也不算乡下。”
“你说你怎么那么犟呢，要是听你爸的话……”吴佑她妈在电话里反复念叨着这话。
“行了，别跟我提爸，一提我就来气！”他爸给李阳凡他爸低头哈腰险些下跪的卑微姿态，一辈子扎在他心头，让他在李阳凡面前永远抬不起头。
“宝贝儿子，你还年轻，不知道社会上的阴暗面啊，我们家虽然有钱，可也斗不过人家当官的啊。”吴佑妈妈一边抽噎一边叹气，唏嘘不已。
“好了，别说这事了，再说我挂了。”吴佑不耐烦地踢着脚下的小石头。
他妈又问：“你说，你后不后悔吧？”
“我这辈子后悔什么也不会后悔这事的，别说他李阳凡就断条腿，就是老二断了那都是他应得的。”吴佑咬牙切齿，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李阳凡。
“你这小孩就能犟死！”
吴佑在他妈即将一通长篇大论前火速挂断了电话。
掐了电话后吴佑极其烦躁，他都尽量不去想李阳凡那个人渣了，结果他妈一通电话又唤起了他的记忆。
吴佑摸摸口袋，掏出烟盒，一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吴佑躁郁不安地捏烂了烟盒。
他长腿一迈，去找小卖部买包烟。
刚走两步，吴佑就看见杨夏至靠在巷子里，她在弹烟灰，口中徐徐呼出烟雾。小巷子里还有好几个学生，他们或蹲或立，都在抽烟，整个巷子里烟雾缭绕。
这个小巷子是平时抽烟的男生经常来的地方，阴暗潮湿，混着烟味和霉味。
吴佑突然想起了，课桌里那几个沾着口红的烟屁股。
不知道她这次抽烟时有没有涂上口红。
吴佑走了过去，停在杨夏至的面前，垂眼看向她，果然对上了他的猜测，她的红唇很艳。
“给我一根。”
吴佑说，声音很轻。像夏夜里雨滴从屋檐上坠落在门槛上。
杨夏至抬头望他，看进他漆黑的眸子里，笑道：“好啊，先跟我说说李阳凡是谁？”
杨夏至显然听到了他跟他妈的电话。
“一个人渣罢了。”
吴佑抓了抓头发，想到他就头疼。
“什么样的人渣能让你转学啊？”杨夏至并不是真的想知道，只是这么问着罢了，看吴佑能说出个什么样的理由。
“性骚扰女同学。”
吴佑声音很淡，表情更淡，但平淡之下有汹涌澎湃的暗流。
“那他的确是人渣。”
杨夏至点头附和，虽然不喜欢吴佑狗嘴吐不出象牙，但是这事让她有些改观。
“所以，”吴佑顿了顿，“可以给我一根了吗？”
杨夏至把烟盒扔给吴佑，是小卖部里五块钱一盒的便宜货，她小时候才卖三块。
“便宜烟，不知道你这种有钱大少爷能不能抽得惯。”
吴佑低头看了一眼，的确是自己没有抽过的便宜货。
吴佑从烟盒中抽出一根，塞进嘴里，一手按打火机一手护着火，“没事，尝个鲜。”
入喉烟味很重，又呛又辣，但此刻却莫名让吴佑静了下来。
什么都忘记了，大脑轻飘飘的。
直到，又一通电话将他的神拉了回来。
吴佑摸出手机，以为是他妈没唠叨过瘾，但看到来电显示，不是他妈，是一个比起他妈更让他不想接的电话。
姜琳。
他女朋友，准确的说应该马上就是前女友了。
吴佑接通了电话。
那头立刻传出了个有点嗲的焦急女声：“吴佑，你去哪了？怎么不跟我说一声，我去哪里找你啊！”
“不用找我了，我们分了吧。”
杨夏至抽了抽嘴角，今天什么日子，听了两通电话，一通比一通劲爆。
吴佑说这话时，一根烟正好抽完，他伸手又向杨夏至要烟。
杨夏至见他打电话，没法点烟，于是塞进嘴里帮他点好后，再递到他手上。
之后，她离开了小巷子，因为自己没有兴趣听他和女朋友的什么狗血感人的爱情故事。
吴佑接过烟，他看见烟屁股上有一圈极淡的口红印，罂粟般危险而迷人，他含住了烟，嘴唇微微过电。
电话里的姜琳哭了，她情绪失控道：“我不同意，吴佑，你不能这样，你是不是因为李阳凡追我，所以才和他打架被开除了啊？要不我去向他求求情，让你回来好不好？”
“你想太多。”吴佑真佩服姜琳的联想能力，说实话要不是她说出来，他都不知道李阳凡追她这事。
“还有你要是求他的话，有多远滚多远。”
“好，我不去找他，那你不要跟我分手好不好？”
话里带着乞求，卑微到了尘埃中，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分了吧，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