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叫疾呼的声音，引来隔壁诊间正啃着便当，等候下午开诊的男医师。行凶的女患者也被当下情境惊吓失措，与那医师对望了两眼，才拔腿奔出诊间外，男医师立即追赶出去。
「喂！总机吗？赶快帮我广播第八诊间999，有患者刺伤我们的医师。」
诊间护理师急电总机的同时，杜鑫评白衬衫上的血迹已经张牙舞爪地蔓延而开，姚典娜只能徒手加压在男人腹部的伤口上，鲜红而温热的血液便不断从她指尖汨汨翻出。
「娜……」视线逐渐模糊中，他虚弱地唤出，低头瞧见她满掌鲜红，便皱起眉宇担心地叨念：「你没事吧……你流血……你的手……」
「鑫评……」一脉不受控制的热流从眼角滑落，快让人窒息的恐惧漫天袭来：「不！我没事，我没有受伤，那是你的血，评！撑住！拜托你！」姚典娜颤抖着双唇回覆。
血色扩散的速度，似乎有些超过她的想像。左侧上腹，那一刀该不会正中脾脏吧！
该死！快来人哪！
「第八诊间九九九！第八诊间九九九！」
急迫的气氛袅绕在白色墙缘，广播的声音短促而焦躁。顷刻间，急救车、去颤器，喧扰声由远至近，几位医护人员也陆续出现。
姚典娜抿住下唇，将失去意识的男人的身体放到地上，不顾不管地随手抓起身上白袍擦拭手上的血迹，便跳到急救车旁从抽屉抓起无菌手套叫喊，「Endo(气管内管)给我，还有喉头镜，快！」
尽管倒下的患者，是她曾经除了家人之外无比亲密的伴侣，她也必须保持最高度的冷静理智，但周围的疾呼声几乎就要淹没她的真实感，潜意识里犹仍抗拒。
气管内管在她手上，姚典娜强硬说服自己的大脑，她只不过一如往常地帮一个患者完成插管动作。
「血压102/70，心跳118下。」
「静脉打上了，NormalSaline(生理食盐水)全速，导尿管十八号可以吗？」
导尿管？
姚典娜双瞳一瞪，望着抓着导尿管的女护理师。
不，她得帮他保住最後的尊严。那是……她的男人！
「导尿管给我。」刚刚执行完气管内管插管的姚典娜，随即又转换位置。
人群中挤进头发斑白的白袍长者，正是王院长，拧着眉宇蹲了下来，急急地问：「怎麽会这样？联络外科张主任和开刀房了没？凶手呢？」
「院长，刀房说三号手术室的刀在五分钟之内就会结束，下面是眼科的小刀，可以先挪出来插急刀！」
「警卫室那边回报说凶手抓到了！」
「动脉血氧抽好了，传送阿姨来了吗？」
「叫血库备血，全血4U、PackedRBC(红血球浓厚液)4U。」
「Ok！那请开刀房准备接刀，这边现在马上上去，护理长帮我播个电话给眼科医师，我来跟眼科说一声。外科张主任联络好了吗？」
所有紧急处置该植入的管路似乎都已就定位，现在呢？
姚典娜站在白衣人群里，耳畔的声音此起彼落，墙上的秒针跳动轰然如雷，却感觉时间缓慢得快要凝结，胸口似被狠狠地掐紧。
「报告院长，张主任说会直接到开刀房，他下午的门诊已经暂先往後延了。」门诊护理长回道。
长者站起身，瞧一眼面色凝重的姚典娜，轻轻抚拍她的肩，协助一行人将杜鑫评抬到推床上。
恍若电影般虚幻，这一切都不是真的吧？这一切绝对是恶梦一场，但是她手上、白袍上、地上，推床上的男人，多处赤艳血迹仍旧醒目地张扬着。
「姚医师，那我们准备上刀房去罗。」一句轻声叫唤，将她拉回眼前的现实。
姚典娜点点头：「好！我打个电话给杜医师的妈妈，你们赶快先把他送上去。」
大脑的联络簿里，还留着他老家的电话。
没忘，过去的点滴从来没忘。还有他的温柔、他的认真、他的顽皮、他的笑声。
联系完杜妈妈，姚典娜沉不住气地换上手术短袍打算跟进，便被挡在手术室之外。她焦急地从那窗户望入，却甚麽也看不见。
「不要拦我！为什麽不让我进去？我要进去！」她怒张的眼睛，布满狂躁血丝，瞪着拉住她的开刀房护理师。
「姚医师！你不能这样，院长有特别交代，不能让你进去！怕你的情绪会控制不住，所以……」
「你敢拦我，我就在手术室外面大闹，我要进去！」恰似只被激怒的斗犬，姚典娜声音越发提高分贝。
「典娜！」
一声沉稳的叫唤在她身後响起，「你进去只会影响大家的心情，让张主任无法专心开刀！」
回头望见长者，姚典娜婆娑的热泪再也不可遏止地奔腾，哑声哀求着，「不！院长，不会的，我要进去！不管鑫评怎样，我都要在他旁边，院长拜托。让我进去陪着他，我会控制自己的情绪，求你……我保证，绝对不会干扰手术的进行！」
面对手术室里病况岌岌可危的伤者，牵挂的心思是悬在空中飘荡的风筝。现在的她，从来未曾如此，像个无助的孩子。即便当年看见他要结婚的讯息时，也不曾如此。
王院长浓灰的眉间一皱，终於还是心软，有条件地让她进入手术室。
「如果你影响到手术的进行，我会立刻把你赶出去，术後连加护病房都不让你踏进一步，你听清楚了吗？」
手术室电动门一开，流动护理师看见姚典娜，踌躇着递上一个大夹链袋和一条冰凉的银饰，「这是刚刚从杜医师衣服里掉出来的一条链子，还有他的衣服，娜娜医师你……要帮他保管一下吗?」
难不成就是为了把这东西拿给她，才来门诊找她的？十多年前的银色沙滩上，他仔细挂到她颈子上，说好蠍子和水瓶永不分离。
这个笨蛋！
护理师拉了张椅子，好让她可以安心留在纪录桌旁，姚典娜还未坐稳，便听得麻醉医师一句：「张主任，杜医师的血压在下降中喔！」
血压……下降……
不！她得保持冷静！
「多少？」
「92/58」
还在持续失血中吗？姚典娜倒吸了一口气。
不！她答应过王院长会控制好自己的情绪！
手术台上绿色大单围绕的中央处，出血的脾脏就像破裂的血槽，鲜红泛滥淹没整个腹腔。
「现在正在输的全血和生理食盐水都全速全开，红血球再备4U、血浆4U。」
张主任一边嘱咐，一边加快手里缝合的动作，与出血速度赛跑的持针器一上一下沉稳地在血泊中挥舞。
抽吸的声音咕噜噜打转，抽吸筒的红色液体高度逐渐攀升，「现在血压88/46喔！」麻醉医师再度喊声。
姚典娜忍不住站起身，望着那被挡在绿色手术袍之中男人。
不！一定会顺利的，一定。而她必须得坚持地撑着，不能影响到手术的进行！
「求你，回来！赶快回来我身边，回来！拜托！」
站在麻醉医师身旁，姚典娜捧着手术台上冰冷而苍白的脸，怯声地祈祷。
骤然间明白，原来，自己真正害怕的，不是他再一次靠近。
而是，再一次失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