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以来空闲之际凌零穗试着上网搜寻一些关於记忆丧失的资讯,然後读到一个论调──似乎来自网路上流传的一篇文章,详细内容已经不可考,只记得当中提及一个说法,让那时的他思考了很久,却没有具体答案。
『主导我们的究竟是感觉,还是记忆?』
很多时候我们让「感觉」的冲动来决定一切,感觉没了、消逝了、云淡风清了,便不会再回复到原先以为的「是」的状态,感觉可以用来当作任何事之藉口,因为捉不稳、强留不住。
它抽象,所以无人能反驳它的存在;它虚幻,却又如此深切刻印在人的心底。
倘若,逝去的是「记忆」呢?一旦没了对事情的记忆,是否感觉会跟着一并消逝?
没了记忆,还会有所谓的最初的感觉吗?尚会记得那些曾经令自己又哭又笑、难以忘怀、拧痛碎心的感觉吗?
这麽一来,到底是「记忆」抑或「感觉」在主宰人的思维、情绪?凌零穗道不明白。
『也许有一天,他可以准确说出来一个肯定的答案,究竟是记忆、还是感觉?』那篇文章的结尾这麽写着。然而即使已处於这样不上不下的状态,凌零穗仍旧无法回答,他不晓得其作者是否找到满意的答案了。
※
他早就知道莫浪澂这个人了,耀眼如他,无论是出色的外表或显赫的家世背景,一入学便享有如日中天的名气,尤其在期考之後用优异的成绩表现打破纨裤公子哥儿的恶意流言──更在辉煌的名声中锦上添花一笔。
即使凌零穗始终觉得他根本不会在意校园里如火荼毒流传的任何谣言,甚至犹如毫无关系的旁观者般冷眼戏看这一切的闹剧,不过,必要时他不介意偶尔制造出一些叫人津津乐道的话题,作为茶余饭後的聊天题材,替乏味无趣的校园点缀上一丝生气。
莫浪澂就是这样自负的存在,凌零穗万般不能否认:他的确有睥睨人群的资格。
老天特别眷顾他的结果,表现在他拥有令所有人欣羡的优越条件上头──姑且不论他有家族事业撑腰的雄厚背景,就连当初上天在捏塑他这人的雏型外貌时,都像额外多耗费一番苦心般地精雕细琢。
身高少说一百八十五公分的莫浪澂,让人更为称羡的是那副俊美的皮相,刚毅分明的脸庞、神采奕奕的剑眉,锐利漆黑的眸子,搭上挺直的鼻梁和厚薄适中的嘴唇、大小刚好的宽度,整体凑在一块,再因应他本身特殊的气质──无形中便足以使人忘了收回投注於他身上的惊艳视线。
凌零穗记得当时流传一个酸味与赞美穿插的说法:如果他不当医生、改行去做明星,绝对可以因天生具备的本钱一炮而红,假使他那国内着名私立医院院长身分的父亲愿意放任他为所欲为的话,肯定没有太大的阻碍。
甚至还有人绘声绘影地说莫浪澂真的被星探搭讪过,只不过没有人找他证实此说法的正确性。
一年级时,他们这群医学生在懵懂中摸索,除了大家口耳相传、却无法验证真实度的谣言,凌零穗跟莫浪澂并无任何交集。
他仅藉由传言来认识此位校园风云人物,没有主动去结识他的慾望和动作。
他们该像一对平行线的,却因为某个两人都觉得是意外的契机,开始有了短暂的接触,从此线在遥远的地方产生交点──不再是擦身而过、但彼此依旧陌生的距离。
「医生不该抽菸。」不喜欢菸味的凌零穗,对菸的味道极为敏感,加上原本以为不会有谁占据的清闲空间里居然早一步有人闯入,好似他的地盘被外人侵入一样──尤其,又充满了他排斥的菸味。
他皱了皱眉,率先发难。
「医生就该喝酒?」对方看来亦非省油的灯,瞄到凌零穗手中握着的啤酒罐,证据确凿,想耍赖也没办法,他戏谑地回应。
「我还不是医生。」凌零穗反驳。
「彼此彼此。」莫浪澂轻松接招。
他已经很配合不在禁菸场所抽菸了、虽然他所处的地方绝大多数均需要禁菸,其它时间之外,任何规定都不能束缚他,即使有个敏感的身分亦然。
他们的喜好看来都不被他们所走的道路允许。有意无意瞥向凌零穗手中的啤酒罐,莫浪澂轻轻笑了。
「但……」好刺目的笑容,他瞪了莫浪澂一眼,「相信教授们不会希望看到他们心目中的优等生驾轻就熟抽菸的模样。」
「不用担心,这点──」努努下巴、指向凌零穗打开瓶罐的动作,笑意瞬间漫延,「我们一样彼此彼此。」这番话仅让人觉得是半斤在笑八两。
「什麽?」他微愣。莫浪澂……知道他?怎麽可能。
「愈是不想引起注目的人,愈是展露头脸在出乎意料之外的地方。」他吸了一口手上的菸,将云雾吐出:「你以为自己很低调,事实上则不然。」凌零穗肯定没注意到校园内另一个为众人所知的传言主角,不偏不倚正是他这位未来的帅哥医生。他们两人就某方面来讲,其实很不相上下。
「如果可以,就别表现太出色在成绩上面,搭配你的外表,只会更惹人注意。」他给个不甚诚恳的忠告。
他在说自己吧!「那由不得我,成绩只是对自己负责的唯一方法……我不像某些人具备优渥的条件、不匮乏的资金赞助,完全没生活上的後顾之忧。」翻了个大白眼,他显然在指桑骂槐。
考上医学院没能让凌零穗高兴太久,接踵而至的首要现实问题便是如何筹凑学费。
复杂的家庭因素使然,他不像某些经济状况同样不佳的同学可以申请助学贷款,且同他生活的亲戚亦不乐见他一毕业立即背负巨额的负债、肩扛还款压力,因此漫长的求学过程中,他的学费均是辛辛苦苦每个月积存下来的。
进大学後他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照顾他的亲戚再为了昂贵的学费辛劳费心,他搬进学校宿舍、开始接打工,自己赚钱养活自己。
每学期丰厚的奖学金是他的目标之一,提升成绩则是唯一方法──莫浪澂这种富家子弟,或许穷极一辈子都无法体会追着钱跑的生活有时是多麽提心吊胆。
「你这麽说,我就没办法了。」虽然真正有钱的人不是他,但他身为受惠者之一,莫浪澂无意否认。
凌零穗和他隔着一段距离,随意挑块空地坐下,他喝着啤酒,眼角余光在无聊之际、自然而然地朝侧方瞥去──看吧,有钱人抽的菸果然不一样,一包动辄近百元,够买上好几瓶啤酒了……他觉得老天爷真不是平等对待每一个人。
莫浪澂抽完一支菸後,顿了顿,接着又自上衣口袋中掏出新的一支、点燃,动作流畅且优雅。
有人说男人吸菸的模样很帅……即使凌零穗直觉对菸味皱眉,但不能否认的,莫浪澂现在的样子让他感觉很有味道。
他想起关於莫浪澂的各式传言。
他不喜欢所谓的有钱人、更排斥与他们有所接触,因此就算此刻他身处一个四周多半是有钱人的大本营里,他亦认为自己和其他人不会有太深入的交流。
莫浪澂具备有钱人的毛病,他骄傲、任性、自负、为所欲为,缺乏金钱的概念、擅於活用自己所拥有的一切有利条件,他聪明、才华洋溢,习惯处於镁光灯之下──这样的他活在谣言中时,本来凌零穗不具特殊感觉,因为明白他们不至於产生交集。
如今,刻板印象的高墙似乎慢慢在崩解。
莫浪澂的言谈很直接、毫不避讳,如同他抽菸时的神态──单纯在享受目前的快乐。凌零穗不确定他是否因此快乐,但他绝对懂得享受,就像他不浪费身边既有的资源一样。
「你对自己负责的东西,只有成绩吗?」剩下一半长度的菸,莫浪澂似是开始觉得无趣,他将菸头对准地面捻熄,接着转过头询问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的凌零穗。
「什麽?」他微僵,眯起的眼不着痕地筑起防备。
莫浪澂第一次体验什麽是真正想笑的感觉,他惯性扬起唇、却有别於以往的风情,彷佛多添了些因子,看起来很耀眼。「我若不抽,你就别喝了,是吧。」乍听之下很公平。
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准备离开。在此之前、经过凌零穗身旁之际,莫浪澂夺过他手中还剩下一半液体的啤酒罐子。
从头到尾,凌零穗不发一言地任凭他动作,或者说他着实愣住了。
初次的交锋,莫浪澂霸道地拿走他喝到一半的啤酒,而後再也没归还过。
「他……」凌零穗好半晌才回过神,「可恶,他想喝不会自己去买吗……」便利商店又不会太远,他不缺那些钱吧。
即使问题的症结不在这里。凌零穗很清楚。
他不曾去深入追究莫浪澂那句话的意思:为什麽说他不抽菸,自己就别喝酒了?这算是条件交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