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与这个人的隔阂还不少。
方杰问我年龄的时候，我就明白要在一起更不简单了。
当年秋末，随着气温骤降，方杰悄悄迷上加热过後的麦芽奶，我则对他每次的到来感到期待。
青草味弥漫的一日秋晨，他又上门了，一贯要我加热麦芽奶，结帐过後，拿了便走向店内的小圆椅坐下。
我斜目瞄着他撕开包装的姿态，他似乎察觉了，呐呐地望过来，对上我不安偷窥的视线。
於是我不好意思的别开脸。
再瞄过去的时候，方杰已经以完全面向我的坐姿盯着我不放了，笑眯眯的，还只手托腮呢，一副看穿我心思的模样。
我一下子心悸起来，歛下目光，无主地左右扫视一眼，心里好想过去找他聊天，尤其昨晚又睡的很好，今天肤质应该不错，好想过去让方杰近看我状况良好的脸啊，要是能电到他就好了。
我幼稚的那麽暗忖着，随而瘪住唇尾，暗暗下定决心便颔首下，一脸贼意的麻烦了同事替我站柜台。
反正爱露股沟的店长外出了──店员们私下称他股沟王子──我想着安啦安啦，便操起抹布，步向方杰。
由监视器看来，就像我一派正经的前去擦拭落地窗吧，方杰就坐在那里，托腮的另一只手捧着盒麦芽奶，不时啜饮。
啊──我这样是不是有点明显啊。
算了，不管，反正方杰铁定晓得我的心意了吧，约莫早就晓得了，那些日子以来。我望出落地窗，皱眉歪首的忖道，接着被他打招呼的声音吸引过去。
只见他沉静地瞅着我，双眼还是笑得弯弯的，近看如乌溜的半月，半晌同我扯些天气、新闻、或学校课业的话题，随而问到我年纪。
「我……」我顿滞下，犹豫一会儿还是说了，「我十八岁。」
他听得诧然瞠目。
『十八岁？』方杰乌眸圆睁，颈子前倾，『你才十八岁？！』
望着方杰惊讶的模样，我揪紧眉宇，禁不住噙紧下唇。
「可、可是再一个月就满十九了！」我赶紧补充，使劲地稳住音调。
殊不知他一脸白目的补刀。
『十九岁还不是很小？』
听得我瘪下嘴尾，装作一副不在意的耸肩。
我反问一句「你呢？」换来他不解地目光，我见了随之低下脸，局促不安的问清，「我是问你……几岁了。」
他一怔，半晌狡黠地笑，『你觉得呢？我像几岁。』
对於猜测我有些厌烦，眉间无主地揪起。
「六十三吧。」我一脸正经，启口只听见自己难得的调侃。
他听了是一秒撑眸，要吐血的模样，过会儿还是笑了。
『你啊……』他弯着唇线，无可奈何地幅度。
啜口麦芽奶，方杰扶上桌角，指尖随之泛白，望向我的眼神仍然温煦。
真的是、脾气很好呢。
也许能让他情绪波动的只有她了。我暗想，想着又扭眉，有些鼻酸，听见方杰柔和地澄清，『我才二十八，快二十九喇。』
见他没恼怒地微笑，我想起蝉鸣的夏夜，不愿多谈前女友的方杰同样僵硬地笑着，压抑的神色令人火大。
我别开眼。
「二十八岁还不是很老……」我喃喃呐呐的刻意找碴。
不料方杰却毫无愠色，反而爽朗地笑眯眸子。
『对啊，都可以当你乾爹了。』
随口的一段话投下一枚震撼弹，那瞬间好像有个什麽被否定了，体内有个什麽跟着迸裂，流出猩红色的血，隐隐作痛。
离那瞬间其实够远了，惊诧的是疼痛并无缓减。
在那後来，陆续交往了几个男友也全是为了刺激方杰，幼稚的要死，当初怎麽也想不到一个个男友的换，对方杰来说压根没差。
方杰觉得那没什麽，少女本来就该多交往、多尝试，在感情中学习、成长。真亏他说的出那麽冠冕堂皇的话，他分明知道我对他的感情啊。
方杰只是死不戳破我，死不讲白我们之间隐约的情愫吧。
他偶尔还是会邀我吃饭，一起过节，除了情人节，因为我有情人，正牌的，虽然一个接一个的换。
方杰还是没有反感，只是经常以导师的姿态开导我，甚至越来越有把我当小妹妹看待的迹象。可悲如我，什麽份量也称不上的感觉，仅供聊天了，变作他眼中随传随到的小妹妹。
泥马，我都要二十五岁了耶。
明明到了他口中该找个人定下的年纪，他却模棱两可，始终没承认自己会是那个人，方杰拿手的吊胃口总让人想吊死他，早该习惯才对。
『我觉得你是不想嫁他。』这下又在替我分析了，老是如此。
唱衰我感情生活，却又鼓励我好好珍惜，劝我及时抽身的是他、不准我轻言放弃的也是他，算是种人格分裂吧。
『我觉得你根本不想嫁你男朋友。』
方杰淡然地重述，与我并肩坐於麦当劳窗边，鹅黄光线轻洒在他脸上，唇瓣显得更加红润。
他自顾自的还在解释。
『不然一般女生听到要同居高兴都来不及了，谁像你直接翻脸的？』
听得我抵不住无奈，转了圈视线。
「一开始就说好不同居的啊。」语带委屈，其实更多的是愤怒，「还跟我炫耀头期款都付清了，我连房子长什麽样子都没看过欸！」
忍俊不住的，方杰悬笑，『他想给你惊喜嘛。』
「真是谢谢，我这辈子最恨的就是惊喜。」我脱力的仰首，揉捏後颈。
方杰斜睨我一连串的动作，舔了口塑胶白匙，顺势将唇侧的冰淇淋嚅进嘴里，栗色发丝被外头地阳光照得偏淡，一些些刺目。
我看得眯眼，情绪一下子平复许多。
他察觉我的走神，在我眼前挥挥大掌，硬是拉回话心。
『所以你到底为什麽不跟他同居啊？』疑惑地脸，方杰抓下後脑微翘的发，『不懂欸，明明都交往这麽久了。』
听得我歛下视线。
「为什麽交往久了就一定要同居啊……」
『听起来就像个不想对女生负责的男人说的话。』野性地浓眉略降，方杰抿唇笑开。
我顿时怔眼，连忙辩解。
「不、不是那个意思嘛，我──我只是、不想在结婚前……」犹如阀锁紧扣舌根，我感到一阵微眩，本想声明些什麽，仍是徒劳。
「我、我不知道怎麽讲。」鼻息渐缓，我抿住唇角地游移视线。
他瞅见我的神经质，缓地放下纸杯，笑弯绯色地眼尾。
『不想在结婚前被看光光？』以腕托腮，方杰盯住我慌乱的目光。
我一愣，咽口唾沫。
「呣、差不多吧。」
我头轻点，下意识闪躲方杰的注视。
他没在意我看向其他地方，兀自又顺着话题推导起来。
『婚後性行为主义？』说着便绽开一笑。
塞了口鸡块的我差点咬到手。
「不是喇！我的妈啊！」一扫先前的怯懦，我放大音量地撑圆眼，颊边热度微蔓，「我、我只是不想……不想破坏形象喇。」语气渐弱，我低首垂眸，有些支支吾吾，「就是，被看到生活习惯、或刚睡醒的样子──那类的。」
『哦？』他一滞，半晌扬起促狭地笑靥，问道，『你素颜很丑？』薄唇斜斜地扯向一侧，非常恶质的模样。
我一时半刻反应不来，过几秒才意识到自己被讪笑了。
只见他权骨圆滚地随笑容浮现，我慢半拍的瞪过去。
方杰被我难得的凶样逗笑，腰杆微弯。
『好喇，不闹你。』他只手拍上我的肩，唇角微翘。
我撇开脸眺出窗外，呐呐地捉来可乐吸饮，隐约听见他话锋一转，道了一声『等等。』
我不解地扭首，只见他渐趋凝重的脸。
『可是你……』眉心起着深褶，方杰一副理不清头绪，似乎有些不悦。
他问，『你不是跟那个谁、同居都快一年了？』
我一滞，随而理解地震下肩头。
「你说小祥？」我瞬间联想，立马失笑，「哎、他就像家人啊，从小一起长大欸。」
方杰不苟同地抽下唇尾，脸微沉，『你不怕男友吃醋？』
「什麽？」
咬下板烤鸡腿堡，方杰瞥向砖红的人行道，面色有些僵凝，『我要是你男朋友，一定找机会掐死他。』
耳边塞满他含糊的字句，我稍歛笑意，怔然瞅向方杰正色的侧脸，被外头艳阳打上穗金色彩的英挺鼻梁带出一弧泛光的线。
我低下眼。
「没有……没有那麽夸张、吧。」
我紧绷地结巴，不去猜忖他话中是否带着什麽弦外之音，直盯自己沾满碎屑的甲缘发愣。
过去几次自以为是的以为方杰话中暗示着什麽，却每每落得一厢情愿，难堪的很，这回我索性忽略，顾左右而言他的提及过去无助的小祥。
「小祥他──当初来住我家、也是因为这边房价太贵啊，他又失业了嘛，能怎麽办？总不能当街友吧。」
『那不是重点。』方杰微揪眉宇，啃咬着吸管，『都一年了他是找不到房子吗？更可疑的是、他都找到工作了，为什麽还赖在你家啊？』
瞥睨着方杰渐红的颈项，我吮下油腻地指尖，低声咕哝，「他有帮我付房租啊……」
『我说过了、那不是重点！』
被吼缩肩膀的我不禁唇角微颤，环视四周的客人纷纷朝我们投以关注，我下意识的弯腰，压低身子。
我扭着眉宇的吁出气音，「不然重点是什麽喇……」
同样弯腰的方杰仿照我的气音，不适合他的细弱嗓音，说着『重点是他动机不单纯。』
我顿时一怔。
他无视我的怔然，自顾着分析，『看起来就贼贼的。』
望着方杰双眸眯细的模样，像个面相师，我暗暗幻想他捻着师爷痣的违和画面，不住喷笑。
方杰不理解我的笑点，瞬地拧眉。
『笑什麽啊，真的啊。』他忿忿地强调，『上礼拜载你回家看到的，他看我看的很有敌意欸，而且你想嘛，他再怎样落魄都可以回老家躲啊。』
「那样、太没面子了喇。」我垂下眉眼，直了直背脊。
『我觉得你这样不行。』方杰严肃地摇首，语重心长的沉下声嗓，『你都快二十五岁了，再这样下去，你和你男朋友根本没办法……』
「反正都分了。」
『吭？』
瞅见方杰讶然一愣，我禁不住的笑，「反正都分手啦，昨天。」
『你──』
「所以也不用再讲这些了嘛。」我轻快着语调，忽视方杰僵滞的眼神，塞了根细薯入口。
我没说我们就是因小祥而分手的，也没说我压根不在乎有没有分手。
没说的还有很多。
喜欢的还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