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特莲娜回到了军部,换了身轻便型的军装,腰间扣紧的皮带显示出卡特莲娜玲珑有致的身材,她踩着沉稳的步伐走到了地下一楼。脚下皮靴的硬质脚跟敲击石阶的声响,在地下一楼回荡,一下又一下地久久不去,卡特莲娜刻意放轻了步伐,但在寂静的空间里却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军部的地下一楼,有个很偏僻的牢房,那里关押着与在职高阶军人有关的罪犯。
仅仅只是带罪活着,不能够审问、不能够判刑——那是不能够公诸於世的腐败。
卡特莲娜一边走,一边还在与腰上的皮带奋斗;她总觉得束的太紧了,有点喘不过气。
卡特莲娜皱着眉,兴许也是因为这里的空气太沉闷,让她觉得呼吸困难。好不容易将皮带束成了刚好的范围,卡特莲娜又拉了拉自己的领口,她吁出一口气,觉得再麻烦不过了。
又过了一段时间,不知道已经下了多少阶梯,卡特莲娜看着墙面上挂着的灯光,有些晕眩,每次来这里都是这样,沉闷的空气、像是哭号的风声,以及她该抵达的目的地……都令人不耐烦。
因为不害怕,所以更加需要知道她必须做什麽。
卡特莲娜的视野越来越窄小,下了阶梯,站在一个平台上,跳下去後,她找到了唯一的那条路,拐过几个弯,卡特莲娜口头不禁抱怨:
「明明就有足够的公款拨下来,为什麽总是不扩建这里?死老头们,总有一天把你们吃进去的钱全都吐出来!」
这里的路实在是窄到连卡特莲娜都必须侧身才能经过,别说一个壮硕的成年男子了。
虽然卡特莲娜也知道不是扩建不扩建的问题,而是根本没人愿意管这里,如果不是自己一意孤行,想必牢房里的人早就死了。
从墙壁的「缝隙」钻出来後,卡特莲娜终於到了牢房前面,牢房有一道铁门,上面挂了好几道锁,不过都是装饰用的,只有一个锁需要钥匙。
卡特莲娜整了整衣服,从上衣口袋拿出一把有些生锈的铁钥匙,她将钥匙握紧在手心,犹豫了很久,久到掌心已经稍稍冒出了汗,但她终归还是开了那道铁门。
「反正卡莎碧雅都那麽恨我了,不差这一次。」
卡特莲娜喃喃自语地打开那道门,门内只有一张椅子、一张床、一张桌子,连窗户都没有,基本的生活作息就在这里解决。
有一个四肢健全的俊美男人坐在椅子上看书,他白发苍苍,脸上却没有太明显的老化痕迹,露出的皮肤也没有太过於皱摺,发色比较像是天生的。
但卡特莲娜知道不是天生的,她知道他原本的发色是什麽,但这人从她进了门内就没有给过她正眼,她也懒得跟他计较。
「可不可以告诉我,你发生了什麽事?」
卡特莲娜环顾四周,没有椅子可以坐,只好大剌剌的坐在床上,翘着二郎腿,鼻孔快翻到天上去。
那个男人把自己的浏海拨到耳後,不甚在意地说:「没什麽,只是变白了而已。」
「你今年几岁?」
那人将卡特莲娜的话在脑子里转了一遍,虽然他对时间的流逝感到非常模糊,但该有的记忆还是有,他说:「还没有年老到长白头发。」
卡特莲娜听到这话後,仰头看着灰色的天花板,不管这个姿势会带给自己多少破绽,她想像这人就是在这个地方生活了好几年,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所以你也不知道了?」
那个男人阖上书,眼睛直视着卡特莲娜,说:「是的,我不知道。」
卡特莲娜听到这个回答笑了,笑容灿烂又带有诡异地违和,她快速起身向前地抓起男人的领子,将他拎高,轻而易举就将他弄到呼吸困难,看着男人缺氧涨红的脸终於泛起一丝血色,卡特莲娜眼底泛起冷冽,老实说她恨不得亲手掐死他!
卡特莲娜对於自己手上及将要消失的生命毫无压力,她轻飘飘地开口,「我从以前就说过,你的眼神足够你成为一个好军人,但是一个军人最基本的……就是诚实。」卡特莲娜手下用力,又把他的领子勒紧了一些,「我问你,你诚实吗?」
看着男人艰涩的想要点头,卡特莲娜冷笑,一个抬手将他甩在地上,躯体撞击地面的声音很大,还滑行了一点距离。
卡特莲娜半眯着眼,居高临下地看着男人,她尖锐地质问,「说谎。你分明知道,否则他们怎麽会叫我这麽快回来处理这个烂摊子?!」
那个男人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身子在发抖,手臂没有力气支撑他爬起来,仰视着卡特莲娜,嘴角流下几滴来不及吞咽的口水,滴在了同为灰色的地板上。他张口欲辩解,却被不知何时走到他面前的卡特莲娜捏住下巴,强迫他看着她。
男人冒着冷汗,手指握拳,用力地往卡特莲娜的脸上揍过去……他是想挥拳,但他不能。
卡特莲娜似乎是看出他心中所想,手指又捏的紧了几分,让他的下颚生疼,她低声冷笑,「别傻了,你的肌肉早就因为长期没有运动而萎缩了,就连站立都有困难,不是吗?」
男人脸色一片黯然,他显然放弃了求生,「我没有说谎,我是真的不知道。」
卡特莲娜蹲着身子,与他平视,她根本不在乎眼前的男人为什麽变成白发,只是他现在在她名下,出了什麽事她总要对上面有个交代。而且,她不喜欢谎话,十分不喜欢。
「你最好不要说谎,那会让你陷入很危险的境地。」
卡特莲娜放开了手,重新坐到床上,她看着男人在地上匍匐的样子,无法克制的笑出声。
「真是可悲,重新让你有了四肢好像也没什麽用,塔隆。」
——还不是只能像是个畜生,匍匐在地上。
塔隆没什麽反应,只是脸色更加苍白,他摇摇欲坠的想要爬起来,却发现没有办法回到椅子上,就只能在卡特莲娜戏谑的目光下靠着墙壁坐着。
塔隆眼神平淡无波,没有任何光彩,就像是一个黑洞,迫不及待地想要连同旁边的光线都一起毁灭,他遭遇过的就是这麽可怕的黑暗。
塔隆对卡特莲娜的冷嘲热讽从不放在心上,他选择将对话导回正轨,「你今天来有什麽事,卡特莲娜?」
「是没有什麽事,但我说过要用敬语啊……敬语!你是不是想激怒我,就可以赶快去死了?」
「没有。」
卡特莲娜捂着脸,「卡莎碧雅怎麽就那麽喜欢你,我真是看不出来你身上有那里好的。」
塔隆依旧惜字如金,「我也不知道。」
这麽多年来,卡特莲娜也习惯了,只要不是无法沟通的精神病患落在她手上就好,那实在太麻烦了,搞不好她会不耐烦地结束那人的生命。
她突然想到什麽,好奇地问:「这麽多年来,我从没有听到你问卡莎碧雅的事情,你不打算从我口中探出消息吗?」
塔隆坐在冰冷的地面上,屁股有些酸麻,他微微扭动身子,在听到卡莎碧雅的名字後,浑身一颤。他低垂着头,白发覆盖住他的表情,过了一会儿才有声音缓缓传出。
「对於她,我很抱歉。」
这句话冷的跟什麽似的,将他们之间的气氛降到了冰点,卡特莲娜的悠然自得的表情僵在脸上,她问:
「你不爱她了?」
「从没有爱过她。」
「你不是帮她挡匕首,替她接受处刑?」这还不算爱,难道是因为卡莎碧雅曾经帮过他吗?卡特莲娜内心渐渐有个想法。
塔隆突然抬起头,坚定地说:「她对我有恩。」
果然!卡特莲娜简直要笑出来,但是她不能,因为卡莎碧雅实在是太可笑了,再笑出来就太不厚道了,为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卡莎碧雅不惜跟家里闹翻、研究触碰法律的东西、与她这个姐姐刀刃相向,甚至活在刀锋浪尖上……
「天啊!」卡特莲娜夸张的惊呼一声,「我有预感,我那可爱的妹妹会哭出来的。」
塔隆沉默了很久,才慢吞吞地从嘴里吐出一句,「我很抱歉。」
塔隆突然看着卡特莲娜,坚定一字一句地说:「希望你,不要告诉卡莎碧雅我还活着。」
卡特莲娜用手指卷着发尾,一脸好奇,「但我本来就是因为卡莎碧雅才留下你的,谁让我是个好姐姐呢?可你现在说不爱卡莎碧雅了,我还应该留你吗?」
塔隆不咸不淡地说:「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卡特莲娜暗自撇了撇嘴,油盐不进,倒是跟卡莎碧雅一样相像。
「她还不知道你活着,你该庆幸,她早就因为你跟家里闹翻了;这就是你报答的方式。」
塔隆眼里流露出煎熬,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撇头,不愿再听。
她起身走向门口,没有再回头看塔隆狼狈的样子,虽然他更狼狈的时候她都看过了。
卡特莲娜说:「但是卡莎碧雅爱你呢,我可不会让你轻易死掉。」
卡特莲娜依然很讨厌卡莎碧雅,但那是她妹妹,她从小忌妒到大的妹妹……却也是她,唯一的妹妹。
「你是想要作为国家的俘虏,还是少将的妹夫?」
卡特莲娜的声音如鬼魅一般的渐渐远去……
「你想要永远生活在这里,还是要像个正常人一样?」
直到上锁的声音再度响起,塔隆才如大梦初醒般看着那道铁门。
他早已没有选择的余地,塔隆望着自己的四肢,里面全是液体金属,只要卡特莲娜想,她随时都能引爆。
他还有选择的余地吗?
他不怕死,但因为卡莎碧雅而泛起的那一点疲惫,却让他萌生了想要永远闭上眼睛,不再醒来的渴望。
他就是这麽报答恩人的。
心里的这点思绪,不知道是从什麽时候开始,塔隆就再也说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