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没有什麽特殊情况，顾清洲结束工作到家的时间通常是在十二点以後。
每当休息的空档，他总会想着同时间的叶楠在做什麽。会是看电视吗？他记得叶楠说过有时候闲着没事做时，会看一些老电影来打发时间，同时研究片中演员的肢体动作、表演方式。还是会打扫？顾清洲记得今天出门前家里应该算乾净吧－－以他自己的标准来看。几乎每次回家时，叶楠都已经上床休息了，他也推测过叶楠的休息时间，从对方熟睡的程度，大概会是在他到家前一个小时，甚至更早就休息了。因此，每天他回家时都会刻意放慢动作，不敢制作多余的声音，就怕会把人吵醒。
今天他照例地在搭电梯时差点站着睡着，有时候他真的挺想跟沈仪钧抱怨为什麽要把他的工作排那麽满，但他也不是不知道沈仪钧在想什麽。现在是他最有利用价值的时候，不趁这机会让他多替公司赚点钱，签他这人何用。
他的脑袋倚靠着微微散发寒意的玻璃镜头闭目养神，听见「叮」一声同时睁开眼睛，电梯门在眼前缓缓开启，脑袋的反应有点缓慢，仰看见他已经到了十六楼，这才在电梯关上之前走出去，慢吞吞地找到他的感应卡，慢吞吞地开门，发现屋里的灯亮着时，他整个人都醒了。
「学长？你怎麽还没睡？」顾清洲加快脚步走到客厅，就看见叶楠坐在沙发上，电视也没看，手里也没拿着手机，好像就只是单纯地坐在那里发呆。
叶楠闻声，淡淡地抬头看了顾清洲一眼，说话的声音带了些许低哑：「有点睡不着。」
顾清洲把背包随手扔在另一张沙发上，坐在叶楠旁边，不会太近，也不会太远，「发生什麽事了吗？」
叶楠在客厅呆坐了这麽久，想的就是他该如何自然地向顾清洲提起他要搬出去的事。而且他也弄不清，他应该是一直都觉得住在顾清洲这里会打扰到对方，而且陈黎也说过会替他安排新的住处，那为什麽他会舍不得？
他很清楚他舍不得，却不知道为什麽舍不得，又是舍不得什麽。
见叶楠迟迟没有回应，顾清洲又问了一次，「学长，你是不是遇到什麽事情？是我可以帮得上忙的吗？」他微微压下身体，想看看叶楠现在的表情。
猛然看见顾清洲的脸出现在面前，叶楠也没多惊讶，他犹豫了一会儿，心想该说的还是得说，越是迟疑只会越难说出口：「我换经纪人了。」
顾清洲眨眨眼，笑道：「那很好啊！这样我是不是能期待未来学长会有更多作品了？」
叶楠又开口：「我的新经纪人要求我搬到公司提供的宿舍。」
顾清洲顿了顿，「那也很好啊。」他脸上还是带着笑，心里想的却是一点也不好，同时还纳闷着叶楠先前的经纪人是那副样子，为什麽一换经纪人之後，待遇好像立刻翻倍跳。他没把自己的困惑表现出来，故作轻松地问：「决定好什麽时候搬了吗？如果我有空的话，可以帮……」
「明天。」
「明天？」顾清洲重复了一次，「今天才说，明天就要搬？学长，你的新经纪人会不会太……」
叶楠淡淡地开口：「我也觉得有点太赶了，怕明天早上来不及和你说清楚，所以我才等你回来。」
「等……学长，你的意思是，你是刻意等我回来，告诉我这件事？」
「嗯，怎麽了吗？」叶楠没注意到哪里不对，也不知道为什麽顾清洲的语气好像突然变得有点激动。
兴奋没维持得太久，顾清洲便冷静下来，看了眼墙上的时钟，「学长明天一定会很忙吧？现在也不早了，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
叶楠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也是，我先去睡了，你也早点洗一洗休息吧。」他站起身，向顾清洲点点头便直接走进主卧室，把顾清洲一个人留在客厅。
顾清洲立刻拿出手机，飞快地传讯息问小文有没有办法从哪里知道今天叶楠换经纪人的事情。还在开车的小文对叶楠换了经纪人、明天就要搬出去这件事同样表示惊讶，接着反问顾清洲是不是误会了什麽。
「我什麽时候会通灵能知道今天叶楠哥发生什麽事？」
「我觉得这真的很不单纯，不是我说，先前学长的经纪人那副样子根本没把学长当一回事，照理来说就算换了经纪人，新人想认真带学长好了，也不可能立刻就能安排学长住进他们公司准备的宿舍吧？星岚的宿舍不都是只提供给签了特别经纪约的……」平常顾清洲也没少从沈仪钧和小文、林畤平个人助理间的对话中得知其他公司的一些情况，只要不会涉及营业机密还是个人隐私，很多事都会被他们拿来作为聚在一块儿时闲聊的话题。
正在开车的小文这时把车停在路边的停车格，她也对顾清洲说的事有点兴趣，「这也许表示签下叶楠哥的不是普通等级的经纪……清洲哥，我想到一件事。」
「我也想到一件事。」两人传出讯息的时间几乎同时，顾清洲又补了两个字：「陈黎。」
「我也是想到他，不过现在时间太晚，明天早上我再问问看仪钧姊，也许她会知道这件事。」
两人的对话在这里结束，顾清洲则是向旁边一倒，整个人躺在沙发上，想着要是叶楠搬出去的话，他们两个人之间的交集会开始减少，好不容易交叉的两条线在一次的相会之後分开，他害怕他们会渐行渐远，怕他们最後会变成毫不相关的两个人。嚐过甜头的人已经回不去过去那种看不到也碰不到的日子。
顾清洲暗自消沉了几分钟，还是乖乖起身洗澡。
洗好澡弄乾头发，顾清洲小心翼翼地掀开棉被一角爬上床，才刚躺下来，旁边的人就翻了个身，他吓了一跳，转头对着叶楠的眼睛，心跳差点漏了一跳，「学长，你还没睡？」
叶楠沉默了一会儿，语气有点无奈，「睡不着。」
顾清洲不急着躺下，他很少有这个机会，用这个角度看还醒着的叶楠，「有心事吗？」
「嗯……大概吧。」他在棉被里的身体缩了缩，「这是最後一次躺在这张床……我有没有说过你的床躺起来其实很舒服？」叶楠没看顾清洲，低下头有点像是自说自话。
「我也觉得躺起来很舒服。」他悄悄朝叶楠的方向挪了一点位置，深吸了一口气，「学长，其实我有点不希望你搬出去。」
叶楠闻言，抬头，「为什麽？」
顾清洲抿了抿嘴唇，随後笑道：「好不容易找到崇拜那麽久的学长，又能朝夕相处嘛……突然说要搬出去，当然会有点……舍不得吧……」他小心地使用措词，从叶楠表现出来的反应，他一直想试探点什麽。
叶楠却彷佛没听懂顾清洲言语中的小心机，「我也不太想搬。」他老实开口，「我也说不上来是怎麽回事，不过住在这里还挺好的。」他忽然笑了笑，「虽然说你的生活习惯不太好，这段时间都是我帮你打扫家里，还帮你们省了一笔叫清洁工过来的钱。」
顾清洲脸上有几分尴尬。说到生活习惯不怎麽好这回事，他也不是没想过要改，可是就是……有时候回来太累没力气，早上出门又太赶，难得休息他又只想当沙发马铃薯还是乾脆在床上睡个昏天暗地，哪来的时间自己整理房子。
「而且你也算是个不错的室友。」叶楠微微弯起嘴角。
「这算是称赞我吗？」顾清洲嘴上这麽说，心里想的却是他不想只是当个室友。
「算是吧。」
搬家不麻烦，麻烦的是离开一个熟悉的地方，到一个陌生的环境，一切都得重新开始。
叶楠原以为今天可能是难以入睡的夜晚，哪晓得脑袋一沾上枕头，和顾清洲说了几句话之後，他整个人放松下来，不由得打了个呵欠，拉高棉被，声音中带着困倦，「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不是还有工作？」
「学长你也是，搬家会很累，早点休息。」
叶楠闭上眼睛，模糊地应了一声好。
隔天早上醒来的时间是早上七点，躺在床上的叶楠已经听见顾清洲起来洗潄所产生的声音，他坐起身，洗好脸的人正好走出浴室，脸上浅浅的微笑，「学长早安。」末了，他又补了一句：「最後一次能在早上跟学长说早安了呢。」
闻言，叶楠原本要说出口的「早安」两字就这样卡在喉咙里，彷佛有什麽东西正堵在胸口，他下意识地觉得如果不说出这句「早安」会不会比较好，但他又不知道是好在哪里。
顾清洲注意到叶楠脸上不明显的犹豫，所以他不催促，静静地等，才等到叶楠轻轻的一声早安。
走出房间时，小文已经开门走进来，没看见叶楠，她随口问了一句：「叶楠哥呢？」
「他……」
「刚醒，早安。」叶楠不知何时站在顾清洲身後，经过顾清洲身边时，两人的手背短短地碰触了零点几秒，叶楠的脚步也有短暂的停顿，随後他还是笔直地朝另一间浴室走去。
小文狐疑地看着叶楠的背影，再看看自家艺人，她的眉毛都快拧在一块儿，「清洲哥，你是对叶楠哥做了什麽？」
「……我这麽不值得信任吗？」顾清洲从小文的眼神里得到「嗯」的答案，「我什麽也没做。」他叹了口气，「从昨天开始学长的情绪好像就很低落了，我也不知道是怎麽回事。」
小文瞥了他一眼，「我还以为你会趁着叶楠哥准备搬出去这机会破罐子破摔呢。」
「你到底多希望我失恋？」
「跟祈求世界和平一样吧。」
「……我能和仪钧姊申请换助理吗？换成畤平哥也好。」顾清洲真觉得他和小文没办法相处了。
「不用想也知道不可能，亚青只怕畤平哥而已。」小文打消了顾清洲的妄想，坐到沙发上把早餐分成三份，「今天早上第一个通告是在九点，从这边过去不用半个小时，你可以慢慢吃。」
「那我那麽早起来干嘛？」半夜一点多才睡着的人发出不平的控诉。
「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对吧，清洲哥。」小文望了他一眼，那眼神好像在说别以为顾清洲早上干了什麽好事都没人知道。
顾清洲很有底气，他才不信他在房间偷干的坏事会被小文发现。
两人的眼神交锋维持了十几秒，结束於叶楠打开浴室门，梳洗过後他看起来有精神多了，见到小文老样子替他多买了一份早餐，他惯例地跟小文道谢。小文原本想叫叶楠不用那麽客气，然而想到这是她最後一次帮叶楠买早餐，心里竟然也被传染了几分感伤。
「如果叶楠哥当初签的是展星有多好。」
顾清洲接腔：「是啊，以仪钧姊的眼光，那学长就可能当我的师弟了。」
「这样辈份全乱掉啦，清洲哥。」
「没关系，一日学长，终生学长。」
小文扔给他一个眼神：就真的这麽想要叶楠哥只当你的学长？
顾清洲：没听过近水楼台先得月吗？
他们无视还在场的叶楠开始进行眼神交流，自然也没发现叶楠越来越慢的动作，最後连一份烧饼油条也没吃完，就摆在桌上。这动作终於引起小文的注意，她发现叶楠现在看起来确实有些不对劲。
「叶楠哥，你胃口不好吗？」
叶楠顿了顿：「有一点吃不太下。」
「要不要再去休息一会儿？」顾清洲关心地问。
「没关系，也许等下就有胃口了。」叶楠淡淡地道。
客厅的气氛突然冷了下来。顾清洲想关心叶楠又怕自己表现得太过，叶楠显然心事重重，却也看得出来他不会把心里想的告诉任何人。
已经吃完早餐的小文抽了张卫生纸擦擦嘴，此刻的气氛诡异却又似乎有那麽一点脉络可寻。
叶楠应该不至於为了搬家而心情低落到这种程度。当初叶楠也曾打算搬出去，是她家艺人死皮赖脸把人留下来的。这事要分析起来也不算太难。她想起刚才叶楠和顾清洲擦身而过时的停顿，答案隐隐约约就要浮出水面，但她缺乏更多证据，拥有的只是一个假设性的猜想。
她只是个生活助理，实在完全不想理会艺人的感情世界。尤其双方都是男的，也不是她有偏见，如果这两个人单纯就是她的朋友的话，搞不好她还会积极撮合，但这两个家伙不是普通老百姓，那她也就爱莫能助了。
顾清洲吃完他那份早餐後，伸手捂着嘴打了个很长的呵欠，看在小文眼里挺假的，想问他平常的演技都喂狗了吗？
接着就听到顾清洲带着鼻音开口：「我想补个眠。」
「清洲哥，你的声音听起来不对，感冒……」
「可能太累了吧，仪钧姊根本压榨劳工。」
小文看了眼时间，「行吧，你可以再睡个四十分钟。」她才说完，顾清洲已经起身往房间走了，客厅顿时只剩下她跟叶楠两个人，「叶楠哥，要看电视吗？」嘴上这麽问，电视已经被她打开了。
「不用吧，顾清洲不是说他要补眠？」
「放心吧，清洲哥的补眠模式是天塌下来也吵不醒他。」只是有一回在外面拍广告，她一时好奇趁顾清洲在保姆车上补眠时，小声喊了叶楠的名字，顾清洲立刻醒了，醒来的第一个反应就是问她叶楠在哪。
虽然她平常总是对顾清洲表现得一副恨不得自家艺人快点失恋好把精力全放在工作上的样子，但实际上她人也没那麽坏。
「是吗。」叶楠的样子看起来像是松了口气，他背靠着沙发，样子看起来似乎颇不自在。
「叶楠哥，我们能聊聊吗？」小文问，「关於你换经纪人的事，是换了陈黎对吧？」
叶楠有些讶异，「是。你们的消息都传得那麽快吗？」
小文摇摇头，「是我猜的，清洲哥也猜到了。这事还是昨天晚上清洲哥跟我说了我才知道的……嗯，我不小心跟仪钧姊提了一会儿，应该没关系吧？」
「没关系，反正消息总会传出去。」
「也是。」既然叶楠的经纪人变成陈黎，那表示李孟勤被换掉了。她倒是有点好奇陈黎是用什麽方法让李孟勤同意放掉叶楠这支潜力股。只可惜这是别人家经纪公司里的事，她再好奇也没资格过问，「说到陈黎，你看过『潜在危机』吗？清洲哥就是靠演那部片里的变态得奖的。」想想现在的顾清洲，小文真觉得当时的顾清洲根本是本色演出吧。
叶楠点点头，「我记得，我也是因为那部片才注意到他。」虽然当时他会看这部片的原因，是因为秦穆安演出顾清洲所演的那个变态的父亲。那部戏也是近几年秦穆安试着转型拍的，否则大众对他的印象，可能都还停留在过去那种充满了各种悲情故事的苦命反派，坏得不得了却又让观众恨不起来。
「虽然这样说自己家的艺人不太好。」小文少见地笑出来，「但我得说，清洲哥的奖盃有三分之二得分给秦大哥才行。如果不是那时秦大哥整天嫌清洲哥的演技嫌得没一处好，清洲哥也不会表现得那麽好，剧组就更不会选他报名最佳男主角了。」
「原来还有这段故事？」
小文这会儿拿出手机，点开相簿翻找了一会儿，找到那时顾清洲被秦穆安拎到一旁念了半个小时的照片，「秦大哥人其实挺好的，虽然在演戏方面很挑剔，不过平常对工作人员和我们这些助理很和善。相信你当了他的师弟之後，也能和他好好相处。」
叶楠微微一怔，这才反应过来小文是看他的情绪不对劲，所以用这方式安慰他。
不过这样子出卖自家艺人好吗？
小文要是知道叶楠的顾虑，肯定会回答：「不能再更好了。」
他们接着又开始聊当初顾清洲拍那部「潜在危机」时发生的事，叶楠听得津津有味，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小文看了眼时钟，这才中断他们的闲聊，起身去主卧室叫醒补眠的顾清洲。
看着小文走进房里的背影，叶楠心里突然有点羡慕她。
下一秒他就问自己羡慕小文什麽地方？他为什麽要羡慕小文？
顾清洲走出房间时，又是那副出门的标准装备，但叶楠注意到今天顾清洲戴的不是平光眼镜，罕见地换上墨镜，叶楠只当顾清洲偶尔想要改变一下造型。
「叶楠哥，我们先走了，门禁卡那些的你再放在桌上就可以了。」
「嗯。」叶楠跟着两人走到门口目送他们离开，等到门关上之後，他才想到顾清洲竟然没和他说声再见。
行李已经准备好了，就等和李文晟约好的时间到来，接着他会离开这个他寄住了将近三个月的地方。他想起每天和顾清洲以及小文在这屋子里相处的过程，回忆到了最後，只剩下顾清洲。
车子停在便利商店外，小文确认过後面没有来车才打开车门下车，小跑步到超商里买了包卫生冰块。
回到车上後，她找了条乾净的毛巾，打开冰块包装，拿了几块出来用毛巾包着，向後递给坐在後座仰头看着车顶的顾清洲。
「清洲哥，冰敷一下吧，不然很难解释。」
顾清洲不说话，接过毛巾後放在眼睛上，他被冷得倒吸了口气。
车子重新上路之後不知道过了几分钟，小文听见後座传来顾清洲沙哑的声音，「我这样是不是很拙？」
小文没有立刻回答，她思考了一下，还是决定依照她的本心：「是啊，拙死了。如果哭给叶楠哥看到的话，也许他就会一时心软，跟他的经纪人争取一下。」最後一句倒真的就只是安慰她家艺人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