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路易的婚礼迫近，与日俱增的除了菲利斯的焦躁以外，还有每日送来的宝物。
矮人打造的金鞋，镶满祖母绿的腰带，有龙神法力加持的权杖……菲利斯恹恹地斜卧在躺椅上，打个呵欠。
侍女进出来回，看得他头晕眼花的，便将眼神放在正弯着腰查看衣料的莎曼身上。
骨肉均称，白得近乎透明的左手指掌间盘着一枚珍珠胸针，他的视线一寸寸扫过她垂下的眼角，唇边细细的绉纹，松弛的下巴线条，从蠕动的喉头偶尔发出的两声咳嗽。
「你不舒服吗？」
「有点吧。这几天喉咙不舒服，头也一直在痛。」莎曼将礼服交到侍女手上，又接过另一件礼服仔细捡查。
「这些事交给其他侍女做吧。菲利斯努一努唇。「谁会介意我穿什麽出席路易的婚礼？」
「小殿下，你再和陛下斗气，只会令我更头痛而已。」莎曼将手握成拳头，轻轻搥一搥额头，吁出一口气来。「唉！真是老了！等帮小殿下你找到新的女官长我就可以把重担卸下了。」
「随便吧！反正她们都不想来。」菲利斯还是表现得毫无兴致，手心转动着珍珠胸针，慵懒地歪斜着身体。
莎曼不得不停下手上的工作来关心他。
「怎麽了？小殿下，你在烦恼什麽吗？」
菲利斯转动胸针的动作顿了一下。「你……上次说你快四千岁了吧？」
「唔……」莎曼点点头。「今年生日就是三千八百四十二岁了。」
菲利斯久久没有作声，在满室的通明的灯光照射下，他浓密的眼帘沉沉低垂，翅膀般的阴影投落饱满高耸的颧骨上，显得瘦削又脆弱。
莎曼刚想回去检查那件礼服，菲利斯忽然问。「三千五百年前，路易的成年宴，你在场吧？」
「小殿下……」莎曼一直温柔的表情僵住在脸上，张了张嘴，哑然半晌。
菲利斯说。「从来没有谁会在我面前提起当时发生的事，莎曼，连你也不愿意吗？」
他坐直了身子，放下胸针，空下来的手指却紧张得互相磨擦，看着她的双眼盛满渴求。
莎曼叹了口气，挥手，拂退其他侍女。
「那天是路易陛下，不！当时还是殿下的成年礼，龙神和光明女神为他举办了盛大的宴会，进行到一半，我就见到神后陛下盛装走进来，头戴着龙神亲手为她加冕的后冠，就好像将天地的光彩披在身上，小殿下，你的母亲很美丽，和你很像。」
菲利斯的指尖攥紧了床上的金币。「再怎麽美丽，也留不住龙神的心。」
莎曼无奈地说。「龙神陛下深爱着你的母后。」
「深爱？」菲利斯发出不屑的嗤笑。
「是真的。」莎曼怜惜地伸出手，扫过他的发顶。「你的母亲与众不同，她是最美丽与强大的巨龙，龙神对她那麽好，赐予她无比的荣耀与地位，当时大家甚至盛传，龙神为她塑造了神格，要令她和自己一样万世永存。」
菲利斯的脸色骤冷。「然後她死了！」
「小殿下，这是……很复杂的。」莎曼乾咳两声，声音几乎哽住在喉头里。
「莎曼，我不是孩子了！龙神渴望继承者，而我的母后永远无法为他达成，所以他转而投向路易的母神，整件事很简单，就是龙神变心了！」
他可以冷言冷语地批评龙神，但是莎曼不可以，她只得叹着气，拉开话题。
「我刚进宫时得到过神后陛下的帮助，她虽然高傲却很善良，和大家盛传的并不一样。」
「对此我深感怀疑，一条骄傲的母龙能够忍受丈夫与别的女神生下孩子，而且在她眼皮底下长大吗？」
「小殿下……」
瞧见莎曼震惊的神色，菲利斯挑一挑眉角。
「我知道那些流言，它们像水流一样是无法阻止的。我全部都听过了，每一个版本都很精采。」
他冷笑，说。「母后一直无法怀孕，无法为龙神生下他想要的继承者，於是他与光明女神结合，生下路易，母后……她疯了，大家都说她因为嫉妒疯了。」
「小殿下……那些只是流言……」
「我不是傻子。」他摆摆手截住她的话柄，眼睛空洞地看着地上的砖纹。「压垮她理智的最後一根弦线的是我，一枚死蛋！」
「事实证明他们都错了。」莎曼伸出左手握住他的手掌，右手轻抚他的脸孔慨叹。「我的小殿下，看你现在多麽英俊好看，你的生命光彩如此辉煌亮丽，更胜星辰，神后陛下若果能看见你，她一定会为你骄傲。」
「她会吗？」菲利斯不以为然地反问。「对她而言，我只不过是一件复仇的工具。龙神背叛了她的爱情，她就决定要做同一件事作为报复——与黑暗神结合，生下我！」
莎曼肯定地回答。「没有一个母亲会不爱自己的儿子，何况小殿下是如此地优秀，只要神后陛下看见你，就一定会为你心动！她会的！」
菲利斯的脸色阴沉不定，半晌後，他主动靠向莎曼，脸颊在她的温暖的掌心摩蹭。
「莎曼，你是唯一称呼她为神后的，就连路易也直呼她贝瑟芬。我无法怪责他，毕竟他的母亲就在他面前被她杀死了。」
「小殿下，上一代的恩怨与你们没有关系。」莎曼抱住他的肩膀，柔声地安抚他，两颗毫无缝隙靠在一起的头颅，亲近得就像一对母子。
她的怀抱就是菲利斯记忆中仅有的最近似母亲的怀抱，他不由得把脸枕在她的身上，闷声说。「我不知道……说不定他恨我。」
「陛下爱你，他愿意为他的兄弟做任何事。」莎曼柔声说。
「他才不……」菲利斯心里剧跳一下，飞快地抬头反驳，但很快他就察觉到莎曼所说的只是兄弟间的感情，白皙的脸颊刹时通红，嗫嚅着道。「他关着我呢，他一定讨厌我！」
莎曼把他的反应解作对路易的不满，沉默半晌，才说。「小殿下，一千年前……我以为你会反抗得更加激烈，你是龙神陛下亲口承认的皇子，路易陛下深爱你，若果你不愿意，就算五位长老坚持……我实在不明白……」
菲利斯截住她的话。「不明白我为什麽一直都乖乖受罚？」
他垂下眼睫，阴影投在俊美的脸孔上良久，才张开嘴，用轻细得近乎无法听见的声线喃喃自语。
「我……应该得到教训，不是吗？」
丹妮丝的生命因他的失控而消逝，众多龙族、精灵，还有更多的人类死於三界之战，一切都是他的错，即使他从来不说，而心里一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