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文骞不急不徐轻饮一口茶，接着才缓缓道来，好似当年的凶险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一样。
「当年我在费尚麟的帐中查到与易相往来的书信时就觉得有异，但当时一同查到的人太多，那事我掩不了，虽然把证据呈给了陛下，但也附上了我的证词，希望能多少让陛下缓下怒气，好好彻查，後来查到了费尚麟的行踪，我领着亲兵去缉拿，却不承想亲兵之二叛变，在饮水中下了毒，我在其他亲兵的掩护下负毒伤逃离，不得不跳湖保命。」
曹瑞辛不是第一次听了，已经过了最怒的时候了，但秦文玉是初次听闻，不禁义愤填膺。
「我逃过了两名叛兵的追踪，上了岸时把其中一个与我身形相当的溺毙亲兵换上了我的衣裳，再丢回湖中，这才得以诈死逃离。」
「想来那两名叛兵後来打捞到那具屍首，那具屍身已浮肿，只能凭藉大约的身形及衣着辨认了。」
「是的，後来我被一四处游历的神医所救，解了毒伤，便一直潜伏在西济想找到费尚麟，再得到大夏这边的消息，就是易相谋反的事，而我的证词从来没被送到陛下御案前，我知道此时我回大夏也无力回天了，只得留在西济继续追捕费尚麟。」
「那麽修将军又怎麽回来了？」
「我终於查到了些费尚麟的事，大概是西济在此次谋反中没占到便宜，费尚麟并没有被西济重用，在西济过了几年苦日子，好不容易被我追查到行踪，听说他回了大夏，我便也想潜回大夏，此时，一个人找上我。」
「也是蒹葭先生？」秦文玉好奇了，若真是她，那她真是神通广大。
「不是……也是。」
「什麽叫不是也是？」
修文骞不知该佩服那年轻女子的智计，还是该笑朝廷中尽是庸人。
「将近一年前，墨武山庄的谷庄主找到我，是他助我回的大夏，而他会去西济找我的原因，则是蒹葭先生认为我会溺毙不合常理，利用墨武山庄的人脉找到当时军中兵士，才知道那具所谓我的屍身，身上无一处刀伤，若是我遇劫不可能不奋力抵抗就投湖逃命，所以她猜那具屍身是我自己诈死安排的，这才来寻找我的行踪。」
「听你这麽说我方才想到，既然你们都中了毒，找到的屍首怎麽是以溺毙结案？」
「既然要把这案子推给西济人，当然就不能用毒，西济人好斗，我又只带数人潜入西济，要杀我还不容易？但区区两名叛兵要杀我何等困难，所以叛兵用的是毒，而且那两名叛兵背後不知是何等势力，竟能取到查验不出的毒药，所以最後验屍结果只说是溺毙。」
「你们进了西济行踪飘忽，阴谋者无法泄露你们的行踪引来西济驻军，那两名叛兵更没有机会去告密，最後只能用毒，想来这阴谋者为了灭口，也是下了重本的。」秦文玉实在庆幸，所幸保住了大夏一将才。
「而後，我打听着通过边境的办法，便被谷庄主循线找到，在他相助下回了大夏，还告诉我可以进京来找曹相相助。」
「那费尚麟呢？」
「尚在寻找中，不过前日收到墨武山庄传来的书信，说是已有眉目，近日便可擒获。」
秦文玉倒是有一事不解，问道：「修将军怎麽知道通敌书信有异？只因为修将军与易相有点交情？」
「我相信易相不可能谋反的确是因为与易相的交情，但那些书信让我怀疑则是有实证，因为那书信上的印戳。」
「印戳怎麽了？」
「易相之印是一只玉印，在事件发生不久之前印戳突然缺了角，我本打趣说他连一玉印都舍不得换，改日我送他一枚，他说，那玉印是易相千金亲自刻来赠他的寿礼，他当然舍不得换，然而在费尚麟帐中查到的书信，署名日期在玉印损坏的时间後，印戳居然还能完好无缺的盖在与费尚麟的书信中。」
「笔迹看来的确像是易相的笔迹，但若有亲近之人要模仿他的笔迹也不是做不到，这些书信之所以成为确凿的证据，到头来还是因为笔迹、印戳相符才成了铁证，所以我便想从中查找破绽，但後来查到，易相的一亲近幕僚，在案发前就暴毙身亡。」曹瑞辛当时虽不知道玉印有缺，但多少也猜到能模仿笔迹及仿刻易相之印必是亲近之人，在那幕僚暴毙後，便知道他是被灭口了。
「易相有几个儿子，却只有一个女儿，所以对她极为疼宠，他不可能随便换印，但我知道这证词不容易被陛下采纳，所以才坚持要找到费尚麟。」修文骞知道证据不是不足就是被湮灭，所以更急着想找到费尚麟，想从他身上找到破口。
「听了修将军的话，我代他出面找了修府故人，寻问修将军旧物去向，听说收藏他旧物的库房失了火，没有留下半件旧物。」曹瑞辛本想找到一些修文骞与易禄光的信件做为佐证，但显然当初修文骞写给皇帝的证词已被背後的阴谋者截取，湮灭了相关证据。
御史大夫至此算是明白始末了，但对於蒹葭的新计划便好奇了：「那麽，蒹葭先生所说的新计划是什麽？」
「她说，寻找费尚麟这种民间的事交给墨武山庄，要修将军暂时先不要曝露行踪以免有危险，至於你我……肃王方面的事就交给我们了。」曹瑞辛大约交代，然後把蒹葭所写的信交给了秦文玉让他自己看过。
「她怕肃王会针对端王？」
「端王曾为太子，对肃王想必是一劲敌，而你我皆知陛下与端王就那一心结，肃王一定会加以利用。」
秦文玉把蒹葭的信看完，大为震惊：「她希望我们私下动用人脉，把肃王烧的这把火引向十二皇子？这岂不害了他？」
曹瑞辛及修文骞也陷入沉默，若分寸没有拿捏好，的确有这个可能。
「她说她既是为了易相翻案，就不会害了易相的外甥，更何况朝中有我们，内史令又行事中立，十二皇子不会被为难。」曹瑞辛权衡过，最终也决定依蒹葭所说的做。
「可十二皇子终究是无辜的，你也知道我们那位皇帝……」修文骞不想背後议论皇帝，但只要让皇帝怀疑了，能撇得清吗？
「无辜？」曹瑞辛的确不想牵连十二皇子，但要说他无辜……？曹瑞辛对比七皇子及十二皇子，实在难以认同十二皇子的做为：「蒹葭先生说得没错，只要我们将火导引得当，不至於会害了十二皇子，而且他这些年昏馈无能倒也罢了，还学着肃王想结党，甚至不惜抵毁易相，那可是他亲舅父啊！我也实在看不下他的作为了，蒹葭先生的计划能给他一点小小教训，我便也乐於配合。」
「我们就白白看着肃王又用易案来肃清异己？」修文骞认为，阴谋就该扼杀在摇篮里才是。
「有些事，身为谋臣的蒹葭先生会做，却不一定会告诉我们，我想……朝廷要掀起一番血雨腥风了。」
秦文玉多有感叹，却也知道大破大立才能成就一番新气象：「大破大立……」秦文玉像是想起了什麽，喃喃念起这句话来。
「秦大人，怎麽了？」
「几个月前，蒹葭先生问秦某，当年利用易案将自己仇敌诬陷入狱的官员，我是否掌握有名单，秦某还曾意外她居然连我有名单都知道。」
「然後呢？」
「那些人没有实证秦某也动不了，想着给她名单也没什麽，若她能想办法扯一两个官员下台对秦某表示诚意，倒也愿意与她合作……」
曹瑞辛似乎明白了什麽，捻须笑了：「看来这阵血雨腥风，怕的人不是只有我们了。」
秦文玉想起了当时在玉堂殿上的蒹葭，她就站在那里，好像是无辜受牵连被召进宫里问话，然而除却那场地动天灾，又有哪件事不是她一手挑起的？
不！怕是若没发生那场地动天灾，皇陵也是撑不了太久的。
她才是完全掌握了一切的人，在她那张不显山不露水的面孔底下，到底还藏了多少心机？
而此时的他们还不知道肃王有着什麽计划，蒹葭的信中也只是提醒，让他们随机应变，然而过不了多久，他们便知道了肃王打着什麽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