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公司，正好四点整，比她平时慢上十分钟，因为少了滑板的关系吧。
熊熊打电话叫化妆师下来，帮孙妍沫的气色变得好看些。
对街聚集了六、七个人，频频往这看来。孙妍沫又开始紧张了，偏偏金瑜突然失去踪影，让她更是无所适从。
「嘿，接好。」
孙妍沫听到熟悉的中低音回头。
金瑜洒落如宝石般闪亮的汗水，发梢如羽毛贴着细颈，她丢给孙妍沫用包装纸紮綑的一束花。
黄澄澄的太阳花。
「知道是什麽吧。」金瑜说。
「向日葵。」孙妍沫把花束放在鼻尖下方闻了闻。
「真漂亮。」金瑜一副是她栽种出来的模样。
「花还是人？」孙妍沫问。
「照片，因为经纪人哥哥很会拍照。」金瑜说。
熊熊是个就算用公司手机也能拍出唯美照的万能经纪人，孙妍沫毫不怀疑他没有不会的事。
光线带入了夏日的十字刻度，不愠不火的二十度仰角，把公司、孙妍沫与花都纳入镜头。
金瑜喜欢妍沫的笑眼，灵动的弦月黑瞳好似绽放着世界的欢愉。
「小金鱼，谢谢你的花。」
「这样就弥补了这双鞋子，我们扯平了吗？」金瑜低头，鞋头踩着地面。
「不，但是，这两者的价钱有差异吧？」孙妍沫摇着食指。
「你是指它们的价值不同吗？」
「不是的，不是说我想跟你收钱，我一开始就打算送给你。但是说到扯平，我们还是要实事求是。」
「啊！」金瑜敲了一下手掌。「默默，你好有钱。」她跳起来在空中拍击球鞋。
「新鞋的声音真是清脆，不对啦！」
突然有个羞怯的声音打断她们的闲话。
「那个，不好意思！」
熊熊伸手挡在孙妍沫面前。双手捧着一封信的女孩，似乎是刚刚站在对街的人。
「这是……给我的吗？」孙妍沫不太确定问道。
「我是你的粉丝，那个、我看到新闻了，希望你能加油！」女孩说。
他们相似却又彻底不同。爱让她恐惧，现在却给她力量。孙妍沫搞不懂自己的心情，不晓得这麽神奇的化学变化是什麽，因为改变了密度所以改变了光折射的方式吗？一切又显得无比美丽，早知道不要那麽轻易放弃理化。
「谢谢。」孙妍沫以双手接过信。
徘徊在对街的人看到她收下信，纷纷走过来。「我们站在你这边！」「妍沫，加油！一定要出道！」「你好漂亮，fighting！」孙妍沫露出腼腆微笑。
「谢谢你们。」
孙妍沫将卡片与花紧紧拥在胸前。
「小金鱼。」
「怎麽了？」
孙妍沫搂住她的手走进公司。
「你一直保护我，这样好吗？」
「我不太懂。」
「会让我更依赖你。」
「我们是朋友啊朋友──你依赖我，我依赖你，没有不同。」金瑜拍着妍沫的手背。「你是个孩子呢。」
「你也是。」
「两人之中总要有一个人比较成熟。」
「不过你有依赖过我吗？何时何地？」孙妍沫狐疑的问。
「知道这个吧？」金瑜比出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圆。
「不知道。」
「没办法了，只好深藏在我心中。」
金瑜甜甜一笑。
孙妍沫的心情就像千变万化的秋天，才刚暖活起来，就被不苟言笑的熊熊押解带去四楼，熊熊根本是坏蛋中的大坏蛋……
不，坏人其实是她吗？
熊熊敲了两下C.PD的办公门。
「进去吧。」
孙妍沫一口气还没倒抽完，门就推开来。C.PD坐在办公桌後的董事长椅，熊熊和C.PD致意後便退出房间，孙妍沫差点抓住熊熊的袖子哀求他留下。
C.PD粗野的眉毛一旦皱起，便显得十分慑人。
孙妍沫想她无论说什麽都会令C.PD大发雷霆，在挨骂与留下来之间，不消多说她也知道该如何抉择。
「非常对不起，没有思考就任意做出这些举动。」
C.PD没有回应，孙妍沫不敢抬头，她需要更进阶的道歉技巧，霎那间灵光一闪，她想到日本练习生曾经提过的传说绝技──土下座（どげざ）。
相传只要使出来，就连恶鬼都不得不原谅自己的作为。
「请别开除我！」
孙妍沫双膝一跪，臀部後提贴紧脚跟，额头埋首地板，双手尽可能伸展。她称之为拜月，具有拉开肩胛骨与放松效果，这动作通常会接续胸口往前滑行，由头带起身体，下半身贴平地面，称为眼镜蛇式。
不过现在只要请求制作人的原谅，不需要动用到眼睛蛇。
「你这是暖身运动吧。」
「哎咕！」
孙妍沫没想到C.PD是编排这套暖身操的人。
C.PD原想好好训斥一番，看到她头发东翘西翘沾上灰尘，又於心不忍。
「PD曾经说过，这次比赛看的不光是你们的实力而是全部。PD看得出来你并不是心无旁鹜，一直有东西卡在你与目标之间。告诉我，你还在犹豫吗？」
孙妍沫闭起眼睛，这麽多人站在她这边，把她的事当成自己的事般关心，单纯默默守护着。她现在什麽都还不是，不能回报他们，她想要去到更大更正式的场合，试着去爱他们，去爱那些她总是不明了的一切。
「我不再犹豫了。」孙妍沫语气转弱小声说：「PDnim，这次被跟踪狂缠上是我的责任，我会负责……」她再度垂头，依然比制作人来得高，没办法使出四十五度角凝望。「拜托请别开除我。」
C.PD叹了一口气：「这不是你的问题，公司不会因此开除你。你要明白，你现在已经站上了火线，每个人都会谈论你，他们不会去想那些言论会造成何种後果，只想参与其中，某部分的人甚至希望事态烧得越大越有意思。我们会就此事召开记者会，但是无法完全止住风波。」
「嗯，我有心理准备。」
「当大家讨论你的声浪超过你本身的魅力，对投票反而不利。」
「对不起。」
「好了，快去完成你今天的进度。」
C.PD不耐烦挥手。
孙妍沫退至门边，反手转开门把，尽可能最大诚意鞠躬，悄悄把门关上回到走廊。
吁出一口长气。
她好想和金瑜一起分享冰镇过不知道是叔叔还是婶婶的起司蛋糕。
不过比赛尚未结束，没结束前就松懈是笨蛋行为。
孙妍沫抱着一罐矿泉水，跑去录音室的路上大口饮用。
她在圣诞节时表演过LadyGaga的《Telephone》，唱得并不好。Gaga的唱法主要是以鼻腔与头腔共鸣，声音犹如火山爆发。孙妍沫习惯放松身体与下巴，微微打开声门，想像由肺部产生氧气，让大量空气通过喉腔的气音式唱法。
选进VOCAL1组的时候她尚未听过《BornThisWay》，当场找了才惊觉这首歌的风格实在不适合她，大量运用共鸣区叠出厚实的底蕴，是一首极具力量的歌曲，符合歌词中所展示的那般，我天生如此。
孙妍沫虽然学习过闭关唱法，然而无法顺利控制自己的共鸣区(真假音混声)，听起来总是千篇一律，毋宁的说她只是在乱吼乱叫，找不到重音(accent)，反倒失去了音色之美。
往好方面想，这首歌的音域介於F#3到C#5之间，正是孙妍沫擅长的范围，她不必担心破音，只是音质方面和LadyGaga有所差异，其他人倒是认为这个差异性让歌曲产生特别韵味，要她别担心。
孙妍沫来到录音室，韩世惠正靠墙倒立，蓬松马尾形成完美的小扫把，一张小巧的脸胀得红润。孙妍沫虽然不想予以理会，姑且还是问一下。
「世惠姐，你在干什麽？」
「啊！默默──哇啊啊啊──」
韩世惠急着下来，结果失去平衡往旁倒下，孙妍沫连忙抱住她的双腿，慢慢把她放下来。
「吓、吓死了，差点变成两半惠……噢，默默你有没有事？」韩世惠抱住她。
「你没事吗？」
「说什麽傻话呢。」
韩世惠搓揉她的头发。
孙妍沫当然懂世惠姐的意思，她拍拍世惠姐的头顶。
「妍沫会继续以觊觎第二名宝座为目标待在LASTDANCE，一起加油吧。」
韩世惠露出坏心眼的笑容，牢牢抱住孙妍沫说：「第二名的姐姐我正好碰上天大难题，C.PD安排了比主音高三度的和声作为亮点。姐姐今天……嗓子怪怪的！真的怪怪的，唱不上去！」
你的眼神现在也怪怪的啊！
孙妍沫打了一个寒颤。
「那个，其他人……」
陈萱突然对她手中的leadsheet(简要总谱)展现出高度黏着兴趣。佐藤美里的鞋带像是变魔术般松脱。金瑜前不久还像个怕小孩走失的母亲对她投以关爱眼神，现在却变成小孩塞着满嘴薄荷糖。
最後一段副歌，原本C#5的音高，制作人要求她们在现场加高三度去唱。F5孙妍沫并不是唱不了，但是她没有把握，由於她的声音属於清爽类型，只要破音或走调都特别明显，因此她总不做大胆尝试。
隔音门被打开。
「好了，大家都打起精神，不要让C.C看笑话，这次我们二十次内把它结束掉。」卢允安老师拍着手。
噢天哪，她忘记C.PD会来监督。先提别高音部分能不能顺利，现在能不能面段制作人都是天大的难题。
门又打开。
C.PD沉着脸和音讯工程师一起进来，孙妍沫连忙躲到饮水机旁，拿着纸杯的手都在晃动。她揉揉耳垂结果却把水杯打翻，以卫生纸擦地的同时试图将高大的身躯尽可能缩小。
卢老师口中的二十次并不是全部人加起来重录二十次，而是一个人二十次。要孙妍沫简单叙述这有多困难，重来──是整间录音室最常听见的单词。
而韩世惠也没有展现出惊奇的一面。这一天她的状况是如此不好，气温、湿度、睡眠品质，各种可能性影响到此时的状况，本来做得到的事突然就做不到了。
然而也可能因为一点契机，本来不敢做的事却放手去做。
孙妍沫想像从喉咙到横膈膜的一条支架，那是化无形为有形的气体通道。
「唱歌，也就是呼吸的方法。」
这是卢老师的金句。
声音是震动产生的波动现象，她们的歌声无一不是透过空气这个介质传递出去，如以更诗意的方式表达，那即是气息乘载着歌。
无论是唱高音或低音，都需要强而有力打入地桩的空气地基，然而这个气息支架只有一个，没办法打入数十个来撑起地基，因此必须熔铸以坚其实，无论怎麽扳折都不会动摇。
至此，空气再非空气。
孙妍沫调整电容式麦克风的高度，戴上耳机，自然吸进一口透明色空气，丝柔的空气一进肺部，便像经过喷火枪精准的炙烤。压缩──再压缩。
一口气往上冲。
来吧，用七彩色抹开这个世界。
还是不行，还不够。
颜料又化作了透明色空气逸散。
「妍沫，这次试试看更有力量去唱。」C.PD的神色和之前不同了，带着鲜明的渴望。
孙妍沫不想让他失望。
「嗯。」
她摘下耳机，用冰凉的手指降低耳朵高温，将藏在衣内的钟形项链拿出来，垂挂的钻石碎片左右摇晃，像是真的敲响直达天际的钟声。Rana说只要敲响这个钟，无论身在何处，她必定会听见。
孙妍沫重新戴回耳机。
I\'montherighttrack,baby,Iwasbornthisw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