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
「你可以从我身上起来了吗?」
对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这样说话的吗?男魂笑嘻嘻的道:「好的。」
男魂从少年身上移开,解除了跨坐在他身上的尴尬姿势,同时扶着少年坐起,他抱着昏沉的脑带使劲的晃了晃想快速清醒自己,虽然牢里的光线依旧昏暗,但石子地面仍能清楚的看到一道特别违和黑色的长影。而且这条影子的一端还系在男魂的右脚踝上。
『可恶……可恶啊……』幽怨的抱怨声自地牢的黑暗一角传了过来,少年提起剣,捏起剣诀喃喃念咒,天赦淩空而起,散发淡淡青色白光朝黑暗飞去,剑芒照亮了该处,一个身影倒卧在地,面部朝下,头颅上的头发顺势披散在地,其中一缕正缠着男魂。
『好不甘心……不甘心啊……』那趴在地上几乎一动也不动的身影继续抱怨着,她只有上半部的身体,没有双臂,发丝看来既乾燥又脆弱,与梦境中的女鬼判若两人,若非她的身形与断臂,还真让人难以与那头蛇蠍怪物做联想。
『天下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她虚弱的嗓子发哑,『谢晴琛…我恨你……』
『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死得这麽凄惨。』
天下人妻所追求的,无非就是能遇个好丈夫共组家庭,安稳度日,不参和世外纷争,白首终老。这样卑微的祈求,多少人唾手可得的幸福,为何唯独上苍不肯施舍予她?
『我命苦啊……』
一道清冷的晨光自通风口洒入,渐渐照亮了整座地牢,原来不知不觉中已经过了一夜。晨光驱逐了部分的黑暗,也洒落在女鬼身上,受阳光照射的部位冒出白烟,如燃烧的纸张一般在阳光下缓缓消失。
「太上敕令,超汝孤魂……」少年唰唰地结起了手印,口中振振有词,随着少年念咒,男魂刹那间竟有看见满天神佛齐临的错觉──少年周身金光灿烂,万丈光芒,耳边甚至听见了不知从何响起的低沉吟唱,那样的庄肃、恢宏,彷佛天地都笼罩在这一片佛光心火当中。救苦往生
「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少年念毕咒语,女鬼通体被金光笼罩。她在光束中缓缓上飘,彷佛有一双巨大的手将她捧了起来,身体渐渐变得透明,最後与金光融为一体,待光束消失以後,再也不见女鬼的身影。晨光完全将天空点亮,透过通风口洒下的阳光将空间里的灰尘晒的闪闪发光。
「……她…去哪儿了?」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男魂问着,原来超渡是这麽回事,他存世之年还是第一次见,不过女鬼就这样消失了,连一点气息都没留下,这回应该真的结束了吧?
「不知。」
「不知……嘎?不知?」你这道士也未免太没良心了吧?竟把人家送到一个连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这不是变相流放吗?一言不合就发派边疆,少年你的职业道德呢?男魂心里直嘀咕,如果被超渡是这样那他宁可继续当游魂,也不要被送到陌生地方,多可怜。
「照理说,像她这样的罪魂是要直接下地狱受审的,」少年把剑收回剑鞘,「不过刚才有神佛接引,或许是认为她的所做所为情有可原,可能也不会重判。」
「杀了这麽多人还不会重判?这世道是怎麽了?」男魂不敢置信,如果草菅人命还能上西天,那大家都随心所欲的生活就好啦?修甚麽心做甚麽善?
「贫道不过是奉命行事罢。」少年微微叹口气,带着一丝无奈,不过在男魂眼里那只不过就像在吐息一样自然。
「再者,若非情势所逼,她底子一定不坏。」
「是、是这样麽………」
男魂顿时感到有点内疚,虽然他曾觉得肆意害人的鬼就是该死,刚才甚至对她说了极其羞辱的话,却完全忘了鬼新娘是受背叛含怨而死,这也不能完全怪他,情急之下狗都能跳墙。
男魂抱着膝盖坐在打坐休息的少年身边,竟是默默两无语。
「对了,少侠现在身体感觉如何?」沉寂了约莫半刻钟,男魂率先打破沉默。闭着眼睛的少年微微睁眼,垂下眼帘道:「不太真实。」
「刚从梦境回来嘛!一定感觉还在做梦吧?」男魂嘻笑的回应着,但笑脸的背後却甚是担忧。少年并不自知,他周身的虹光大幅减少,如今只比常人在多一点点。虹光是人对於无形的防护罩,虽然这种程度的虹光足够保护个体,不过也变得容易突破,要是遭遇到稍微强悍一点的灵体,很可能会受到直接的威胁;遇到需要借取虹光来获得能量的灵体,同样也会消耗这层防护。
而他,就是後者。
「那个……」
「………」
「少侠你睡着了吗?」
「有话快说。」
「唔……」虹光减少了,脾气可没软下来呢。「有件事………」
一连串金属碰撞的声音打断了他,那是开锁的声音,随之而来的是木门吱嘎之响伴随急促的跑步与说话声,来人仓皇些许莽撞,整座地牢都是这些嘈杂的声响。
「道长!」一人神情紧张,已经够八字的眉皱得更八,几乎是用跳的从阶梯上跳下来,直奔少年所在的牢房,抓着栏杆急的连话都说不清楚。
「松公子?」
「丈人也真是老胡涂!道长,害您受辱了,我这就放您出来!」
松翊身後跟着几名家仆,命他们把牢门打开,松翊连忙将少年扶出来,一路上频频道不是,少年没有太多表示。回到地面,少年立刻被接上小轿子,咚咚咚的往厅堂过去。男魂搭在少年间上飘着,一路上是翻了不少次白眼,嘴上更碎念着:「这二百五又犯什麽毛病?梁家没一个脑筋正常的。」
松翊恭恭敬敬的把少年请下,被带入厅堂入座,身边自然是坐着梁地主,梁地主此回态度大变,表明自己当时也一时急昏了头,没明察便降罪确实是自己的不对,毕竟梁家就一个宝贝千金,若真受人所害,使得梁家後继无人也兹事体大。少年毕竟是修道之人,也了解自己身分在当时的环境下确实不适宜,并没有太为难地主,爽快的接受地主的道歉,并婉拒了陪罪的巨额礼金。可梁地主毕竟除了脾气稍暴躁了些为人还是忠厚,心里就是过意不去,挽留少年留宿几日,好让他请个大夫为其疗伤,至少尽点力给他老人家一点救赎,松翊作为受恩者也在旁劝留,少年只好答应下来。
於是梁地主命人准备一间上等客房,由松翊带领过去,先命人在房里备热水以便沐浴,又命人备几件合适的衣服。少年被带入屏风後头,只见五名婢女一字排开,恭恭敬敬的向他欠身行礼,若天下没什麽事能惊动他,这排场倒让少年愣得脸色发白。
「少爷,请让婉儿服侍您沐浴吧。」一名婢女发话,其他婢女纷纷上前为少年褪去外袍,少年慌张之下下意识揪紧自己的衣服,结结巴巴道:「贫、贫道可自行处理。莫须劳烦。」
「少爷,这是老爷的意思,奴家不好拒绝。」另一位婢女接着道,「况且少爷背上有伤,还是让奴家协助沐浴吧!」
「真的不……」还没说完,婢女们便十分技巧的褪下了少年的衣着,迅速为他罩上一件白色长衫,此番神技让他的身体一点也没暴露。
「少爷放心,我们本来就是专门为大小姐沐浴的,对大小姐的隐私十分注意,对他人自然亦是。您且放轻松,一切由我们包办。」第三名婢女微笑着承诺,虽然这洗澡组再三保证,还是让少年紧张的全身僵硬。隐私固然重要,但一个好手好脚的男子洗澡还要别人服侍这像话吗?你们能不能关照一下本道士的自尊心!婢女掀开浴桶上的盖子,把少年扔进去,左膀右臂分别被两名婢女架在浴桶两旁用毛巾擦拭,身体则浸泡在褐黑色的药汤里,从刚才便闻到一股中药的气味,原来就是这桶药浴所散发出来。药浴虽好,可眼下又是枸杞又是赤芍的,怎麽有种自己成了一只鸡的错觉?
眼花了,那是不是枸杞,是红花。
*
「少爷,差不多可以出浴了……少爷?」
「嘘…睡着了,看样子是真累坏了,就别吵他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