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是一个人的孤寂。
哪怕是一群人陪你等。
走廊的布置有些巧思,响应中秋节关系,梁柱黏着柚子形状的纸张,上面还有一些学生的留言,我轻轻倚靠在其中一根柱子旁,看着上面的笔迹,然後又转头看着楼下莲花池中晒太阳的乌龟。
牠们应该晒得超爽,而且可能还比我老个五六十岁。
走廊上几位零星散落在各个教室门前聊天的学生,可能是等下堂课才要进去,或是上到一半偷跑出来聊天,当然也有可能跟我一样,在等朋友下课。
我在等玲玲。
不论是基於男生不该让女生等的礼貌,还是在约定的时间前五分钟到场是种尊重对方的礼仪,我都习惯等着玲玲的出现。
等着她对我露出大大的阳光笑容,等着她扑进我的怀里,等着她拉着我的手大步走去餐厅,等着她……
荷叶旁的波光粼粼是鲤鱼们的畅游舞池,午後阳光撞上池畔的垂柳成为牠们的霓彩灯光,在假石与茎蔓间翩然起舞,不禁让我看得如此着迷。
「当……当……当当……」下课钟声响起。
过了一会儿,教室後门被打开,学生们鱼贯而出,三三两两,交头接耳,接着熟悉的身影,舒服的香味,愉悦的脚步,在我面前如电影情节般上演。
「走吧!」她这样说道。
「嗯!」我用力点头。
基本上,每周三和五我都会从淡江杀到辅大。从一开始有点陌生的两小时车程,到後来可以钻巷、弄闪红灯的一个半小时抵达,对於直线加速的路段与测速照相的地点了若指掌,就连新庄中正路都从险象环生骑到得心应手。
如果要说交往前後的差异,除了往返两所大学的交通经验值暴增外,那就是从个人到双人的认知转变了。
一个人可以自由安排作息,想怎样就怎样,虽然也不会怎样,但那种自由程度至少是比较无拘束的。两个人则需要找出彼此的交集,想怎样之前需要先报备,虽然通常也没有怎样,但不能搞失联至少是无比重要的事情。
有监於上次去跑步而漏接玲玲的电话,之後每次跑步我都会带着手机,虽然手机又大又重,但拿在手上跑,至少就没再发生过同样的状况。
而处於热恋期的我,这样子的奔波却是甘之如饴的……
☆
「原来你那时候常常一下课就不见人影是这样啊……」铭伟恍然大悟的说。
相较於副会长的後知後觉,其他人早就多少有些察觉了,只是先後的差别,第一个发现我谈恋爱的是小强,毕竟他就睡在我下舖,想不知道都很难。
再来是佳薇。我不过是早餐吃着辅大的菠萝面包,她就像福尔摩斯一样逐步推敲出所有事情,十分可怕。
「感觉没什麽问题啊……」伟霆夹口葱爆牛肉,边嚼边说:「……啊……後来速怎麽罗?」
「天晓得……」
我仰天又乾了一杯酒。
★
所有美好事物的崩坏都是毫无预警的。
撞倒花瓶的一瞬间,即便想要挽救,也会有如慢动作般迟缓。车祸发生的那一刹那,就算想要闪避,人生跑马灯还是会缓缓播放。睡过头的那一刻……嗯……倒是一切都会加速快转。
虽然大家都说能男女生的思考模式不同,在乎的事情不同,处理事情的方式也不同,但我总觉得如果两个人在一起,有那麽多共同的兴趣和嗜好,还有那麽多聊不完的话题,那麽多开心的事情,这些林林种种数不完的小事,总能让生理与心理不同的彼此异中求同吧!
至於那些真的无法苟同的事情,不就是两人交往後要一起克服的旅程吗?人们之所以相恋,不就是为了找到能够在磨合後还能互相包容,且给予尊重的另一半吗?
至少……我是这麽认为的。
因此每当迎接玲玲下课後走出教室的那个瞬间,我总是充满期待,总是希望看到那个笑容满面对我说「走吧!去吃饭」的女孩。
但,往往事与愿违。
教室门一开,皱眉不悦。
「我跟你说。」
「嗯?」
「我今天超火大的。」
「怎麽?谁惹你了?」
「你知道分组报告的用意吗?」
「嗯……」此时如果你开始解释何谓分工合作与团队效率的话,那你就真的太不了解女生了,这时你应该说:「哪个白目没做事?」
「我跟你讲!」玲玲气冲冲的边走边说:「现在的年轻人越来越夸张!明明早就说过今天要确认进度,连大四学长都没摆老了,两个学妹竟然说什麽不知道怎麽进行……」
「天啊!」不需要插话,你只要听她发泄。
「如果她们才大一就算了,明明都大二了,连去图书馆都不知道吗?真的有这麽难吗?现在连高中生都知道复制贴上,结果她们竟然进度零,如果我是组长我就直接骂人,组长就是人太……」
劈哩啪啦……劈哩啪啦……接下来的话,不晓得为什麽,可能是男生的生理构造,总会让我们选择性失聪,这些唠唠叨叨就像风一样吹过耳际,然後消散。而当下其实该注意的则是找到一家好餐厅,否则会更惨。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玲玲瞪眼。
「有啊!」我看到一家铁板面,应该不错,顺口回答:「你不是说那个谁连复制贴上都不会。」
「就是啊!超扯!」玲玲继续前还不忘问:「等下吃什麽?」
「铁板面?」「喔,好……如果下次还是这样,老娘真的会发飙,凭什麽大家都在找资料,她们就可以装傻啊?!这就是我为什麽不喜欢分组报告的原因,几乎每次都会碰到同样的问题,你说,教授是不是懒得看那麽多报告才让我们分组报……」
劈哩啪啦……劈哩啪啦……
嗯,这样算好的,听她抱怨後通常就没事了,比较棘手的是……
教室门一开,柳眉倒竖。
「我现在很不爽,不要跟我说话。」
「呃……」
如果你真的就默默跟在她身後不说话,那只会让她专注在她不爽的事情上,反而会越演越烈。最好的方法是,转移她的注意力。
「欧伊欧欧伊欧伊以意……欧伊欧欧伊欧一依嘿!」我唱着:「伊贺流忍者的想法,嘿!只会用……」
「我在不爽,你再唱什麽歌啦!」
「周董的《忍者》啊。」
「吼!我不是问你歌名啦!你没看到我心情不好吗?!」
「可是你叫我不要讲话……」这时候要很委屈。
「我是说不要跟我说话,不是叫你不要讲话!」双手插腰。
「那那……那我跟小黑讲话。」我蹲下来,摸摸校狗的头,後者摇着尾巴,吐着舌头,很享受的样子。
「小黑啊……你说旁边这位漂亮的姐姐在生气什麽呢?」
「哼。」玲玲别过头,不看我逗弄黑狗。
「小黑啊……你知道怎麽让这位美丽的姐姐变开心吗?」「汪!汪!汪!」「喔喔喔!这招高明啊!小黑厉害!」
「喂……」我仍蹲着,轻拉玲玲的衣角。
「干嘛啦!」玲玲努着嘴转头看我。
「小黑叫你忘忘忘。」「你才汪汪汪!」「不是啦!是忘记的忘啦!一切都忘掉,忘忘忘。」
「哼……」玲玲冰冷的脸庞稍微勾起嘴角。
「快,忘忘忘。」「哼……噗……」
「乖喔……」玲玲俯身,左手放在小黑头上,右手放在我头上,好气又好笑的说:「小黑乖喔……嗯……大笨狗乖喔……」
「谁是大笨狗!」我站起身。
「你啊!」玲玲笑道:「谁叫你蹲在那边汪汪汪。」
「我说的是忘记的忘啦!」
「呵呵呵……」
基本上,只要愿意开口说话,通常都还有救,我最怕的是,连这种对话的机会的都没有。
教室门一开,面无表情。
「……」
转头就走。
「喂喂……」我快步追上。
「怎麽啦?谁惹你啊?我帮你揍他!」
「……」
「唉呀……」我抓抓头,试图从她的眉宇间解读一点点蛛丝马迹,但这好比登天,因此也只能追着她的步伐,看她的下一步棋子怎麽走。
「听说吃甜的可以让人心情愉悦!」「我知道有一家新开的服饰店,要去吗?」「欸……那个晚餐吃火锅怎样?甘泉鱼面?靴子?」「我知道了!我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想去山上大吼!」
前方的身影突然停下脚步。
我也悄然伫足。
「你说……」玲玲转过身,满脸泪痕,哽咽的开口:「我是不是很没用?」
「怎麽可能!」看着她哭花的脸,我的心都碎了,於是大步上前,揽她入怀。
「成绩普通,长得普通,桌球也打不好……」泪水浸湿了我的肩膀。
「这没有道理……」我摇头说:「如果你长得普通,那这世界上就没有正妹了!」
「呜呜……所以我是没用的花瓶……」
「唉呀!谁说的!」我握起拳头凶狠道:「你怎麽可能是花瓶!成绩不用多好,有过就好啦!很多人还不是被当,但你ALLPA耶!」
「呜呜……」「好啦好啦……我们去吃顿好料的!」「不要……连学妹都打得比我好……」「呃……桌球喔……」
这倒有点难处理,在运动的世界里,有时候不是像纸笔考试,有念就有分,即便练得辛辛苦苦,还是可能输得一塌糊涂。
「每个人都一样啦……」我想了一下开口:「我也输给国中生过啊……」
「嗯?」「不管发什麽球,全都给我硬拉抢攻……」「嗯……」
泪水渐止,我继续说:「有时候,你会发现有些人就是特别厉害,就跟怪物一样。」
「但学妹也才刚学……」「代表她可能是天才?」「那我呢?」「你喔……」
「你是……」
呃……是什麽?这关键时刻不能辞穷啊!
「嗯?」
「你是……我的花朵!」我自以为幽默的笑道。
玲玲愣住了,接她挣脱我的怀抱,往後退了两步,在我一脸不解的情况下,她的情绪从悲伤瞬间转换成愤怒。
「我才不是花朵。」玲玲咬牙切齿的转头离开,连眼角的泪珠也不擦。
「等等……我那是开玩笑的……那是伍佰的歌……」
「玩笑?!」玲玲急停,转头大吼:「你以为这很好笑吗?很好笑吗?好笑的话,你笑啊!笑啊!」
「啊……」一时间我丧失了语言能力。
☆
看着杯盘狼藉的圆桌,久久无人吭声。
「我发现你缺乏幽默感。」铭伟默默开口。
「我其实不是真的想开玩笑,只是当下想不到要说什麽。」
「那应该就不要说啊!」小强摇头。
「不说更糟。」佳薇反驳。
「但是……」伟霆皱眉开口:「这些顶多算是摩擦吧……不至於让你们分手,应该有个主因吧。」
「或者说,压死骆驼的最後一根稻草是什麽?」
人影散落,声光模糊,怒吼与泪滴交织,我脑中闪过的这些画面,凌乱不堪又支离破碎,但却一点一滴的还原分手现场,最後当我恢复双眼的焦距时,却发现自己正盯着佳薇的脸。
准确来说,是看着她迷蒙的双眼。
嗯……真的要说出来吗?
佳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