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家政课上。
「各位同学，今天的主题是『我的家常菜』，大家都带好材料了吗？」
看起来还摆脱不了新鲜人气息的家政老师站在台前，兴奋地向大家握拳。
「好，大家找好同伴四个人一组，挑个流理台就位！」
将全班的沉默视若无睹，他双手一拍，带着热血教师的干劲发号施令。
与他的干劲相反，班上同学像是鸡圈里的鸡一样意兴阑珊地踱步，花了好一段时间才分好组。
「唷，璃，你今天要做什麽料理？」
「啊，我有材料还放在柜子，我去拿过来。」
……你们两个什麽时候出现在我旁边的，在演恐怖片吗？
不过你们自己来找我也好，省的我麻烦。
在人海中，我隔着一段距离和薰以目光确认。
方法很简单。
俗话说得好，抓住男人的心就要抓住他的胃。从小学开始，书一家人就常常光临我家开的餐厅，其中他最喜欢的就是继承自我那外省爷爷的麻婆豆腐。
昨天我已经把食谱写好交给薰了，只要她能做出来书熟悉的味道，一定能引起他的兴趣……大概吧？
《……准备好了吗？》
《……好了。》
以视线确认後，薰立刻向围绕在身边那群朋友说：
「啊，那个，我之前跟宇聊了一下，说到我最近在做川菜喔。」
随着她的话音落定，四周立刻响起交错的回应。
——哇，好厉害喔会做川菜~
——还学做菜，太认真了啦~
——宇？他谁啊？
欸，我听到了喔。
「结果没想到他家是开餐厅的，而且阿公是四川人，所以他就说想看看我的作法……」
说着说着，薰摆出了「有点困扰却还是勉为其难接受了」的表情。欸，你不要太过分喔……
——人太好了啦~
——宇是谁啊？不要缠着大家的薰啊！
——嫁给我吧。
哪个家伙趁乱求婚的，有种给我站出来。
正当我假装处理料理，其实正张大耳朵专注地听着教室另一端的声音时，薰已经穿过人群，走到我的身边。
「咦？小薰你要跟我们同组吗？」
书睁大眼睛看着意外加入的不速之客。
「嗯，稍微献丑一下啦。」
薰害羞地搔着头，同时不好意思地挥了挥手。
我趁没人注意时，小声地抱怨。
「你刚刚在乱讲什麽东西，搞的好像我在逼你过来我们组一样……」
「啊？我可是大家最~喜欢的班宠（拨头发），主动找人不符合我的形象吧？」
「你……那缠着人不放也不是我会做的事吧？」
「罗嗦……」
薰似乎完全不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她从袋子里拿出豆腐、绞肉、花椒……等食材，一看到这些材料，书就兴奋地睁大眼睛。
「哇！你要做麻婆豆腐！我最喜欢吃这个了！等一下可以分我一点吗？」
「啊，嗯……当、当然可以！」
「呜喔超期待的~」
看见书毫无杂质的笑容，薰的小嘴僵硬地一张一阖。她花了比平常多好几倍的时间，才摆出招牌的微笑给予回应。
同时，我感觉到我桌面下的右手被人猛力拉扯，会痛啊！这不是袖子欸！
「你干嘛啊……」
我把差点脱臼的手指抽回来，用嘴角小声地询问凶手。
「干的好……干的好……」
薰绷着整张脸的微笑面具，整个身体也以旁人难以注意的幅度上下振动。她用夹带着狂喜的颤抖声音悄声回应我。
「他说很期待……很期待耶……啊！」
她低声惊呼，接着连忙把智慧型手机从口袋里掏出，用纤细的手指连续点击萤幕。
「……你不做菜，在干嘛？」
「嘘……」
薰专心地打着字，画面上一排排文字随着她指尖的舞动凭空而生。
「不要吵。我要把这个桥段永远记下来……嘿嘿嘿嘿嘿……」
是要用在她那扭曲的小说里吗？想到她的作品，虽然昨天只窥见了片段，还是让我不寒而栗。
人家说谈恋爱智商会降低果然是真的，我再次确信自己不需要女朋友。
「与其在那边写小说，不如先担心你煮不煮得出我家的味道吧？」
奉行务实主义的我还是忍不住提醒她这一点，没想到她却给了我一个白眼。
「用不着你这个龙套仔担心，我可是研究过做菜的。」
这感觉就像是会失败的样子，她真的没问题吗？
「如果只是把食物切一切用竹签串起来的话，可不叫做菜喔？」
听到我的回答，薰讶异地、同时也警戒地抬起头盯着我。白皙的喉头随着吞下口水而上下滑动，看到了这一幕的我下意识地撇开视线。
「啊，也是啦，你本来就知道我家是做……」
薰狐疑地低喃了几句我听不清楚的呓语，然後她像是小狗般甩了甩头，重新展开笑颜。
「别担心，不只烤串烧，煮菜我也是有练过的！」
「嗯，是吗？那就好。」
看到我故作冷淡的反应，她忿忿地嘟起了嘴巴，然後用手肘拐了我一下。
「而且，毕竟会做菜的女生比较可爱嘛！」
接着薰用手背掩住其他人的目光，露出她的无敌笑容，得意地说。
看来薰真的不需要我的担心。
她俐落地在手心把豆腐切成了碎块，接着一转眼间就让青葱化成了碎末。手脚之快，和老爸厨房里那些厨师可以说是同个级别。
因为青葱的刺鼻的气息，她吸了吸鼻子，将弄乱的发丝拉到耳後。多亏了这个动作，让我发现就着微光，可以看见她耳廓上细小的汗毛。
突然间，我心里产生了一种窥见天机的罪恶感，於是我赶紧回头处理自己的凤梨虾球。
我的料理是凤梨虾球，就是将虾子裹碎核桃去炸的。鲜脆可口的核果外衣经由炸後其香味立即倍增，堪称人间第一美味。搭配特制酱汁食用，味道更是……
……咳嗯嗯，不对，我没有准备核桃，更没有准备酱汁。惨了，这样要是有个绑着头巾的小鬼跑出来我肯定会开天窗。
正当我正忙着划开虾背，挑出虾肠时，一个沉重的袋子重重落到了我的身边。
起初我还不以为意，但当我定睛一瞧时，立刻像是安心吃饭时，突然发现背後被放了一条小黄瓜的猫一样猛力跳开。
「呼花花花呼花……花椰菜！」
我口齿不清地惊呼。快把它拿开！恶心死了！
我讨厌花椰菜，讨厌它的外表、讨厌它的气味、讨厌它的口感。我讨厌它，就跟讨厌一个人一样毫无理由。
「不行。饮食要均衡，不能挑食。」
带来这袋毒物的始作俑者璃露出得意的笑容。她将手上厚重的单字本放下，从袋子里拿出一颗绿油油的花菜，往我已经扭曲的脸上凑。
「不要，我拒绝。我缺乏分解花椰菜的酵素，吃了会死掉的。」
「没关系，厕所有放漂白水，灌下去就没事了。」
「要催吐的话就不要吃啊！」
你当我是吃了巧克力的狗吗？虽然这个话题好像是我先提起的就是了。
「所以璃你要做什麽菜？」
站在流理台对面的书好奇地问。
「花椰菜。」
「我是问你要做什麽料理？」
「就是花椰菜。」
璃从大袋子里拿出第二颗、第三颗花椰菜，最後压轴……第四颗花椰菜！想不到吧~
「你只带花椰菜来吗？」
「有什麽问题吗？难道你在怀疑我做菜的能力吗？」
璃高傲地把垂到胸前的发丝拨开。
「呃……」
「没错」这两个字实在不敢直接说出口。我看着她生涩地拿着刀子在花椰菜粗大的茎干上比划。想起璃的料理底子，中学时家政课的恐怖回忆涌上心头，使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还记得那天吃了她的料理後我拉了肚子。到了隔天，我仍然一点胃口都没有。
只是花椰菜而已，应该不会出什麽问题……吧？
我把炸了约一分钟的金黄虾球从锅中捞起来，搁在一旁的纸巾上滤油。
被热油折磨後的虾子彷佛呻吟一般发出逼逼波波的声响，但是在这喧闹的家政教室里一下就被同学聊天的声浪给掩盖过去。我几乎与虾球凄惨的境遇产生共鸣，我们都是受尽折磨，却依旧被大众所无视的同伴……
这时，一只手俐落地从旁穿插进来，把我的虾球给抢走。
啊！我的心，彷佛缺了一块……
书一口把我的分灵体塞进嘴里销毁，露出满足的笑容。
「芋头做的菜果然好吃！我的胃被抓住了！」
「对不起，我马上放手。」
书嘻嘻笑着，又大摇大摆地跑到别组去串门子。
课程已经过了一半，他却没有要开伙的迹象，看他桌上从其他人那里弄来的多余食材愈积愈多，实在搞不懂他在搞什麽名堂。
反观隔壁的薰，麻婆豆腐已经在不需要我插手的状况下，俐落地进入最後收乾的步骤。烹调过程全和我昨天交给她的食谱一字不差……这是什麽恐怖的记忆力？我开始理解她能考到全校第一的原因了。
「小碗……乾净的碗……」
薰伸手打开头上的调理柜，玉手从宽大的袖子中延伸而出，在收纳空间中摸索。随着里面锅碗瓢盆啷当作响，她的脚尖也踮到了极限。
「呜……呜啊拿不到……」
看到这幅惨况，我默默伸手，帮她把碗给拿了出来。
薰睁着眼睛回头，刚好跟站在她身後的我面对面。
「咦……你有这麽高吗？」
薰嗫嚅着，身子向後倾，手支在流理台上。接着她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一样倒吸一口气。
「等……等一下！这个桥段！这个发展！你从哪里抄来的这种男主角的动作！恶心恶心好恶心！不要玷污我对少女漫画的美好印象！」
「啧，你意见很多耶。不就是帮你个忙而已。」
谁想当男主角啊。主角这种生物整天飞天遁地，一不小心还会死掉，累死了。我宁可在家里睡觉。
我将手上的碗塞给薰，只见她充满戒心地接过。
「……你什麽时候变得这麽热心助人了？」
「没礼貌，我把这件事当成工作，只是你成功我就有好处可拿而已。请你不要随便污蔑我好吗？」
「你在讲什麽鬼话……」
薰露出傻眼的表情，心不甘情不愿地接过小碗。
同时，她把锅子盖上，看着跑到别组的书，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如果你介意，其实是可以跟过去。」
基於自己的立场，我小声地给她建议。
「汁收乾之後就剩下调芡了，我来帮你收尾就好，过去搭个话吧？」
「……你什麽时候这麽热心助人的？」
「没礼貌，我把这件事当成工作以下略！」
她再次翻了个白眼，然後转头看着抢了一条小黄瓜，正兴高采烈地挥舞的书。
「不行啦，太招摇了。」
「招摇？」
我不懂。要是说真的有什麽好招摇的，那就是你的存在吧，「班宠」小姐。
证据就是，即使课程开始到现在已经过了三十分钟，班上男生混杂着怀疑与嫉妒的目光仍然螫得我浑身发痒。
「你看……」
完全没注意外界的目光，薰压低声音，把我拉向她的旁边。她的鬈发带着一股洗发水的香味轻轻地靠了过来，强制把我们俩的视线位置拉到同高。
无视我无谓的挣扎，薰小声地说：
「十点钟方向的那个女生。」
「她在做菜啊……手艺不怎麽样就是了。萝卜没去丝，失败；猪血一捣就烂，失败中的失败；更别提这大肠，里面还有一坨……」
「那不是重点啦！重点是她在偷看书。」
「啥？你又知道了？」
「还有三点钟方向那个也一样，你看她还在傻笑……」
「不……不会吧……」
虽然我一直知道书很受欢迎，但原来真的无时无刻都有人在注意他，真是太夸张了……
「最後还有我们背後那个……根本没心在做菜。啊，她切到手了。」
你是不是其实在魔法学校教黑魔法防御术，後脑杓还长了一个黑魔王啊？
我颤抖着转身看向後面的骚动。在这个空档，快吓哭的新手老师紧张地快步跑过我们身边，同时喊着「同学小心一点」。
「大家都在看，所以这个时候出手，会被说闲话啦。」
薰低着头，垂下的浏海让我无法窥探她的表情。
於是我把虾球换盘，将布满点点油渍的纸巾扔进垃圾桶。
「我看你是害羞了吧？」
「啥？我才……」
薰先是瞪大眼睛，然後噘着嘴，红着脸看向一旁。她伸手捏住我的上衣袖口，一双柔弱的眼睛彷佛像是小动物般由下往上谨慎地观察着我的反应。
「我才不是害羞……」
「呃……」
「因为……」
忽然间，薰朱红的双唇间露出了一对洁白的尖牙。
「……女生会害羞，百分之九十二都是装的！」
「这是什麽逼真的统计数字？」
「我算了看过小说里的情节，五十次里只有四次是真的害羞吧？」
看来这根本不是统计问题，是你的阅读兴趣有问题……我不禁咋舌。
看到我不敢恭维的表情，薰收起了恶作剧的表情，认真地微微一笑。
「而且……」
她揉了揉鼻子，无声地吸了一口气。
「我想亲手把这道菜做完。」
双眼看着前方，薰稍微加重了握住木制锅铲的力道。看到她出乎意料的反应，我不禁愣着盯着她看。
「……毕竟这样傻气认真的女生才适合我嘛，对吧！」
认真的神情仅如昙花一现。她立刻回过神来，咧着嘴笑着，还用手背抽了我的臂膀一下。
不愧是用生命演戏的演员，只要一分神我就会被她举手投足间的纯情给蒙骗。
我再次提醒自己，这些都是演技。
嗯，啊，这样啊，於是我随口打哈哈带过，就让这个话题先结束吧。
我将凤梨罐头「啵」地打开。当我转身把凤梨片倒进碗公时，映入眼帘的是由花椰菜构成的绿色地狱。
「璃……你要煮什麽……」
「当然是花椰菜啊？」
桌上散布着被支解的花椰菜，彷佛刚经历过一场大屠杀。
在它们前方的薰正抱着一颗硕大，完全没有切过的花椰菜，准备把牠扔进眼前那锅煮沸的褐色液体中。加上她摊放在桌上的单字本，那样子像极了准备要把祭品丢进锅子里的巫婆。
「住手！你在干嘛？那一大锅是什麽东西？」
「我要把它汆烫一下……」
「可是那怎麽看都不像正常的水……」
哪个水龙头流出来的水是黑色的，而且还有一股酸味？我们可不是在演恐怖片。
「我调味了一下。」
她泰然自若地拨了一下整齐的浏海。
「那就不叫汆烫，那叫煮汤……你加了什麽进去……」
璃轻抚着下颔，眯着眼睛开始思考。
「蒜头、豆瓣酱、太白粉……还有酱油。」
「为什麽加太白粉？」
「勾芡。」
我突然发现这个配方和隔壁麻婆豆腐的酱料雷同，头不禁痛了起来。
「……那为什麽加酱油？」
「调味。」
「……你加了哪一罐？」
我把她指的那瓶黑色液体拿起来凑到鼻头，然後以法医宣告死亡时间的遗憾口吻宣布：
「这是乌醋。」
「没问题的，我再调整味道。」
「问题可大了啦！等一下这些可是我们三个要吃下肚！我看你还是不要下厨吧，世界会毁灭的。」
「……没关系的。我……不会输的。」
璃瞅了隔壁薰的锅子一眼，不悦地嘟哝。难不成她产生了无意义的竞争意识？
可是做料理最忌的就是远超烹饪底子的想像力。所谓的创意料理只有专业的名厨做的出来，凡人恣意挥霍想像力的下场，只会造成咸白木耳汤、或是泰式甜咖哩之类的悲惨结局，带给吃者与烹饪者心理创伤……
还记得老爸喝了一口我煮的汤後就把我赶出厨房，叫我不要继承家业……人家不是都说要以鼓励代替责备吗？
正当我沉浸在回忆中时，璃不安地瞄着左右两边，然後不悦地说。
「明明以前我煮什麽，你都会说好吃。」
「啊，那……」
我瞬间接不上话，嘴巴就像是离水的鱼一开一阖。
於是，我缓缓地转向自己沥油完毕的虾球。
「嗯啊~我煮好了！那，先闷在锅里保温以免凉掉好了……」
恰好地，耳旁传来薰的声音。不过，你是在对谁说话？拍烹饪节目吗？
「你们好了吗？需不需要帮……呜哦！」
表现出自己热心一面的薰把头探了过来，她的笑容却立刻被那锅黑色不明液体给冻结住。
「那是什麽……」
真亏你在这个情况下还能维持微笑……厉害！不愧是薰！
目睹惨剧发生的薰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立刻绕过我的背後，站到璃的身边，热心地开始指导。
「你先把这些花椰菜切成小朵，不能整颗放下去煮啦！来……」
一瞬间从尴尬气氛中脱身的我开始处理刚才炸好的虾球。首先，把热锅烧开……
「等一下，不是这样做啦……你看，像这样削……不对不是横切！」
再加入柠檬汁与美乃滋拌匀……
「很简单的，我来示范……像这样切，然後把粗的纤维去掉……」
最後把炸好的虾球和凤梨片加进去，粗略搅拌一下……
「然後放进锅里，用清水烫个三分钟就好，趁这个时候用蒜蓉和盐巴调……」
我将成品起锅，顺便瞥了隔壁一眼。
璃一个人懵懂地站在瓦斯炉旁，看着薰展现厨艺。整道汆烫花椰菜处理得乾净俐落，她还锦上添花地把和酱料拌匀後的小朵花菜堆成一颗漂亮的圆球，就像是自助餐厅里摆在白瓷盘子上的菜肴一样。
看起来很好吃……虽然我还是不会吃啦！
「那，差不多就像这样做吧？很简单的！」
被晾在一旁的璃似乎还没搞清楚状况，只是沉着脸。
薰轻轻拍了拍手，走回自己的位置。
就在这时，背後传来碗盘落地的声音，金属的撞击声划破教室里的喧喧扰扰，一瞬间聚集了所有人的目光。
「啊……打翻了！」
隔壁组的流理台上流淌着浅褐色的酱汁，一股酸甜的气息立刻涌出。
在大家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薰就一个箭步靠了过去。
「我来帮忙。」
她露出招牌的天使笑容，捡起桌上的抹布，在众目睽睽下开始收拾桌面。
「是做凉拌青木瓜丝吧？还有鱼露吗？」
像是手术台上的主治大夫一样，薰接过旁人传过来的酱料，在洗乾净的碗里重新混合。
「你的青木瓜丝太粗了，我来帮忙切细。」
看到她的表现，四周的人七嘴八舌了起来。
「薰在做菜耶，好厉害！」
「成绩好还会作菜……还有什麽她不擅长的啊？老天太不公平了！」
「……可以嫁了。」
因为大家的料理程序几乎都已进入尾声，闲下来的人也愈来愈多。於是，以薰为中心，一个由人群构成的同心圆渐渐形成，而本来就站在旁边的我也在不知不觉中被包了进去，现在正处在被两旁记不住名字的同学夹击的状态。
「嗯……小薰真的很会做菜耶，该不会和芋头一样家里开餐厅吧？」
书突然从我的背後冒出来，你是怎麽钻进来的？
「说不定吧。欸，不要偷吃我的虾球，还没上桌！」
「就跟你说，偷吃是我的专长了啊！」
他用拇指揩去嘴角的美乃滋。
「唉呀，好期待她的麻婆豆腐！不过麻婆应该还是芋头家的最好吃啦！」
我没有回应他，因为我正在观察着薰身旁的原组员，他们侧脸上隐约掠过的一丝紧绷。
薰做得太好了。
不论是璃，还是受到薰帮助的隔壁小组，原先属於他们自己的料理都在薰的介入下，变成薰的料理。
更重要的是，明眼人都知道，薰的成品比他们的优秀。
「像这样……完成了！」
薰以灵巧的动作，在搅拌好的青木瓜丝上洒上花生屑。
接着她转过头，以单纯可爱，符合「班宠」形象的表情看着她的朋友。
「哇~好厉害~」
「都不需要我们呢~」
「……不愧是薰！」
由於她们都背对我，所以我无法正面看见她们脸上的表情。
然而，即使只听着声音，我能感觉得到那份笑容背後潜藏的妒意。
教室里原先快活的空气似乎略微产生了黏性，像是犹疑的野猫在我的双腿间八字打转。
但是抬起头，家政教室里仍然是一团和气。果然热上升冷下降的物理原则套用在气氛也没问题。
薰似乎没有察觉自己在不知不觉间闯了什麽祸，她彷佛脚底装着弹簧，踩着轻快的脚步回到我们的组上。
「欸？宇你怎麽一直盯着我看？」
薰噘着嘴，稍微躬着身子，一只手指着自己泛着红晕的脸。
「……我脸上沾到什麽东西了吗？」
「不……」
我回身把自己的桌面清理乾净。我没有必要告诉她，她刚才的行为会对她的形象造成什麽影响。
毕竟讨好所有人是不可能的，有时候只是自己的「存在」都会成为被厌恶的理由。薰的形象由她自己的行为来决定，不干我的事。
看到我默不作声的薰露出了不悦的表情，她像是只仓鼠般鼓起脸颊，「哼……」地凝视了我几秒。
「总之快上菜吧。去抓住他的胃。」
「……嗯。」
最後她还是决定不再多问，把摆了好一会儿的麻婆豆腐连着锅子拿起，按着锅盖，从我的身旁走向休息区。
然而，我注意到她脸上闪过的那丝阴郁、以及淡淡的歉意。
「啊。」
因此，当我听见那声低呼前，已经先伸出手。
下一个瞬间，薰娇小的身体就这样跌了出去。在时间彷佛静止的一刻，她看起来就像是被放倒的铜像，闭着眼，认分地坠向地面。
但即使如此，她的右手仍紧紧扣着那只装着她的心意的锅盖，不肯松开。
「匡啷！」
新科家政老师迎来了职业生涯第一次的管理危机。
场面一片狼藉。
薰趴伏在地面，身下压着那一滩红通通的麻婆豆腐。红白交杂的烂泥从她那件过大的制服外套下喷溅而出，一眼看去，还以为发生了凶杀案。
「好烫……」
我甩着沾上麻婆豆腐的手腕。方才虽然拉住了薰的手臂，但还是没有止住她的跌势，反而害我的手也被热辣辣的酱汁给溅满。
「呜……」
薰揉着着地的手肘，噙着泪水睁开了眼睛，随即因为眼前的惨况而呆住。
「同……同同同同学！你快把衣服脱下来啊！不然会烫伤的！快！快快快！」
被吓得快哭出来的家政老师冲进人群，用力拉住薰过长的袖子。
「哇！不行！」
薰伸手拉住自己的外套。
见到她的激烈的反应，就连原本急得像是热锅上蚂蚁的老师也愣住了。
「我……」
她慌张地东张西望，四下飘移的视线最後停在我身上。
「你！带我去保健室！走！」
接着她就以一股怪力拽着我，冲出了家政教室的门口。
一头雾水的我在被拉出门外的前一刻，瞥见了教室里的最後景象。
老师满脸惊慌地伸出手，脸上表情还定格在「等……」的嘴型。
大多的同学也都还搞不清楚状况，看起来十分担心薰的状况。
还有一些人正七嘴八舌地低声讨论着什麽，只不过距离太远，我实在听不清楚。
然後是少数的那群人。应该说，方才满脸紧绷的那群人……
在担忧的外表下，隐约地，他们松了一口气。
我忽然了解到，这一摔满足了他们的优越感，填补了他们心中深处的不平衡。
於是，薰还是满足了每一个人。
这个逆转，完美的就像是精心安排的剧本一样。
就像演出来的一样。
我看向在前面拽着我跑的小说脑女主角的後脑勺，一股电流窜过我的背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