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马莲在厨房看火，虽是隆冬寒冷，马莲额上的汗犹颗颗冒出。她从袖子抽出手帕，拭去一脸的汗；那锅白菜已炖了一个时辰，马莲打开锅盖，以汤匙舀起一些尝味道，她的舌头感觉到各种食材的美味皆已释出，加上白菜被逼出的菜汁，鲜甜地融合各种美味，已十分有滋味，不必再加任何调味料了。
马莲将这只沙锅从炉上移开，放在一旁任它闷着，到了要吃之时再加热将会更好吃。马莲再试鸡汤那锅，觉得味道还不甚浓厚，汤料的美味还未进到鸡里面，便由得它继续在炉上煨。
李虎回到家时日头已偏西，他将屋子略为打扫一番，再烧一壶热水，打算给自己擦澡。
他将木炭加入火盆中燃烧，使房中冰冷的空气渐渐暖和。水烧开之後，李虎将热水倒进木盆里，再加些冷水调和，然後将乾净棉布浸入水中再拧乾，慢慢擦拭自己的身体。
李虎以棉布擦着自己身体，心思却回到一个半月前，他遭虎吻受伤时，马莲日以继夜、衣不解带地照顾自己的情景，那时他有伤在身，无法自己擦澡，马莲便主动为他擦澡。
那是他与马莲第一次如此亲密的举止，李虎闭上眼睛重温当时的绮妮风光，那时候的空气、那时候的味道、那时候的温度，那时候马莲的手隔着一层棉布在他身上游走。
李虎睁开眼睛，心思转了几转，如今他与马莲早有夫妻之实，但最让他回味的，还是两人想爱却不敢爱的暧昧，那种种回忆一一跃进他的大脑，他笑着再度感受，庆幸自己定居於山水村，做了马莲的邻居，与她订下一日两餐的协议，他如今才可以过着这短暂的幸福时光。
李虎擦完澡，打开木箱，随手挑了一套衣服穿上。这些日子来，幸得马莲经常向他要脏衣服去清洗，他才随时有乾净衣服可穿，他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一个有女人照料的汉子，便可以将心思都放在打猎上，让他这一个月收获丰富。
李虎欲将擦澡水倒掉时，想起马莲交待他要刮去胡子，他便取出小刀，就着水面倒影刮去他的胡子。李虎心里明白，自己从小便常被夸赞是美男子，他倒也十分满意他的长相，但自从在石家庄与何少夫人一场苦恋成空之後，他便刻意蓄起落腮胡，遮掩住他原本俊美的五官，只求别再被爱情骚扰，可以平静地过他的日子。
直到他遇到了马莲，那迫人的思慕使他主动刮去他的落腮胡，露出他的原本面目，果然让马莲对他的面容目不转睛。李虎想着，马莲既已为他做好新衣，便希望他以乾净的身躯穿上，他对於自己的脸庞被马莲直盯着瞧，还有些羞赧，美色乃人之好欲，但他从未想过自己也有以美色诱人的一天。
李虎打理好自己，便慢步走到陆家，原本阴霾的天空开始飘起雪来，李虎不理雪花落在身上，只是信步走到陆家。刚一进门便嗅到种种佳肴的香味，他原本就空着的胃便打起雷来。马莲在厨房挥汗料理，他不好作声打扰，便四下张望，看见被放在火盆旁边的小竹床上，发出小儿之声的夏生。
李虎走过去看着夏生，只见他已换上一身崭新的湖水绿缎料小短袄，下着同样料子的裤子，手舞足蹈地躺在竹床上，一见李虎的脸，便笑得发出咯咯之声。李虎见夏生可爱的样子，便抱起他逗他笑。
马莲在厨房听到夏生笑，便探出身子看看，一见是打理整齐的李虎，便笑道：
「原来是虎哥来了，难怪夏生一直咯咯笑个不停。你坐会儿，菜马上好了！」
马莲见李虎已至，心里开始有些着急，便再试喝煨鸡的汤，那鸡煨足了两个时辰，汤色金黄，味已浓缩，马莲见鸡皮颜色成浅褐色，心想汤料的美味都进了鸡身里，便将鸡捞起放在盘上，待冷却後再剁成块状。
之後马莲将炒锅放在炉上加油热锅，将已腌好的草鱼擦乾，在鱼身上抹了薄薄一层盐，待油热了便将鱼下锅煎，然後将腌鱼的姜片与酒都下锅，草鱼爆出鱼香和酒香，马莲用锅铲将鱼翻面，此时再将葱段下锅，葱一遇热便散发出香味，使得这道葱煎草鱼更加馨香。马莲见鱼已煎熟，在肉质未老之前将鱼铲起放在盘子里。
之後马莲再将冷却的鸡剁成块状，再拿酱油碟子加进乌醋、糖与酒，当作鸡的沾料。然後马莲将炖好的白菜再放上炉子加热，便走出厨房，拿手帕擦乾脸上的汗与油，开口唤着李虎：
「虎哥，你随我进房去。」
李虎便跟着马莲走入房里，见马莲上了木锁，心知马莲要让他换上新衣了。马莲从五斗柜的最上层取出一叠衣物，递给李虎，李虎将衣服一一抖开，见是一袭水蓝色绸料长袄，无论是布料及颜色都那麽让李虎心喜，再看其他衣物，是一件鹅黄色的棉布夹棉短衣、一件玄青色棉料夹棉长裤。
李虎迅速脱下原本穿着的衣服，然後穿上短衣，这才发现短衣的衣襟上绣了一只小而精致的雄鸳鸯，李虎想这应是马莲有意绣上去的，他待会儿要看看马莲的上衣有没有绣着什麽？李虎穿好一套衣服，在黄昏的阳光照射下显得玉树临风、英俊潇洒。
马莲笑吟吟地看着李虎，直瞧到李虎的脚，才发现李虎的鞋子早已破旧不堪，难为李虎还穿着这破鞋子上山打猎挣钱，马莲心想：过完年後要再为李虎做一双新鞋子，让他可以舒舒服服地出门打猎。
李虎见马莲一脸沉思，便开口说道：
「阿莲，你还不换衣服吗？」
马莲这才回过神来，抖开她的那套衣物。李虎见是一件红底印桃花图案的短袄、一件粉红色棉质夹棉短衣和一件枣红色棉质夹棉长裤，心里很是喜欢，待马莲脱去原本的旧衣时，李虎将马莲的新短衣拿来细看，果然看到衣襟上绣着一只雌鸳鸯，李虎欲开口问马莲这是何意？马莲却拿回衣服穿上，脸颊红了一片。
李虎看马莲穿了一身新衣服，很是喜气洋洋的样子，想要开口夸赞马莲，却被她推出房间，门再度关上。
李虎纳闷着马莲的举止，过了一阵子，马莲才开门出来，只见她脸上薄薄擦上水粉，双颊及唇上淡淡涂了胭脂，眉毛也细细描过，两只耳朵上戴着李虎送的金耳环、发髻上斜插李虎送的银发钗，旁边点缀着她出嫁时娘亲送的银首饰，左手腕上挂着李虎送的白玉手镯。李虎从未见过马莲这麽打扮自己，心想好一个花容月貌的女子，自己与她共枕多夜竟也未看出来。
「阿莲，你真美！」
李虎由衷说出心里话，马莲羞得低下头去，两人像是新婚之夜才相见的夫妻，各自被对方的样貌所折服。一会儿，马莲才想起厨房的菜肴，忙对李虎说：
「我去煮水饺，一下子就好。」
马莲赶着煮滚一锅水，将五十个水饺下到滚水里；趁着煮水饺的空档，马莲一一将煮好的佳肴端上桌，她指着菜色对李虎说：
「这是什锦炖白菜、这是高汤煨鸡肉、这是葱煎草鱼，一会儿还有五十颗水饺，这样的菜色，虎哥，你还满意吗？」
李虎笑颜逐开，点点头，喜道：
「十分满意！这一顿是我吃过最丰盛的年夜饭了！」
李虎之话所言非虚，他所谓丰盛，指的是马莲的用心与巧思，他相信这几道看似平凡的菜色里，必定蕴含了丰富的滋味。
「水饺应该煮好了，我去将水饺捞起来，待会儿就可以开饭了。」
马莲丢下这句话便进入厨房，将煮熟的水饺捞起放在盘中，然後在水饺上洒一些麻油以防沾黏。
满满一大盘水饺端上桌，马莲这才得以坐下休息，她今天劳动了一整天，身体疲累，心里却是满足的，能够为心爱之人煮几道菜，跟他一同过年，马莲觉得一切辛苦都是值得的。
李虎看着那刚煮好的水饺，薄薄的面皮变成半透明，可以望见内里红绿相间的馅，他先挟了一颗水饺放入口，在咀嚼的那一刻，内馅的汤汁流了出来，李虎可以同时感受到猪肉的鲜、白菜的甜与河虾的香，馅的调味掌握得恰到好处，根本不必沾酱油便十分有味道。
李虎吃得津津有味，又一连吃了好几颗水饺，此时马莲舀了一匙炖白菜放入李虎的碗里，李虎一看，碗里有干贝、有白菜、有香菇丝、有木耳丝、有蛋皮丝、有腊肉丝，食材十分丰富，与一般卤白菜有很大的差别；李虎挟起白菜入口，即可感觉到白菜吸饱了各种食材的味道，层次分明、却又交会融合成一股复杂而丰富的滋味，李虎充份明白这就是马莲的用心。
李虎胃口大好，又舀了一匙白菜吃掉。马莲见他吃得开心，脸上慢慢展现笑容。她指着鸡对李虎说：
「虎哥，试试这高汤煨鸡肉，足足煨了两个时辰，沾这酱料吃，味道应该不差。」
李虎闻言便挟了一块腿肉，沾了酱料放进嘴，一口咬下，先感受到酱料的酸甜与酒气，再咀嚼时开始觉得那鸡肉嫩而肉汁多，既有火腿的香、又有海味的鲜，搭配酱料的咸甜，使得鸡肉里的滋味更加被突显出来。
李虎忍不住夸赞：
「好吃！太好吃了！」
於是又挟了块鸡肉送入口中，抬头看马莲，面露嘉许之意。不过他却看见马莲额上被热气一蒸，又微微出汗，眼看就要花了脸上的妆容，忍不住举起手想以袖子替马莲擦汗。想不到马莲竟躲了开去，急急说道：
「别！小心脏了新衣服。我拿手帕擦就好。」
马莲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轻按额头、鼻子，笑着问李虎：
「怎麽？怕我妆容花了便不好看啦？」
「怎麽会不好看？在我眼中，你无论变成什麽样子都是最最漂亮的。」
「往後若我老了、胖了、丑了，你都还觉得我漂亮吗？」
「当然漂亮！我心中只爱你一个，决不会计较你变成什麽样子，你在我心中永远是最美的。」
马莲闻言便羞红了脸，心里满是甜蜜，双手绞着手帕，不敢抬眼望住李虎。便指着鱼说：
「这鱼要趁热吃，挺难得的草鱼，你吃吃看我煎得好不好？」
李虎这才挟了一块鱼肉入口，但觉肉质嫩而不腥，恰到好处的咸味，酒味收乾只剩香气，与葱的馨香搭配起来，更衬脱鱼的鲜甜美味。
马莲见李虎将菜都吃了一轮，面露赞许之意，她这才敢动筷子自己吃起来。当晚李虎胃口大开，自己一个人吃了四十颗水饺，半只鸡与半锅白菜也进了他的胃，整条草鱼更是大半被他吃掉；马莲吃得不多，但她看见情郎将她亲手烹煮的佳肴吃了大半，心情便十分快活。
待得李虎吃饱，马莲立即去泡热茶，将茶斟入茶杯递给李虎，李虎心满意足地喝下这杯茶。马莲将碗筷及未吃完的菜收进厨房，李虎却突然进厨房，开始洗起碗盘来。马莲唬了一跳，她从未见过男人踏入厨房半步，更别说是让男人洗碗了，她急忙想抢下李虎手中的丝瓜乾，却被李虎一转身躲过。马莲大急，高声道：
「虎哥，你一个大男人怎能踏足厨房？还抢着洗碗？这怎麽可以？」
李虎却一派轻松，慢慢地说：
「怎麽不可以？你一个小女人忙了半个月，让我吃好穿好，我一个大男人难道就不能报答你，帮你洗几个碗吗？」
马莲听得这番话，心中感动万分，眼眶含泪，奔过去揽着李虎的腰，柔声道：
「虎哥，你对我真的太好了！不过只许你洗这次碗，以後都不准跟我争。」
「阿莲，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我不辛苦，我很开心！只要能和虎哥在一起，我做什麽都是愿意的。」
李虎忽然放低声音，在马莲耳畔说道：
「我也什麽都愿意为你做，待会儿睡觉前我帮你捏捏身子，你说好吗？」
马莲羞得满脸胀红，低下头去，用轻的不能再轻的声音回应李虎：
「虎哥，你真的好坏！我不理你了！」
然後一扭头走到厅里。李虎耳尖，听到马莲的声音，便纵声呵呵大笑，手里依旧洗着碗盘。
待得李虎洗完碗，马莲已入房奶孩子了。李虎便使着铁筷子将烧红的木炭从火盆中夹出，放进卧房里的火盆中，使冷却的木炭加温，再去吹熄厅里的蜡蠋，将关着的大门上木锁，这才进入房里。
李虎进房後，开始在炕底燃火烧木炭，空气瞬间变得暖和。此时马莲已奶完孩子，轻拍着夏生的背让他咯气，马莲见李虎征征地望着自己，便笑着对李虎说道：
「虎哥，你想些什麽？快些将新衣服脱下来，仔细别弄脏了！」
李虎慢慢脱下一身新衣服，只剩下内衫时便钻进被窝里，马莲细心地折叠衣服，然後洗去脸上残妆，再卸下首饰，自己也脱下新衣，折好了才躺进被子里。
李虎迫不及待地将马莲搂进怀里，亲吻着她的脸颊与额头，马莲开口说道：
「虎哥，你刚才不是说要帮我捏捏身子，我这颈子硬得很，帮我捏捏；我的腰也很酸，也帮我捏捏。」
说完趴在炕上，等待李虎来帮她捏揉。李虎见马莲一脸疲惫，便起了怜惜之心，真的伸出手在马莲颈上肩上揉捏着，见马莲一脸舒服，便又去捏马莲的腰背，李虎笑嘻嘻地问道：
「阿莲，腿酸不酸？要不要顺道也帮你捏捏？」
只听到马莲模模糊糊地说声好，李虎便帮她捏腿。李虎心想：马莲这些日子真的很辛苦，忙着赶制着他们的新衣服，家务也要兼顾，还得煮面烧菜给他吃，大年夜这天更是辛苦，整天站在厨房又切又煮的，难怪身上筋肉都硬得很。
李虎再捏了一阵子，只见马莲动也不动，口中发出轻微的鼾声，已沉睡过去。李虎虽很有兴致，但他体贴马莲辛苦，便不吵醒她，自己也躺下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