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四
实在是太迟钝了!
叹了口气,一护无意识地揪着身边的小草,浓烈的青草气味於是在空气中弥散开来,和着河流静静流淌的水声和清凉的水汽,多少具有了安抚人心的效果。
这几天,他的心乱得很。
那天,在温泉中跟白哉……简直是鬼使神差,完全控制不住自己一般,发生了那样的事情之後,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穿着睡衣躺在客房里,夜来温泉中的炙热迷乱就仿佛是一场昏热混乱的梦境。
但一护很清楚那并不是梦。
那样真实的炙热的触感,那样狂热的迷乱的欢愉,那样连神智都轻易剥夺的热吻……都不会是假的。
即使已经过去了好几天,还是一想起来就脸红耳热,胸口发慌。
更不用说第二天的清晨──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事情,心慌意乱到一个程度又不知所措的一护连早餐都没去吃,就那麽很不礼貌地逃走了。
并不是生气,当时再怎麽说,也算是……嗯,你情我愿吧,所以他并不觉得有哪里需要责备白哉,他只是暂时不知道该怎麽面对跟自己发生了那般亲密的那个人。
但是人或者可以避而不见,作用於心脏的,鲜明的抽痛,却始终不绝地通过连接传递而来。
持久,而强烈。
那是白哉的心情,因为自己就那麽逃走了的,他的心情。
在公开的场合遇见白哉的时候,他依然维持着一如既往的平静的面孔,然而在视线对接的瞬间,强烈的悲伤的心情就在胸口蔓延开来,宛如一把小刀,在细细的切割磨挫,非常疼,难忍的疼。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要还不明白白哉对自己的爱恋,那也未免太愚钝了。
虽然很不可思议,但那是事实不是麽?
其实早有徵兆,只是一直以来太过迟钝,根本没往那方面去想,结果居然始终不曾发觉。
然而回头看去,一切的脉络并不难辨。
每次在一起就都觉得非常高兴,是因为白哉跟自己在一起就非常开心──平静到毫无波动的面具之下,白哉的心情竟是如此的……简单,而且真实。
会突然觉醒了欲望,大概也是自己毫无防备地邀请白哉共浴的原因吧,跟喜欢的人,还是赤裸着的,一起呆在浴池里,会升起欲望也不是不可理解的事情。
那样强烈的,宛如燃烧的火焰一般的渴望和情潮……光是想起,都觉得内心被烧得发慌。
更何况还有之後迷乱到回忆一下都要臊红了脸的热情纠缠……相互抚慰的手和反复到嘴唇都红肿了的吻,津液交融唇舌共舞……
咦咦咦咦?这麽说,难道连接当晚自己会从梦中浑身燥热地醒来也是白哉那边……也对!自己又没做春梦什麽来的,怎麽会突然无缘无故就觉醒了呢!
第二天还黑着脸质问自己,还说什麽稍微有点困扰!这明显是恶人先告状的节奏好吧?白哉原来是这麽狡猾的家夥麽!
但是并不生气,一点也不,反而……想到这些,想到那个人对自己的心意和因此而生的疼痛,就觉得心很软,软得发疼。
又长叹了一口气,一护索性向後一倒躺在了草地上,一丝云彩也无,就宛如一块巨大的蓝水晶的天空就那麽大块占据了眼底。
草叶在耳边被微风吹得沙沙作响,微微摇曳的影映在视网膜的边角上,是深浅不一的绿。
大自然总能安抚人心。
发了一阵子的呆,紊乱着波动起来的心绪又稍稍恢复了平静。
一护於是继续着让他头痛的思考。
毕竟……不能再拖了……悬而未决地等待着判决的滋味又多难熬,连接早已一丝不漏地传递给了自己。
让自己的心脏也感同身受地始终在隐痛中难以平息。
其实问题很简单吧!
到底……黑崎一护喜欢朽木白哉吗?能够接受他的爱恋吗?
白哉……那样的白哉,会耍心机,会隐瞒着满心的渴望和动摇来接近,会因为一点点回应而心生欢悦,会面不改色地撒谎诬赖,一点也不觉得讨厌啊!
反而……萌生出不敬的“其实很可爱”的念头。
因为那是真实的,鲜活的,拥有作为朽木白哉这个人本身的欲求和情绪的白哉,而非那个被规矩和荣耀所束缚的贵族。
冰漠高傲的外壳下,他的内心,其实蕴藏着温柔和温暖──一如自己感受到的那样,比起任何方式所了解到的更加真实,不可能弄虚作假。
是不讨厌,但是喜欢吗?
一护不知道。
他还只是个十六七岁的大孩子,自从十五岁遇到露琪亚之後,人生的轨迹就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忙於战斗,忙於保护,忙於应付惊涛般接踵而来的局面,根本没有时间像普通的高中生那样,为青春期的荷尔蒙骚动所影响,去思慕可爱的女孩子,甚或真正喜欢上什麽人。
但一护不是没有过幻想的。
还没有成为死神的时候,他曾经想过,将来,他会遇到一个好女孩,嗯,大概是妈妈那样子的,温柔又爽朗的女性,爱上她,为她所爱,然後牵起彼此的手,在亲人和朋友们的祝福下一起步入婚姻的殿堂,恩爱而平静地生活,诞下几个可爱的孩子,年华飞逝中,感情就如同酝酿的醇酒,历久弥香,就是这样普通但珍贵的幸福。
而从未想过会跟同样性别的人,还是那麽强势高傲的白哉,成为恋爱的关系。
同性,并且不属於同一个世界,生活的经历和观念完全不同,他是规则和荣耀大过天的贵族,而一护是散养的草根,说得好听是自由不羁,不好听就是大大咧咧,虽然因为各种原因成为了还算能谈得上几句的朋友,但在那个连接之前,一护一直觉得能被白哉认同就已经是了不起的胜利了,要得到他的喜欢?屍魂界大概没人能做得到,自己自然也从不曾奢望过。
连接之後一切有了改变,看到了一个完全跟自己所了解的不同的,但更加亲切真实的白哉,很喜欢,很高兴,但是……
那就是恋爱的喜欢吗?
一护烦恼地在草地上翻滚了好几下。
不知道啊!
不想让白哉继续隐忍着悲伤,但爱情不是同情,如果不能回报以真正的喜欢,就只是无用的温柔罢了。
“唉……”
已经在这里窝了大半个下午了,结果……还是找不出个结论,这脑子也太不好用了吧!
一护恨恨捶了下地。
沙沙的脚步声接近的时候,一护讶然坐了起来。
这可是他好不容易才找到的清静地方,怎麽会有人来?
清冷而强大,宁静沈稳,特殊的灵压明白告知了一护来者是谁。
惊讶坐起,“白哉?”
和风吹拂,撩起了缓步而来的男人洁白的羽织下摆,银月风花纱随风飘舞,黑发白肤,深邃双眸,沈静面容,一瞬间一护有点恍惚──无论时光和人事如何变迁,这个人,始终这麽静静站在那里,不曾改变。
不,还是改变了。
他的心……因为自己,而改变了。
男人在身边站定。
一护突然觉得不安。
不是别的,而是白哉的情绪太过平静,平静到……他一点波动也感觉不到。
难道说,白哉已经能把情绪控制到这种地步吗?
想跟我说什麽?
摊牌吗?
“白哉?”
竭力自然地,一护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来找我什麽事?”
“是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好消息?”
难道是屍魂界的结界终於修复好了?
“那个连接……失效了。”
“哦,原来是这样……啊?你说连接失效了?!”
“原本这个鬼道就不会持续很久,”否则工作时间以外还保持着连接岂不困扰?看一护一脸没进入状况的样子,贵族大人很是耐心地解释,“只是因为你在那时没有控制灵力的关系,所以才会导致鬼道的效力格外持久。”
特意来就是要告诉我这个?
这算是好消息吗?
一护继续发着呆,直直地盯视着男人,男人却在他的盯视下并无一丝异样,转过身,“事情说完了,我走了。”
“等等!”一护突然惊醒过来,不假思索地,上前就抓住了男人的衣袖。
“什麽事?”
带着一丝恼怒,一护拧紧眉心,抓住衣袖不放,“话还没说完,就想跑吗?”
“跑的那个人不是我。”白哉非常平静地回答。
“呃……”语塞的一护继续瞪着他过於平静的面孔,肚子里已经是翻江倒海。
真是讨厌──什麽心情都掩藏在一张面瘫脸下面,说什麽好消息,好消息个屁啊!(不可以骂粗口哦草莓!)
明明对於白哉来说,这是个再坏也没有的消息不是吗?
明明……之前那个,因为连接,因为在一起,就满心欢喜的白哉还在不是吗?
口是心非!言不由衷!
但是白哉说得没错,跑的那个人,是自己。
而现在的自己,无法给白哉想要的回应的话,这样子牵扯,反而是给与不切实际的希望吧?
无用的温柔罢了。
捏住袖子的手,不由得松了。
衣袖垂落下来。
连同瞪视的视线。
一瞬间,强烈的失落和沮丧占据了一护的心。
连接……消失了。
虽然相连的时候,感觉到的白哉传递来的感情一般都相当平稳,几乎大半的时间里,除了那种淡淡暖意的存在,具体情绪波动是相当的少,这也是在一起时会觉得很高兴一护却没怀疑过那根本就是白哉的情绪的缘故,但是意识到连接真的就这麽消失了的此刻,心口却空空落落的,很难过。
这种心情,是寂寞吧!
那个一直以来感知到的,温柔又温暖的存在,默默陪伴的这麽多天里,已经这麽的习惯了吗?
所以,其实……因为在一起就高兴的,其实不仅仅是白哉吗?
无法感觉到真实的白哉,即使近在咫尺,无形的距离那麽坚持地存在在彼此之间……这种感觉,非常讨厌。
仿佛一道白光掠过心间,有什麽,在这段时间内渐渐成形,却未曾被发现的东西被照亮,终於显现出了真正的形态。
风静静地吹拂。
河岸边,青草,流水,天空,两个人。
一护猛地抬起头。
风姿隽雅的男人静静伫立,静静等待。
笔挺高傲的姿态始终如一,於是空气都为之沈静。
那双深不可测的黑色瞳眸,却含着星星点点的亮光。
似乎……为什麽所鼓励,而染上了希望的色彩。
不敢去多做回想的昏热交缠之中,唯独白哉的笑容是那麽的清晰,历历如绘印在脑海深处。
真心愉悦,而眉梢眼角都光彩焕发,美丽无双的笑容。
那样欢喜的表情……
想再次看到!
没错,真实的心情,突然就明白了。
性别、年龄、不同的世界、不同的性情和观念……这些都无所谓。
重要的是,我希望白哉因为我,而改变,而拥有生动鲜活的心绪和表情,拥有朽木白哉这个人本身的欲求和希翼,我希望能再次感受到那个温柔又温暖的心灵的陪伴,希望像前些日子那样,自由开怀地相处,我……想要跟白哉在一起!
困惑紊乱的心顿时一片清明。
并且升起了喜悦的热流。
啊啊……果然……
迎着白哉深晦却闪烁着点点星光的目光,一护向前踏了一步。
“白哉,抱歉这些天躲着你,我只是……需要时间思考。”
“那麽……思考出什麽结论了吗?”
竭力令声音保持平稳,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猛烈跳动起来。
那双令他眷恋入骨的坚强而又绚烂的琉璃眸子此刻毫无躲避,再无犹疑。
少年的表情,坚定,清明,飞扬着叫人心动神驰的神采──是下定决心的表情。
如果是会让这颗温柔的心感到歉意或为难的决定,是不会有这样的表情的,所以……一护要说的难道是……
美妙的预感宛如潮水般一波波争先恐後拍击上来,令白哉在一阵强烈的幸福中眩晕。
“跟白哉达成的连接,并不觉得困扰,相反,我因此才感受到了白哉的真实,并且很喜欢,非常非常喜欢这样真实的白哉。”
玫色的唇角翘起,露出了洁白整齐的齿列,少年这麽音节清晰地说着,风扬起他蓬勃的发,微微摇动间就如同绚烂的火焰在眼前跳跃。
一生最美丽的瞬间,就这麽降临到了面前。
少年吐露出白哉永远也无法忘怀的告白。
“想要一生都能够这样……跟白哉相连在一起!”
“一护!”
再也无法忍耐了,再也不需要忍耐了,就这样,将所爱的人拥抱入怀吧!在幸福陡然浓烈的此刻!
白哉张开了双臂,将面前这个微笑着,坚定着,璀璨宛如钻石,明媚如同火焰的少年紧紧拥入了怀中。
“你知道我等你这句话等了多久吗?一护……等得都快绝望了!但终於……”他喃喃地说着,捧起了怀中人儿的脸颊,迫不及待地将嘴唇印了上去。
少年并无抗拒地仰起头,唇角明媚的笑容是白哉永远的眷恋。
吞含下那朵笑容,吞含下那嫣红柔软的唇,白哉瞬间就迷失在恋人清新美好的气息深处。
甘甜的蜜汁,不仅在连接的唇间泛起,更汩汩渗入了心间,将这些时日以来忐忑的不安,心酸的失落,和等待的焦灼尽数驱散融化,只剩下纯净而浓烈的喜悦。
终於……等到了!
这颗自由而勇敢的心!
这个耀目又温柔的人!
终於为我所有了!
做梦一样!
想要确认地吮吻着少年柔嫩而甘甜的唇,用力拥紧了怀中的身体让两个人嵌合无间,舌尖挑开了那并不抗拒的齿列,直接入侵到甜蜜的更深处,搜刮着只有自己能品尝的蜜津。
明明是这麽切近的美妙的接触,依然满是云烟般迷幻柔软的不真实感。
只能加倍贪婪地吮吻,吞噬,绞缠住少年生涩的唇舌来回摩挲,获取更多,更多属於心爱的人的味道。
情难自禁说的就是现在的状况吧,怎麽也不够,无法表达的狂喜快要将心脏撑破,而交融的深吻间,白哉仿佛触及到了那充满光热的灵魂,让他宛如扑火的飞蛾,只想把自己全部地投入进去,交融一体,为那灿烂的光热浸浴身心。
“唔……白……唔唔……”
直到少年无法呼吸地挣扎起来,白哉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嫣红的唇,却依然紧紧拥抱着,将脸埋在少年肩颈间,嗅那清爽而蕴满阳光的气息。
这孩子……在他身边,就感觉被金色的光芒所照耀,满身满心的暖意,能为他所爱,实在是幸福得不知所措了。
“你……啊哈……想憋死我吗?”
“并没有这个意思,只是太激动,太高兴了。”额头抵住少年的额头,白哉怎麽也压制不住唇角的笑容,“我爱你,一护!”
“我也……”害羞地不将那个重要的字眼说出口,一护埋怨般地推了推压制得太过紧密的胸膛,“那个白哉……我们,我们才刚刚告白,你好歹交往一阵子再……”
“……抱歉!”
白哉愣了愣神,很快反应过来──一护还未成年,青少年的情感跟炙热直接的成年人不同,更多的是希翼着体验浪漫的情感,也更倾向於循序渐进地拥有一个美好的恋爱,步调太快的话,这个纯情的孩子大概是会勉强自己而努力跟上,但白哉当然不会这样选择。
你的心愿,我都会为你做到。
你的幸福,我一定为你达成。
──只要你愿意留在我身边,把心连接。
飞快反省并且检讨了自己的急进,白哉放开了怀中的恋人,诚心诚意的牵起了他的手,“那麽……就从牵手开始,可以吗?”
一护笑着反手握住了男人热度很高的掌心,用力点了点头,“好!”
明媚的琉璃眸子和深邃的黑曜石瞳孔视线交错的刹那,迷醉的眩晕带着浓稠的蜜香,徐徐地,徐徐地,在空气中弥散开来。
这个瞬间刻骨铭心。
认识黑崎一护,爱上黑崎一护,为黑崎一护所爱,白哉想,一定是他的生命中最美好的奇迹。
而让彼此幸福的努力,还有一生的时光来实现。
舒展地微笑开来,他握紧了少年的手。
掌心相贴,十指相扣。
这是幸福的起点,也是命运最好的馈赠。
“一护你知道麽?那个鬼道有一个别称。”
“唔?什麽别称?”
“心心相映。”
“啊哈……这个……喂喂,难道你当初对着我咏唱就是故意的?”
“既然是心心相映的鬼道,怎麽也不想对着别人咏唱吧?即使单方面咏唱并不会起效……至於一护会在心里默念,我也没有想到。”
“真是这样麽?”
“所以,算是一半天意一半人为。”
“这个就算啦,那当天晚上……那个……是不是白哉……”
“当天晚上怎麽了?发生什麽了吗?”
“别装蒜!肯定是你捣鬼!”
“一护说的我一点也不明白!”
“少来!肯定是你干的!”
水流潺湲,苇叶轻拂,少有人迹的河岸边,说着吵闹着的两人渐渐走远,牵连在一起的手却始终不曾松开。
或许,那个鬼道已经不需要了。
我爱你,你也爱我,便已心心相印。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