体育馆某处较少人经过的走廊，李青青一个人靠墙坐在地上，被那席话说到痛处的她，暂时无法用这种表情面对温尚之，他看了一定会担心。
「就知道你在这。」他走过来，跟着她一起靠着。
「是输球在难过，还是……因为我在难过？」
她吞了吞口水，试图把快要失控的悲伤给压下去，「当然是输球啦。」
安静的走廊上，传来他的轻叹，「我只能看完今天这场。」
「为什麽？」
「２８号要开刀了，明天开始有很多检查。」
她欲言又止，最後只能纠结地皱着眉，脑海里闪过他昏倒的画面，她才发现她好害怕，害怕他……
「傻牛。」他轻喊她一声，两人的距离，很近。
「会有快乐结局的，你自己写的啊。」
居然这种时候还记得要糗她，他真是……
「我以前总觉得你像个随时会消失的人。」
「嗯。」
「现在却觉得，你像个早就做好死亡准备的人。」
「嗯。」
「但你又很怕，亲近的人会失望，所以才……」
不等她说完，一双冰凉的唇已经覆盖在她的温热上，冷热的唇相互轻碰，该是要紧张的时刻，却在她闭上眼的瞬间落下眼泪，青涩的初吻变得咸苦。
「不要怕看到失望，不要活在任何人的期待下，就算失败了，也没关系，你这辈子认识了一只会说话的牛，已经很值得了。」眼眶里的红很快地退去，她笑着说完，紧紧地拥住他，而他也用着颤抖的手抱着，轻轻回应，「嗯。」
过了好一会儿才舍得分开的两人，情绪都平复了不少，他解释，「手术要把我这边膝盖的骨头取出来，然後再打造相同的骨头移植进去，成功的话，还是能继续打球也说不定。」
「失败的话呢？」
「不知道，也许少了一只腿，也许又像我姊一样扩散到其他地方，不知道。」人家初吻发生得甜甜蜜蜜，而她李青青的初吻，却是在告别的悲伤下。
她望着笑得灿烂的人，很想叫他别笑了，愈笑她愈痛。
「我会试着打进前四，如果进了前四，你就可以看到转播了。」
「累的时候，就想想你心里的我吧。」
「那你累的时候也……」
他戏谑地笑道，「我会想起跟一只牛接过吻，死了的话一定会死不瞑目，就有撑下去的动力了。」
「你……真的很可恶！这可是我的初吻欸！」
「唉、真不懂我刚怎麽那麽有勇气。」他一脸像上受害者般的哀怨，逼得李青青很想追打他，但又怕他跑步会痛，最後只好并肩慢慢走。
「你很蠢欸。」
「不，蠢的只有牛而已。」
「你们两个，原来在这！」严天辰先找到了这两人，「喂！找到了！他们没有失踪！」
「又不是小孩，失踪个鬼啊。」李青青马上吐槽。
「我该回去了。」已经忍痛到一个程度的他，淡淡地说。
「嗯。」
他转头瞥了她一眼，「再见，傻牛。」
没错，他们会再见的。
「再见，温尚之。」
一定会再见，在他跟他的病魔打完仗时见。
＊
听说，那个总是笑着安慰她的哥哥，要开刀了。
夏雪躺在病床上，今天的她比任何时候都还虚弱，等心脏等了两年的她，曾经很绝望，在这间医院等待任何器官的人，内心都一样绝望吧。不知道何时才能轮到自己，不知道能不能撑到那个时候，有时还会觉得待在原地等待，多麽浪费时间，因为也许明天忽然恶化，就跟这个世界说再见了也说不定。
那日阳光晴朗，她在窗外发呆一会儿，决定由自己定下死期，她悄悄跑去顶楼，却发现顶楼被加装了高大的铁杆，她也没有那个力气翻过去。
「连死，都不能。」她苦笑。
「相信我，就算你能翻过去，也跳不下去的。」温尚之淡淡地说。
转身映入眼廉的是抹比她还苍白的身影，即使如此，他看起来仍旧像棵树一样坚忍不拔，为什麽会散发出这样的气质呢？他应该也是病患吧。
「我从小到大，有三分之二的时间都在医院，太无趣了，这人生。」夏雪抓着铁杆，向往地看着铁杆下的世界。
「可是就算没有生病，你可能在学校会被霸凌、告白被拒绝、考试吊车尾……」
夏雪听不下去了，「谁说的，我会很努力很努力的，绝对不会让我的人生变成那样！」
他温柔地笑了，那笑容直到今天还是难以忘怀。
「那就抱着这个决心，相信看看？」
「那你呢？你相信吗？」
「我相信喔。」
骗人。她从他淡然的眼底，看到了一抹哀戚，那已经不是绝望了，而是随时做好离开的准备，一点挣扎也没有，不像她，不像这里每一个在等待的人。
明明鼓励了她，但却从没想过鼓励自己。
直到……他口中的傻牛出现为止。
「我啊，最近认识了一只牛。」
「牛？」
「她啊，很笨、很蠢、但是身上散发的能量，会让人有种，也想努力看看的感觉。」
每次只要温尚之回诊，就一定会来夏雪的病房待上半天，偶尔秦昊也会一起来，但只有他们两人的时候，温尚之才会说出一些只有她知道的小秘密。
她猜，自己也许很特别。
但随着他提到那只牛的次数愈来愈多，她才知道特别的人是谁。
「我想做手术。」
「是那个膝盖手术吗？你不是一直不想做？」
「不知道为什麽，想试一下，失败也没关系，至少也有可能成功。不过不是现在，我还想再多留一点时间。」
那只牛的力量很强大，她让一个本来对生命没有眷恋的人，产生了依恋，原本太害怕面对失败的人，内心忽然变强大了。
她好想看看牛长得像不像牛，好想看看牛活在多麽耀眼的地方，才能把光照进他心里。
当她看见那个充满气场，眼神没有半丝犹豫的人站在舞台上时，心想原来是这样的牛啊，可靠到连女生都会产生安全感的那种，浑身上下充满无畏的力量。以及，那次知道了她的病况，眼神没有露出任何同情时，她就懂了，原来这才是温尚之改变的原因。
此时，夏雪从窗户看见了那个急速从奔跑进医院的身影，她眨着狡黠的眼，撑起虚弱的身体，偷偷溜出病房，先一步的在另一个楼层的电梯门口等着她。
电梯门一开，匆忙的身影差点就要把她撞飞。
「对、对不起！咦！」李青青紧张的将娇小的身影搂在怀里，这才发现是夏雪。
「一大早就这麽赶，急着见爱人啊？」
「爱、爱什麽人啦！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挑挑眉的看着李青青比平常红得更快的脸颊，嗅到了一丝异样，「你们接吻了吧？」
「咳咳咳！没、没……」
她忍住笑意，正了正神色，「你等等帮我跟阿之说：『他的心脏看起来太不结实，我不想要。』好不好？」
「我会说的。」她露出温暖的笑，虽然这孩子常常捉弄她，但这种时候，她们所想的方向是一样的。
夏雪招招手，要她弯下身子来，悄悄在她耳边说完一句话，便走进电梯里，对着温尚之的傻牛，挥了挥手。
「我也努力看看吧。」虽然她能做的努力只是等待而已，但至少，她也想在未来里有点想像，就像那天在园游会一样。
李青青傻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放慢了步伐走到病房，还以为会见到很多人待在病房内，毕竟再过两个小时他就要准备开刀了，但意外的，一个人也没有。
只有温尚之独自一人，静静坐在窗边，不知正眺望着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