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睡得很熟，瑜婷也在病房的沙发内稍作休息，我跟乔伊走到医院外头的长椅坐了下来。
「乔伊，你确定你不用先回饭店休息吗？」因为时差的关系又加上长途飞机，我跟乔伊其实都已经很疲惫了。
「不用，我到时候再跟你一起回去就好。」乔伊要我别担心的拍拍我的肩。
「嗯.....」我点点头，感激地看着她说：「谢谢你陪我回来。」
在这种时刻身边有人的感觉真的很好。
「我只是希望能在你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给予支援，如果有什麽我能帮上忙的尽管开口没关系。」乔伊将她的手覆在我握紧搁在大腿的拳头上，乔伊的手很大，很轻易就把我的手包覆起来。
「谢谢你。」我抬头感激地望着她，这一趟回来我估计至少会待上两个礼拜，我更担心的是第一次来到台湾的乔伊会适应不了这里。「如果你在这里待得不习惯，提早回美国也没关系的。」
「我们才刚下飞机你就要赶我回去了吗？」乔伊笑了笑说。
「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皱眉。
「我当然知道，谢谢你在这个时刻还有心思关心我。」乔伊备感窝心的给了我一个拥抱，她的香味扑鼻而来，我闭上眼，原本紧绷的神经在她怀中渐渐放松下来。「我很感动。」
「其实在美国的时候你也一直很关心我不是吗？」说着话的同时也感到愧疚，「对不起，以前的我太常把夏洛特摆在第一位，没注意到你是这麽在乎我的。」回想过去，和乔伊相比，夏洛特的身影反而更模糊。
乔伊没有说话，却更用力地把我圈在怀里。
到了晚上乔伊终於是体力不支地在沙发上睡了，瑜婷也回家休息了，只剩我还醒着。
坐在病床边的我虽然累，却毫无睡意，我看着爸憔悴的面容一直回想着这些年来我们之间的所有对话，我们几乎没有过父女之间的那种轻松谈话，每一次他在电话里都只是告诉我他又为我安排了什麽，我没有反驳的余地，只能照单全收。
我怀疑自己对於爸来说究竟是怎麽样的存在，是他用来炫耀的一枚棋子，还是一个多余的负担？
爸缓缓睁开了眼，我轻轻喊了声：「爸。」
「你来干什麽？」爸淡淡地回，我以为他会有更激烈的反应，也可能是身体被摧残过度，他已经没有力气和我争斗了。
「瑜婷告诉我你倒下了。」
「如果你只是纯粹来关心我，好让你觉得有尽到女儿的义务的话那倒不必了，我不缺这点关心。」他将头撇到另一端，我早就预料到他不会想见到我，并没有让我感到非常伤心。
「我想知道，我对你来说到底算什麽？」
他似乎很惊讶我会提出这样的问题，他转过头，总算是肯正视我的双眼。
他睁大眼看了我一会儿，几秒钟过去，他还是没有开口回答我的移开了视线。
是不想回答我，还是不知道该怎麽回答我？
我暗地里由衷希望是前者。
在扮演这麽多年的控制与被控制的角色後我们两人本来就不可能再回到原本的定位，我想爸也不知道该怎麽回头再去当一位好爸爸，这只是我的猜测，猜想也许爸曾经想过这麽做。
只是做不到而已。
「你不是应该很恨我吗？」爸开口反问我，「为什麽还要去在乎这些问题？」
「与其继续恨你，我更想知道为什麽你要让我恨你。」
「因为我不知道该怎麽当一名父亲。」伴随着一阵痛苦的咳嗽，他说，「你和瑜婷都是我人生计画中的一个意外，我知道你妈妈有多麽想要孩子，我没有告诉她，我其实一直都在避免让孩子出现。」
「我出生在很穷困的家庭，我这一生都在为了过更好的生活而打拼，即便我多麽努力地避免让你妈妈怀孕，但你们还是来到这世上了，这只是让我背负更重大的责任，我经历过那些痛苦的日子，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也变得跟我一样。」爸张开双手，看着岁月烙印在自己身上的痕迹，那些皱纹和厚茧都是爸挣扎与努力的证明。「我也不希望自己只是养活你们，我要你们出人头地，我要你们知道成功的重要，只有成功了才能换来自己想要的生活。」
「真的是这样吗？」我忍不住怀疑，哽咽着说：「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爸没有说话，这个问题也许我们都心知肚明。
「至少你们的确成为了优秀的人。」他说。
「却也换来了空虚的心，这样的话我宁可不要。」我起身离开了这里，爸说得好像是为了我们好，没想过他也是剥夺女儿所有一切的人。
「凡！」乔伊追了出来，拉住我的手让我停下。
「乔伊？你不是在睡觉吗？」我胡乱抹去脸上的泪水後说。
「其实在你和你爸爸对话时我就醒了，我听不懂你们讲了什麽，但可以感觉到气氛不太对。」她松开我的手，担忧地问：「还好吗？吵架了？」
「只是有点意见不合而已.....」
「这样啊.....」乔伊牵起我的手缓缓往外走，一边走着一边说：「你知道你爸爸是什麽想法了吗？」
「嗯。」我点点头，把爸爸说的话大致上翻译了一下，「虽然跟我自己猜想的没有差距太大，但是由他亲口说出来感觉更残酷了。」
乔伊听完後提出她的见解：「也许他真的没有打算过要当一个爸爸，但这不代表他不在乎你们，我想他只是用错方式来爱你们而已。」
「他只在乎他自己。」我带着怨恨的情绪说道，「身体都已经变成这副德性了还想着名利、想着成功！」
「因为他希望你们能过上好日子，却也忽略了比物质更重要的感情。」
「有没有好日子能过真的很重要吗！？」我的情绪激动起来。
「对他来说很重要。」乔伊语重心长地看着我，「凡，我知道你从小到大受过不少委屈，但是当我们想了解一件事情的原委的时候不能只站在自己的立场，你得想想，你爸爸在童年过着一无所有的生活，在他得到这些之後他也许就认为他是什麽都有了。」
「我想要的不是这些.....与其有钱可以挥霍，我更希望有个人能陪在我身边陪我走过风风雨雨。」我失落地垂下头，泪水模糊了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