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利斯脸色发红，声线也不由自主地抬高了几度。「我会叫的！我的皇兄会赶走你的！」
「好吧！好吧！」欧里西斯连连点头，与其说是同意，倒不如说是身为家长对孩子的妥协。
他好奇似地问。「你叫他做皇兄？那个与你没有一点关系的光明神裔？」那具没有皮肉，只由力量凝聚的骷髅头骨硬是做出了一个近似挑眉的动作。
这可算是明目张胆的挑衅了。
菲利斯冷冷一笑。「如果你以为我很蠢，那你就错了。路易是我唯一还活着的理由！没有他，我早就死了。」
「噢！世上没有不要回报的好，那小子比你想像中狡猾多了，他的满腹密圈，就凭你这天真的小脑袋只怕花上几百年也想不明白！」
「他至少比你好！」
「我给你生命，你生而为神，难道还不够吗？」欧里西斯问。
菲利斯挑眉，嘲道。「噢！真是了不起的馈赠——天生的死亡，永远无法出生的半神。」
「你出生了。」
彷佛漫不在意的回应令菲利斯更加愤怒。
「我的出生和你一点关系也没有！」他银色的眉宇间覆着薄冰，幽暗的眼底沐浴着一片愤怒的火海，收在身侧的拳头颤动着攥起，控制着心底翻滚的愤怒。
亲生父子相见，最初的震动过去，愤怒成为他心里仅剩下来的一切。
欧里西欧摆一摆手臂。「好吧！我的孩子，我只是来看看你的，你不必要这麽……」
菲利斯忽然截住他。「不对！」
「……甚麽？」欧里西斯不解地顿下来。
「你不是来我的！你刚才……」随着深思，银色的眉毛在菲利斯笔直的鼻梁上深深皱起，他咬着唇又松开，咬唇又松开，反覆几次，才一字一字地说。「你刚才没有叫我……你叫『贝瑟芬』。」
所有的犹疑在出口的一瞬间成为肯定，他瞪圆眼眸，不可置信地瞪着欧里西斯。
「这真是有趣！」欧里西斯那张没有脸皮的骨头脸上自然不会露出丝毫破绽，语气中甚至带着几分打趣。「贝瑟芬死去足足有三千多年了，你其实一直在想着她吗？噢！我不会怪你，孩子想念母亲是理所当然的，哪怕母亲根本没有尽过做母亲的责任！」
「你——」
「我？」欧里西斯故作惊奇。「我什麽？难道你不知道你的母亲做过什麽吗？当年她可是靠着你才令光明女神毫无防范地落入陷阱的。」
菲利斯气得浑身打颤。「都是你骗她的！」
欧里西斯否认。「不！我只不过是帮她一点小忙而已，可从来没想到她真的能够成功杀死光明女神，令龙神痛不欲生，龙岛的王子失去母亲！贝瑟芬做到的比我想像中的毒辣多了！」
菲利斯掩着耳朵，连声喝道。「你闭嘴！闭嘴！闭嘴！」
欧里西斯噢了一声，尾音微妙地带出不悦。「龙岛的小王子也太无礼了吧？」
「不喜欢就滚！滚！」菲利斯使尽力气攥紧拳头，身体在喘息中起伏，白皙的脸孔胀红。
欧里西斯的头骨中两个深陷的眼眶盯着他良久，终於选择忍让。
「我姑且当你不明白。但是，我的孩子！你的父亲是黑暗与死亡之主，你用这种态度对我，你会後悔的！」
「我知道你是什麽，我很清楚你是什麽！」菲利斯怒极反笑。「你是黑暗！你是死亡！你是卑劣的死灵！除了绝望之外，你什麽也给不了我。「我」就是最好的证明，哪怕你再想创造，留下的只有死亡！」
眼泪在他修长的眼角闪亮，因愤怒而沙哑的嗓子犹如夜莺的歌声，幽暗的眸子里写满鄙夷。
「噢……」欧里西斯危险地拉长声音，歪一歪颈骨。
黑暗的羽翼自他身上再次张开，侵略的黑色影子爬向菲利斯的脚边，向他张牙舞爪。
愤怒如火一样滋长，菲利斯攥着拳，指甲用力得几乎陷入肉里。
一直存在於他体内，某些无形无色的东西在无限的愤怒助长下终於冲破了禁制，束缚着他也守护着他的光明之力骤然熄灭，巨大的暗影从他身上涌现，与欧里西斯的黑暗互相碰撞。
黑暗与黑暗无声冲击，金宫彻夜通明的灯火骤然熄灭，龙岛上空的星辰黯然失色。
年少的半神与古老的神祗互相交锋，空间倏然死寂。
来自黑暗的力量充斥狭小的室内空间，连微尘也在半空停顿。
均衡去到某一点，接近极限，同源相斥，产生巨大的爆破力，欧里西斯的身体倏然迸散。
闷响在空气中爆发，由黑暗元素组成的骨架分崩瓦解，流沙眨眼间泻满地面。
菲利斯同样受到冲击，脸色苍白地用右手按住胸口，左手抓住身边的石柱勉强保持站立。
落在地上的黑暗元素向四周滚动分开，又和磁铁一样互相吸引聚集。
由趾骨开始、腿骨、髋骨、脊柱……千万黑暗重新构成一具纯黑的骨架。
头骨开始成型，欧里西斯举起双手，舒张十指，骨头与骨头间发出啲咯的摩擦声，刺耳得令人恨不得掩住耳朵。
欧里西斯浑身舒泰地吁出口气来。
「不错！你的力量至少比我想像中好一点点。」
菲利斯脸色刷白，掩住闷痛的胸口，根本说不出话来。
欧里西斯似笑非笑地瞅着他，说。「不必觉得自尊心受挫。我的孩子，我见识过新星诞生，行星爆破，你对我而言，和婴儿一样……倒下吧！」
菲利斯应声倒下。
然而，他没有倒在地上，一条健臂在千钧一发间把他接住。
欧里西斯出乎意料地「哦」了一声。
路易接住脸色苍白如纸的弟弟，左手放在他的胸口，治癒他胸口的断骨，同时，抬起头看着欧里西斯。
「那我在你眼中和婴儿有多少差距呢？」
光明现身，欧里西斯的黑暗领域如同玻璃片碎裂，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过不停，死寂的空气瞬间被释放，万物重现生机。
全副武装的龙皇亲卫守在远处，窗台外是被月光拉长的狰狞影子，巨龙沉重的拍翼声始起彼落，数量惊人。
微卷的金发在路易的头顶上如火弹动，锐利的双眼在黑暗中光耀夺目。
他身上的礼服已经换成一身黄金与白的戎装，腰佩骑士剑，环着菲利斯身体的手臂肌肉坚实如同钢铁一样块块贲起，浑身战意勃发。
他张开嘴，从喉头底吐出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压迫力。
「黑暗神猊下可愿一战？」
长夜将尽，红日初升，从他身上绽放的光芒所向披麾，无远弗界。
「年轻的光明……」欧里西斯叹气，光明在他的足尖前自动停下来，一条横线横隔在中央，空间被分成两边，黑暗与光明壁垒分明。
从黑暗的一面看出去白中夹杂着淡淡的昏黄，从光明的一看过去，黑被染成暗灰，光与暗，千万世纪各不相让，分庭抗礼。
「你和婴儿差得远了。」欧黑西斯忽然从半空落到地上，踏出一步，气氛瞬间更加紧张。空气中传出细微的拔剑声，欧里西斯眼眶中青色的火焰闪了闪，扫过路易後的亲卫，阴冷而充满黑暗神力的一瞥几乎令那名亲卫拿不住手中的剑。
「但是你现在还不是我的对手。若果要战，多等一天吧。」
路易垂首看向菲利斯，身上战意稍为消弭。
欧里西斯扭一扭颈骨，在他背後被拖得长长的影子倏然晃动起来。「你找我来，不也是因为这样吗？」
精光在路易眼中飞闪。「你做的和我们的约定可不太一样。」
「年轻的光明，通容一点吧。」
半白的沼气扩散，黑影从欧里西斯背後挣扎着伸出细长的触手，地上升起一整队死灵，森森的白骨与死气，令四周也随之阴冷起来，为首的死灵骑士以死气为铠，背负纯重剑，拿着带帽的斗篷为欧里西斯披上。
「你在下一局大棋。千年的布署，何必因一时之气再多我一个对手？」
整理好斗篷，欧里西斯向外走去。「你应该有准备好我的宫殿吧？龙神的儿子再没有礼貌，应该也不会忘记这个吧？」
路易眯眼，半晌，拉起笑容。「黑暗神猊下说笑了，金宫早就准备好接待猊下。」
约翰逊从亲卫中走出来为欧里西斯引路。
欧里西斯在簇拥下走到门边，忽然顿步，回头。
「我的孩子，有一件事你误会了。」
「……」菲利斯无法再装睡，扇子似的眼睫眨动几下张开，从路易怀中抬起头来，一双纯黑珠子恨恨地盯着欧里西斯。
脸上有简短的两个字：滚开！
欧里西斯对他无声的拒绝视若无睹，凝视他年轻的脸孔，低声道。「我的确想创造，但是传承的并非死亡，而是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