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格殿下?」王室教师望着低头绞着手指的安格,不禁皱起了眉头。
今天上的科目是还算简单的王国历史学,若是连这种级数的东西都听得如此痛苦,自己还真不知道以後安格殿下会变成什麽样窝囊的样子。他想着,心中不免讥笑着安格。
「今天上的东西您都还听得懂吧?」王室教师的语气有些尖锐,因为安格早就不是第一次露出这种不思进取的样子,况且,他也不很服气这个除了血统之外一无是处的小王子。
「……嗯。」安格闷闷的出了声,其实自己根本就听不懂王室教师教的东西,那些字符就像是跳舞的果冻,一弹一弹又糊成一团,进到自己耳畔的时候像是一群乌鸦在唱歌,吵死人不偿命,就连王室教师说话时一抖一抖的翘胡子都能轻易的从课堂上吸引走安格的注意力。
安格不是不知道自己被轻视了,他不是个傻子,可他注定得当一个窝囊废王子,否则他的好哥哥半夜恐怕都能睡到一半从床上跳起来。
「殿下?可是您的样子不像有听懂呀……?」王室教师的内心其实是存有一丝敲打小王子的意思的,明明国王和大王子都是英明聪慧的,怎麽偏偏到了小王子就是这幅要死不活的样子……若是被有心人士传出去了还不得败坏自己王室教师的名声,真是废物。
「……我说听懂就是听懂了,不用你多嘴。」无视王室教师变得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安格除了对治国这种东西毫无兴趣,有「能干」的大王子在,王位的继承怎麽样都轮不到无能爱玩的小王子……既然如此,治国之策他学起来不光用不上,还白白使人忌惮。
「多嘴?安格殿下……老臣这都是在为您的未来着想,您却毫不领情,真是令老臣寒心……」王室教师做出了一副痛心欲绝的样子,像是真的在为安格的前途着想一般。
安格能打赌出了这间教室之後和自己有关的关系人都会听到王室教师为自己前途以及国家的未来痛彻心扉的哭诉……虽然所有人都知道王室教师真正担忧的东西是他虚伪且少的可怜的名声,无非是不想被冠上不认真教学的名头罢了。
王室教师还在声泪俱下的哭诉着安格的不领情,安格的注意力却已经分散到其他的事物上了。
安格其实很想跟王室教师说他的演技实在是糟透了……不过即使是难看的戏码,安格也得强撑着看完。
因为安格是一名贵族,安格的一举一动被贵族两个字保护着,也被贵族两个字禁锢着,所有的贵族的诞生直到死亡就是一场多彩的假面舞会,每个人带着专属於自己的面具,扮演着属於自己的角色,或温婉或狂乱,那些都是与生俱来的标签。
贵族的确拥有钱财或是权力,相对的,作为统治着的那一方,贵族是不同的,必须得不同,贵族不能和平民交心,像安格一样如此高贵的王室更是不能够和平民同待在一个空间,整个王国都恪守着属於自己的位阶,金字塔层层叠加,每个人都在自己的位置安好的待着,不能移动更不可移动,若是起了改变的心思便会成为一抹尘埃,消逝在金字塔中,成为最底层牺牲者骸骨的一层灰烬,被永远的压在金字塔底下不得翻身,成为严厉阶级体制中的牺牲者。
很快的,王室教师已经结束了例行性的演出,准备在偌大的王宫进行老调重弹的巡回演出,告诉所有人安格的顽劣不堪和自己的苦口婆心......顺便残害所有人的听觉。
而好听众们只能重复着几天之前一模一样的话语,不停慰劳着辛苦的王室教师云云,一起演着这场该死破败的烂戏。
王室教师已经出了教室开始他的表演了。
安格只是继续坐在教室中,低着头抿着线条好看的唇线拿出了藏在桌垫下的图画纸和藏在笔盒下层的昂贵色笔,开始专注的作画着,一笔一画都是细细揣摩着的,色泽或轻或浅,不难看出绘者的专注和色笔昂贵的价值所在。
「王子殿下,餐点已经准备好了,请您前往餐厅用餐。」门外传来侍女恭敬的通报声,安格放下色笔,仔细端详着自己的画作。
那是一只小巧的金丝雀,隐没在黑色的雾气中若隐若现,整幅画只有金笼子是显而易见的,金丝纤细高贵,在黑雾中透出一丝诡异,却有一种谜样的魅力。
安格轻车熟路的藏好了自己的画纸和色笔,起身将椅子靠拢然後快步前往餐厅。
如安格所料,自己果然是最晚到的成员。
王室的成员主要有四名:国王、王后和两位王子。
国王威严的坐在主位上,一眼就看见了进门落座的安格。
「安格,王室教师今天又跟我抱怨了你的学习状况……」国王看着自己的小儿子,面上一片严厉又不失宠溺之意,「年轻人喜欢玩是不错,但也要顾虑老师的感受,知道吗?」
「……嗯。」安格闷闷的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在这个王宫中,若要比演技,国王应该能拔得头筹,他得到肯定的答案之後随即宣布开动,餐桌上除了刀叉餐盘偶尔的碰撞声,基本上是一片静默。
安格已经习惯了这种温度,却还是有点坐立难安,安格敏锐的察觉到大王子菲尔那略带冷意的视线正盯着自己,像是阴冷的蛇一般缠着安格的背脊。
安格的呼吸声乱了几拍,接着,安格发现菲尔的视线已经移开,虽然存於脊背的凉意已经清除,可是安格还是觉得冷,发自内心的冷。
有时候他真的怀疑自己并非王室中人,像是一窝毒蛇中的小狼崽子,注定被毒液注入体内而死。
「安格?是身体不适吗?怎麽吃得这麽少?」王后略带关切实则隐含审视的视线落在安格身上,使安格更加如坐针毡。
「不,王后阁下,我只是饱了。」安格依旧闷闷的应着,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安格就再也没有叫过母亲两个字。
安格有些悲戚的注视着王后,自从安格有记忆以来,王后总是活的不像是个母亲,王后总是温婉动人的样子,不急不躁,不温不火,对谁都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安格清楚明白王后的关心不是给安格的,也不是给儿子的,是给所有人看的。安格很清楚如果吃少的变成街边的乞丐,王后也会用相同的语气去询问和关心,因为她是王后,连一点偏颇都不能拥有。
实在是一个好演员,安格心想。
王后点点头,仪态大方。
饭局就在令人窒息的沉闷中结束了。
回到自己的房间之後,安格发现脸上象徵贵族身分的面具早就和自己融成一块,都分不清哪时的自己是面具,而哪时的自己是自己了。
安格勉强的勾起了一个笑容,想要让自己脱离缺爱小王子内心戏的戏台上。
可是安格却发现自己似乎入戏了,剧中人物的孤独和嘲谑似乎感染了自己了,那个超然事外、冷漠以对的自己不知在什麽时候已经消逝的无影无踪,安格都快忘记自己是什麽样子了。
安格现在正站在一人的戏台上,就着无人的观众席,精妙的演出了安格.底格里斯这个悲剧性的角色。
安格.底格里斯本身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妄想悲剧人物,痴态毕露,自以为超然。
安格如此想着,手中不停的作着画,一幅画作的雏形便以巧妙的方式展露在安格眼前。
那是一个操偶师,拿着和自己一模一样的木偶,在座无虚席的场地中进行精湛的演出,却被无尽的腐烂果皮和蔬菜所淹没,那就是安格心中最希望看到的,哪天他演出不被肯定,就能够永远下戏了。
安格洗漱之後打算安稳的坠入甜美的梦乡,却发现那幅画中的细节在脑中编织,挥之不去。
安格脑中忽然浮现了一个念头,想要做回最真实的自己,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安格着实犹豫了一下,想要大声斥责这简直荒谬不已,却只在压下了心中的蠢动之後闭上了眼褚,坠入了无边的梦乡。
隔天王室教师上课的时候安格果然收敛了一些,没有再像之前一般心不在焉。
原因不是因为国王的叮嘱,而是不知道哪根弦不对的菲尔。
菲尔今天是和安格一起上课的,由於每次安格走神时只要菲尔在场,那道阴冷的视线便挥之不去,所以安格总是尽可能收敛起自己的注意力,王室教师的讲解也懂了三四分,虽然安格内心觉得听懂本身也并不是一件好事。
「请问国家的第二任国王是哪位陛下?安格殿下?」看见今天吃错药变的乖巧的安格,王室教师不禁觉得自己对国王的哭诉果然是有用处的,也更坚定了安格出事就找国王告状的决心。
「……」安格完全不明白火势为何突然烧到了自己的身上,况且王国史一向是安格最不拿手的科目,要答出来未免有些勉强。
「……我不会。」安格很坦荡,反正答出来也是死、不答出来也是死、答错也是死,他不如光棍到底。
「殿下?这……」废物,真是废物!王室教师决定等一下就去面见国王。
「西兰王。」菲尔出了声,视线若有似无的扫过安格。
安格发现熟悉的寒意又从脊柱窜上,实在是不明白菲尔的思路,他表现得越光棍菲尔不是应该越开心吗?这是怎麽回事?
很快的,课堂便结束了,以安格的静默和王室教师对菲尔的表扬做为结束。
「你真应该滚出这里。」王室教师离开之後,菲尔不满的眯着眼,语气刻薄。
来了,安格心想,菲尔总算忍不住了,专业的演员也有不想演的时候。
安格大概能猜出菲尔的视线为什麽带着凉意,因为只有两个人在的时候,菲尔的视线总是跟看路边臭水沟的老鼠没两样。
菲尔大概是觉得自己不配当贵族,所以才处处针对。安格自认还有这点看人的眼力。
安格能够理解,毕竟自己丢了王室的大脸,菲尔不悦也是正常的,就像是自己尽心维护的商标被人一脚踏烂一样。
「……」安格没有作声,毕竟自己早就已经习惯了,也能理解菲尔。
菲尔看安格这副样子,嗤笑一声之後便离了席。
安格也很想笑出来,毕竟他现在还是认为自己是个优秀的演员。
可是不知道是太入戏还是怎麽回事,安格竟然觉得菲尔的那句:「你真应该滚出这里。」说的真是太对了。
自己一无是处还格格不入的,真的不适合待在王宫中。
别人的人设都是精英份子,就自己是个不折不扣的纨裤子弟。
不过,安格无力改变,也无能翻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