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午夜梦回中赫然醒转,乍入眼帘的天花板净白如死寂,一夜没有来由的恶梦场景仍历历在目,以双手支起身子,甩甩头似欲摆脱那十足的不适感。
修长指尖直接感受到凝积不少水气的碎发濡贴於面颊与耳廓畔时他叹了口气,最终在浸透汗水的衣衫与惊吓未平之余决定先冲个澡以醒脑,也或许,亦能将昨夜梦中的悚然恐惧冲淡抚平。
今晨余悸犹存的氛围萦绕周身,下床时望了眼属於对方地带的空间,偌大室内半年间仅有他一人居住,然而留予充斥对方风格的另半空间保有原样,湛蓝身影偶尔会深刻地认知到他们之间无从计数的诸多差异,单是以这恍若先行以一刀在室央分划隔开的格局便足以窥知一二。
至於那喧嚣诡谲过甚的梦境是否与现实生活有所关连?
想起那追赶与刺杀与离别远扬的过分真实感,圣川真斗仅是失笑地低语,不,没有关连,你纯粹只是想太多罢了。而此刻的时间点并不适宜纠结於这般无从转为现实的梦境勾勒上头,他反覆告知自己,还有更重要、已然鼓起勇气决定好的事情等待着被进行。
昨日那审视过程迄今仍清晰无比,湛蓝身影想自己的时间或许曾一度失了源头,然而既然此刻生命仍是川流不息地滔滔如海,就像他已非当初的圣川真斗般,任何阻碍都将被跨越。无论他的坦承将带来怎样的後果,他都势必得为这失控的隐瞒负起责任。
总归是到了时候了。他默念。
无论稍晚之後将迎来那洒脱身影怎般的指责、也或许将是包容,至少他终於能无愧地让那澄橘身影知悉此刻的他最真实的面貌与情感,与歉疚。
目光抛向放置於对方床头的精美相框,团体合照被那矩形范围保护得安稳明净,照片边角之处对方揽着一脸不情愿的他入镜,当时的他们仍还年少轻狂,一切事故与变卦悉数尚未发生,当时的他,亦非如今的他。
纵使我并未拥有那些记忆,但仍能凭藉时间的定格去缅怀不属於此刻自己的回忆。
踏入淋浴间前圣川真斗估算着不如将对方约出来吃个午饭,不过当务之急便是将那不堪梦境自脑海中剔除,并还予自己一份舒爽。
而届时或许能顺带将静默置於桌几上头的手记带上,也或许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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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文件末端签下自己的名字以示定局,澄橘身影手扣笔杆时想得简单,这不过又一场重逢序曲,太多情感与态状得以述说,到最後连他自身也探不清晰,究竟是什麽摘下那花,是这时间或那意外,又抑或从始至终皆是他自身?
数小时对谈过後双方终是得出彼此最满意的解,将自认为确实已深思熟虑後的意见提出之前神宫寺莲其实仍是忐忑,躲不去的罪恶感骤然而生,然而这决定他想即便下得决绝,却必要。
而当他将念头透露予对方之时,平时笑意满噙的那人却倏地收起一贯神采飞扬,取而代之的严肃与认真顷刻间让神宫寺莲真正感受到自己定夺了怎般的事情。
神宫寺莲於是想起先前来打扰这人时,对方那委实点破他向来盲点的答覆让他一度心惊。
曾经他负气到了远方用以逃避湛然身影的拒绝,然而诸多事情过後,他才终是发觉这次的归来果真太仓促,甚至尚未达到自身且定的标竿,便慌急於行动方导致如今的结果。可当他同样地再次踏入这过分宽敞的办公室,两次为的却从来是同样的指涉对象。
非常清楚。神宫寺莲暗忖。
任何人将产生的任何想法之於他都是云淡风轻,该有的挣扎与考量与无情惟有当事人他与那湛蓝深影才能纵观全貌,并非逃避而不愿正视,仅是当彼此间的想法无从交流之际,他拿捏不准将来的不定性发展,那又能拿什麽去争取本不归属於他的人事物?
最终对方将他的外貌、交际与实力等诸多因素综合後独自思忖,沉吟稍久後似是算盘已将利弊与优劣飞快地衡量透彻。
神宫寺莲初次臆测对方总习惯戴起深黑墨镜,实而从来是为了挡住那过分锐利的眸神萦绕。
尔後自柜中取出资料表格的举动肇始了一切手续。
推荐表上那人流畅滔滔的行文间大力赞成得宛若一切後续衍生问题都不再重要,於焉水到渠成地签下名字似也成了自然,而末了对方在神宫寺莲离开前给予的祝福也不过那短促一句,小羊唷,你知道最准确的发问方法与要求时机了。
我能给予你的,仅有或能淡化一切的时间长度。
然而这并非承诺的极限,而是必须的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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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香袅袅。
盘旋而上的白烟腾缭於鼻尖,嗅着未参杂任何人工芬芳的自然原始香气,佐着刚淋浴後的乾净秀发,湛蓝身影一身剪裁合宜的藏青和服落坐於榻榻米上头,翻阅钢琴谱记忆探寻的同时亦留心到此刻距离午时尚有数小时的时间长度,宛若漫长一世纪的行旅。
不见慌促抑或聿惶的神色转换,圣川真斗褪去那些纷扰思绪,想短暂放纵自己歇息於五线谱上音符优美的跌宕间。可当指尖捻着纸页边缘之际,他忽地想起他们未曾共同合唱过任一歌曲──从前的他或许还有过往的旋律得以在畴昔飘扬,而如今他却被留予全然的空白。
遑论他们甚至未曾并肩,他甚至未曾聆听过名为神宫寺莲的男人歌唱。
失笑之余,门上传来的清脆敲门声响亦未让他漏听。
俐落三声後归於静寂,圣川真斗噤默了会却不见有人迎推门走入,亦无平时团员们喧闹愉悦的笑声不止,飞快地整理思绪过後,他连忙起身到了门口透过猫眼想看清来者,然而迎入湛蓝眸廉的场景,却徒剩他熟稔不已的长廊景致。
仍介怀於方才那稳重的敲门声,他推开门欲查看是否尚有来者离去的背影之时,目光横扫间却发觉一纸信封优雅而平整地躺落於厚重毯面,没有张扬更没有躲藏地被安置於他足前,似它本该於这样的时间点,被留於这样的位置而未有错位。
目光所及不偏不倚将对方优美漂亮的字迹收入眼底,只见宝蓝墨水昂扬俐落地叙下了收件者的名讳,怔愣须臾,尔後圣川真斗不发一语拾起那纸信封、拾起他的名。
不动声色将背面复古优雅的火漆封蜡以刀片划开,拉出浅色信纸之前圣川真斗总有股错觉将对那内容了然於心,果不其然当寥寥四字真正撞击视觉之时,他却想自己尚不够冷静自控做到内心毫无波澜。
至少纵使他挤不出半丝能名为泪水的晶莹液体,但遍及全部躯干的细弱微颤,并非天寒。
──再是一别。
忆起当初对方提起勇气而过去的他逃避,如今当他花了太久的时间才重新站起之时,也终是没有人在为他等灯。岁月让他们错了位,多言枉然。
耸肩淡笑,方才的从容闲适顷刻间再探不着踪影。圣川真斗不禁纳闷地想、如此一来午後时光得势必仰赖别的事情渡过了,而往後的生活亦将回归数日前本先的样貌,甚连那承载记忆的厚重手记上头,男人的名也将无法继续频繁被落笔书写。
思念终将付诸流水。
曾经那狂傲恣意的男人说着要摘下他这朵高岭之花,然而到底谁才真正是那花呢……他想这终将是寻无答案的悬念。
时节入春,凉意未退。
外头徐风打上颊面时圣川真斗笑得云淡风轻,冬日逝了,无论曾是怎般的鲜花,亦谢矣。
尚未信仰此刻被解放的自由,我行走於贫苦的空旷间,辗转寻觅。
然而寻觅到了终了,才首次发现原来真正的高岭上头,没有花。
惟是一片枯萎空寂的荒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