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和叔叔聊完电话,听到爸爸又发酒疯的消息,我心情很糟,真的不晓得该拿他怎麽办?
当初为了避免他触景伤情,叔叔把他从我原本的老家接到叔叔家住,没想到,爸爸一点也不收敛他那臭个性。
其实很想亲自照顾爸爸,可是我人在别的市工作,实在无暇分心力於他。
隔天中午,吃完午饭的我到阳台晒晒太阳,感受到口袋里的手机忽然震动。
「喂,堂姊,有什麽事吗?我才刚结束工作,正要去吃午餐呢。」我说谎,因为我不想和她聊太久,而我叫她的称呼也从丽馨变回了堂姊。
「那我就不耽误你吃午餐,我讲重点就好,这礼拜六,你能来跟我见一面吗?不会让你白跑一趟,我会先订好餐厅包厢。」
「见面啊……是有什麽事吗?」没握手机的那只手,死死纂紧栏杆。
「我有话想对你说,你不愿意见我的话,我也没关系,可是我真的很想见你一面。」
堂姊都如此示弱,真诚希冀我去,我又怎麽能狠心拒绝?
「好,没问题。堂姊,我去吃饭了,到时见面再聊。」
我转过身,背靠栏杆,浑身充满厌倦感。
与堂姊关系变僵,并不是因为她离开租屋处时对我说的那些话。
若要追溯源头,就要谈到老山这个人。
大四毕业前一个月,老山看准时机打电话给我,说想跟我吃个饭。
他高中毕业後,我就没再与他有互动,只有互相留下联系方式。
我记得高中时我还没有买手机,我留了我的电子信箱给他,而他把手机号码给我,等到我大一买了手机,把号码用简讯传给他,他回覆知道了,就又回到互不往来的状态。
他打给我,我很惊讶,自然不想错过这个机会,想要见他一面。
但是,现实往往比理想残酷,与老山聚餐,一点也不美好。
老山的表情、姿态依然保持着他固有的活跃,我问他还有没有在研究机关人偶,他说:「你怎麽还惦记那种东西,机关人偶可以干嘛?真正劳动的人还不是我们人类本身。」
我讶异,「老山,当初不是你跟楚明娟说,你的研究具有价值。」
「可能吧,但我找到了更有价值的东西,我目前在我老爸公司工作,你就要毕业了,应该很想要有份稳定的薪水,来我公司吧,我直接让你当个小干部。」
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我跟老山这麽多年没交流,有可能让我当干部?
「我再想想吧,我记得你也说过,任何事都要多尝试,才知道什麽是自己想要的。」
「欸?这样啊,我说过这种话?没关系没关系,」老山递给我名片,「就算你先去找别的工作,之後辞职,欢迎你随时打我手机,我马上安排你一个好职位。」
接下来他分享一些我听不是很明白的东西,不过,都是跟赚钱、投资有关,有时也批评员工没脑袋,提到竞争激烈要不择手段,以及他有哪些女人要哄,很麻烦。
富有研究精神的老山消失了,他不再是有热血精神的研究员,而是成了商人。
他变了并没有错,或许是为了适应社会的潮流,但现在性格偏向市侩的他,已不再是我熟悉的夥伴了,我们交流的节奏对不上。
即便我能体谅他的转变,我不免还是感到心寒,爸爸因为妈妈而失去了他的温柔,老山又是因为什麽?
在他人眼中,我是不是也变了样?或许堂姊就是这麽认为。
就在我决定忘了老山这个人後,没过多久,在一次用通讯软体与堂姊通话的时候,堂姊跟我说她交了男朋友。
我震惊,要不是她住在不同市,我恨不得立刻骑车去找她。
我的心情复杂,有点失落,但更多的是喜悦。
她传给她与男友的合照,我看到照片,差点发疯,居然是老山!
这样的男人怎麽配得上堂姊?光是玩女人这点就无法饶恕。
我真的没想到,堂姊是她的女友。我向堂姊说明他的为人,堂姊要求我挂断电话冷静冷静,待会她再打来。
冷静?这种事干嘛要冷静,「他有好几个女人耶!我拜托你不要头脑空空、自甘堕落!」
「华园,这是我的事情,请你尊重,你知道你这样说很伤人吗?」
「我如果伤到你,我很抱歉,但我希望你好好想想,你值得拥有更好的爱情。」最後一句话不只对她说,也是在对我说。
「华园,你现在是以什麽立场跟我讲话?别忘了你当初可以选择接受我的感情,是你自己不肯。」
「这不是我的错,我只不过希望你不要再耗费青春等我了。」我用手捶了下书桌桌面,「你知道吗?前阵子老山来找我,说要无条件给我好职位。老山毕业後我就没跟他联系,会有这种好事?然後今天你跟我说他是你男友,真是太巧了,你就不要让我知道,是你游说他给我个工作!」
堂姊骂了句脏话,立刻切断通讯。我看着电脑萤幕,一片茫然。
我彷佛被堂姊重重推开,摔在炙热的沙漠里,我找不到人生的绿洲。
和堂姊关系闹僵,就是从这件事开始,不晓得她对我要说什麽,我总觉得不会是好事,难道她要和老山结婚,想邀请我当伴郎?
不行,万一真的只差最後一步,我就要把老山的事通知伯父,相信伯父不会舍得让自己的女儿被糟蹋。
我心里一直不愿意面对堂姊,希望时间过得愈慢愈好,可那天还是到来了。
前一天下班後,我就不断思考要穿什麽衣服去见堂姊。
要不要乾脆穿西装?比较体面,也隐隐带给人一种距离感,见面就能让堂姊明白我不是想和她相聚话家常,而是以一种公事公办的态度跟她谈。
但是穿西装吃饭实在不太舒服,而且真的有必要把局面弄得那麽公式化,那麽难看吗?
不知不觉,我也开始会想一堆只有大人才会在意的东西,小孩的时候才不会想这种有些勾心斗角的玩意。
罢了罢了,我还是穿轻便的服装去就好。
堂姊很贴心地订了家靠近火车站的餐厅,我不用再去租机车,双腿步行就到了。
服务生领着我到包厢门口,我打开门,堂姊已坐在里头,她把皮包放在座位上,向我走过来。
我摸不着头绪,想要後退。她开口,「华园,我想去洗手间,你帮我顾好包包。」
我可是抱着剑拔弩张的心情来,没想到,堂姊竟然不按牌理出牌。
无精打采地坐下,翻阅菜单,我已经决定好要吃什麽。
等到堂姊回来,点好餐、菜吃到将近一半的时候,她才不疾不徐道:「华园,这次找你是为了解释清楚一件重要的事。」
「什麽事?」
「其实刘昆山不是我男友,给你看的照片,是某次我们不同公司办联谊,活动结束时拍大合照,我刚好站他旁边,就截图骗你说我是他女友。」堂姊右手掌包覆左拳头,「你那天揭露他那些缺点,我也是吓到,不晓得他是那种人。」
「你为什麽要骗我?」掌缘撞到装着酱油小碟,酱油泼洒在乾净的桌面,有些碍眼,我赶紧抽张面纸去吸酱油。
「因为我仍旧喜欢你,我想知道你到底在不在乎我,更重要的是,我想看看你到底愿不愿意诚实。」
「诚实?我什麽时候骗你了?」
「你跟我都清楚,你不愿意跟我交往,主要原因不是你舍不得让我继续等你,而是你心里早就有另一个女人存在。」
堂姊的话犹如朝我发射大炮,我心里那个收藏秘密的铁盒,被炸得四分五裂。
我沉默,她丢出一张照片,「那年寒假我回家後,就在我的床头柜里捡到这张照片,你说你带一位好久不见的朋友回家,结果呢?你到现在也不肯告诉我你原来有女友!」
我头晕目眩,这照片到底谁拍的?照片中有对男女接吻,而那对男女就是我跟筑幸。
堂姊的神情愤怒,不可能是她偷偷安装什麽摄影机偷录,当然,也绝不可能是我,剩下的嫌疑人就只有筑幸了。
如果是筑幸拍的,她又是如何拍的?
接吻的前几秒,我明明看到她两手空空,就算是她趁接吻时从口袋取出手机拍也不可能,因为她把我的木头和雕刻刀拿去放在桌上时,我眼睛恰好有看到,她的手机也在桌上。
当时,她没有把手机收进口袋,接吻的时候,手臂总不可能伸长到桌子那边。
筑幸是不是动了手脚,这张照片是後制过的吧?
但是,那又如何?堂姊生气的是我向她隐瞒,这张照片是真是假已经无所谓,我和筑幸接吻是事实。
「我喜欢你,就算你喜欢别人,我也喜欢你,可是,你说谎了。」堂姊摀着嘴哭了出来,「你说谎不只是把我当傻子耍,更是在侮辱你自己的人格,你早点坦白不就没事了吗?」
是啊,我害堂姊独自忍受这份痛苦好多年,堂姊看到照片的时候,是否怨恨过我?
我们各自结帐,出店门却发现在下雨。
堂姊的机车有多一件轻便雨衣,她叫我穿上,要载我一程到车站。
到车站时,我想还她雨衣,她拒绝了,「你收下吧,反正一件也没多少钱,你女友对你好吗?」
我想告诉堂姊,不应该单纯称呼筑幸为我的女友,我和筑幸的感情既是爱,也胜似爱,从隧道相遇之始,我们的命运就彷佛两条线编织成绳,愈来愈牢。
雨声纷乱,声音没法听清楚,不利交谈,我只对堂姊喊了一句,「都会好的。」
不过,我心里却是在问:「都会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