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染塵淋漓,未盡致》 — 《染塵淋漓,未盡致》灼雕為蝶,夢莊周(一)

正文 《染塵淋漓,未盡致》 — 《染塵淋漓,未盡致》灼雕為蝶,夢莊周(一)

苓巽为客人端来一杯热茶,见那人接了过去,她拢了拢墨绿的衣袖,入座。

她看着今天的第一个客人,精简的说道:「名字,愿望。」

可对方却皱了皱眉,眼底带着一丝轻蔑,他慢悠悠的端起茶杯,隔着袅袅白雾审视苓巽,语带讽刺,「小朋友,去请你们老板娘出来吧,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

苓巽身高不满一米六,头上用丝带包着两颗小巧的包头,其余发丝柔顺的落在耳边或是垂在身後,露出白玉般的耳尖,杏子眼眨呀眨,青绿色外衫和墨绿色内袍的搭配,显得小脸更加稚嫩。

也难怪客人会先入为主的认为她是小朋友了。

苓巽淡定的看他一眼,对客人的不满视若无物,她绦唇轻启,说:「我就是老板娘。」

对方的动作僵了一会,才皮笑肉不笑的说:「小朋友,不要开玩笑了,我一眼就能看穿你的修为,代表你比我弱,但谁都知道你们老板娘强的可怕,说谎是不好的行为喔?」

苓巽听着对方语气中明显的嘲弄,在心里暗叹了口气,但表面上还是维持着一惯的冷清表情,小大人似的回,「我没有说谎,我就是老板娘。」

对方认为自己被一只修为极低的小妖羞辱,他恼羞成怒,将茶杯摔在桌上,溅起了些许水花,而後落在桌上。

他咬牙切齿,对面前这只油盐不进的小妖冷语威胁,「这里的老板娘居然是一只小妖怪,怕不是要被笑掉别人大牙!快点叫你们老板娘出来,不然我就拆了你们这间破客栈!」

看着光滑透亮的木质桌面染了茶渍,让苓巽的头微微发麻。

苓巽阴沉着脸,脑中闪过各种恶毒的想法,却是强忍着没有发作,她极轻的垂下睫毛,蓦地抬手,对方身旁便出现阵阵涟漪。

那人大惊失色,当下就知道苓巽想干什麽。可自己的愿望都没有达成,怎麽能轻易离开?这间客栈平时是很难找到的,今天好不容易有了机会!

他用尽全身的力量拚命抵抗,但在发现自己没有办法抵抗这股力量时,心里不禁涌出一丝後悔,是他看走眼了。

他想请求苓巽让他留下,却是连个音节都没有发出就消失了。

桌上还温热的茶,昭示着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之间。

苓巽垂下了手,她低头看着桌子许久,眼底翻涌着莫名的情绪,衣袖里的手紧握成拳,随後像是下定了决心,食指与中指并在一起,大拇指抵住其余两指做剑指。

见到这一幕,饶是作壁上观的灼颜都觉得不妙,她突然现行,死死抱着即将追着那人而去的苓巽。

感受着苓巽视死如归的力气,灼颜冒着冷汗,口中苦苦劝说,「阿巽!冷静,千万要冷静,你都把人送出客栈了,就算了吧!你忘记你师父临走前说什麽了吗?」

苓巽微微一愣,身旁突然涌出绝望之意,紧绷的身子此刻松了力气,她低声说着,「我当然记得师父临走前跟我说什麽,就只有三件事:不要惹事、不要惹事、不要惹事。然後乖乖代理老板娘的职务,等她老人家回来。」

苓巽哀伤的看着灼颜,「可是,你根本不知道这一张桌子我擦了多久……把一张师父从不知道哪的废墟带回来的桌子擦的能够当镜子,你知道要耗费我多少时间吗?」

「师父还不准我用法术擦,说这样比较有诚意,不然就要用爱的扫把打我……」苓巽幽幽地说:「灼颜,你要我冷静什麽?」

灼颜见苓巽剑指已解,暗自松了口气,但猛然听见苓巽这番话,却也无话可说。

苓巽等半天也等不到灼颜的下文,她无奈地摆了摆手,示意灼颜放开自己。

她要先去擦桌子……不然茶渍乾掉很难擦起来……

看着苓巽略显疲惫的神情,灼颜几乎是一瞬就明白了,她抽搐着嘴角,堪堪放下还抱着苓巽腰部的手。

见桌上依旧光滑如初,看不出丝毫的瑕疵,苓巽才算满意的停手,她伸了伸懒腰,看着为她端来糕点和茶的灼颜,语带不解,「我就不懂了,愿望对你们来说真的这麽重要吗?」

每天前来许愿的人不胜可数,但是能真正实现的却是少之又少。就算如此,他们也愿意在客栈内一等再等,等到愿望实现或自己先放弃。

苓巽忙活了好一会,自然有些累了,她坐下後在桌上铺了薄薄一张纸,才小心翼翼的捻起糕点送入口中,「你在这待了多少年了?少说也有两百年了吧?」

灼颜跟着坐下,她本也想试试糕点的滋味,一听这话却是没了品尝的心情,但她不想让苓巽察觉异状。她半撑着头,眼波流转,笑骂,「哪有那麽少,四百年有了。」

苓巽难掩惊讶,因为这糕点实在太甜了,她有些厌弃的一口吞下,才说:「你到底要等多久啊?这四百年来我一次都没见过有个叫『拙墨』的人,我看你的愿望是难上加难,不如趁早放弃!」

「我要是放弃了,那这四百年不就白等了?再说了,我一直在这陪你不好吗?免得你一个人太寂寞了!」

两人相识已久,自然分得清玩笑话,但灼颜不敢肯定,苓巽的话有多少认真的成分在。

毕竟已经四百年了,连她都觉得自己有点傻。

灼颜低低笑出了声,看出苓巽对桌上这盘糕点不甚满意,又去厨房换了一盘。

这次的糕点清雅爽口,很得苓巽的喜爱,她一手一个,将嘴里塞得满满的,想要劝灼颜放弃的话,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客栈内极其宽广,却突兀的只有两人坐着的桌椅靠在墙角,墙面每隔一定的宽度便有一扇窗,这样数一数竟是有十几扇窗。

灼颜起身将桌子旁的窗户打开,正要开下一扇时,苓巽猛地抬头,说:「别开太多扇窗,不然花瓣飘进来,我还得费时间清扫,麻烦死了。」

客栈外的几十棵桃树从来不开花,至少在苓巽的记忆里没有,可今年不知怎的,一次全开,还开的异常茂盛,彷佛要将错过的时节全都补回来,搞得她一早起来以为天空落下了粉色的雨。

灼颜了然的笑了笑,停下开窗的手。她惬意的半靠着窗,看着外头漫天的桃花,带着怀念的神情,彷佛是梦中呓语般的开口,「我给你讲故事吧?」

灼颜一身红衣,面容艳丽,眉间缓缓浮现桃花印,衬的她更加出尘。

「如果又是你跟拙墨的故事,那我没兴趣。」

灼颜早已习惯苓巽的直白,她笑着摇头,「不,换个版本,不是我跟他的故事,是我自己的故事。」

从来都不是两个人的故事,从来都只是她的故事。

已经过了四百年了啊。

窗外的桃花依旧鲜艳,那些山河看尽,人间踏遍的日子却早已变淡。

灼颜出生在一户贫苦人家,父母健在,却是整天游手好闲,家计自然落在了灼颜头上,那早产的孱弱弟弟也是她一手带大。

那乖巧、可怜的弟弟刚出生时,脸皱的像猴子,但往後的存在却占据了她的整个天地。

见到弟弟的那一刻,灼颜心中莫名的悸动,也许是体认到身为姐姐的责任。

那个时候,她还不叫灼颜,但她也早已忘了原本的名字,因为那根本不重要。

虽然日子很苦,但灼颜从不怨天尤人,她看着屋子旁的桃花树,腐朽的树枝上居然冒出了些许绿叶,不久後大概就会开花,灼颜没读过书,眼睛所见便是老师,所以她觉得不管日子多苦,都会像这棵桃花树一样,最後都会好起来的。

灼颜长的很美,至少在这村子里算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有许多人向灼颜父母提亲,却都被一一回绝。

灼颜那时不懂,直到她来了初经,被父母卖给当地一户显赫人家当小妾。

仅仅十串钱,改变了她的命运。

灼颜做女工受伤了没哭、因为没钱买鞋,赤脚走在泥地被碎玻璃划伤脚时没哭、弟弟半夜发烧,她却筹不到钱看大夫时没哭,不论有多痛,她永远只是红了眼眶,却不允许自己落泪,好像那会让好运通通跑光一样。

但当她被一个年纪能当她爷爷的人按在身下操弄时,疼痛和哀伤终於使灼颜落下了眼泪。

她终於看清了自己的父母,将自己的孩子当成物品买卖,这就是她的家人。

心中隐隐约约有个念头:她被父母背叛了。

但她没有自暴自弃,她努力讨好对方,多得的赏赐她只拿了一部份回家里,剩余的自己拿着,只为了某天有机会,带着弟弟一起逃跑,去别的地方开始新生活。

可是有一天,灼颜被当成赏赐,被府里的下人一遍一遍的轮奸。每当她昏了过去,总是会被冷水泼醒,周而复始。

灼颜终於承受不住了,她生了求死的心,她恨她的父母,恨这府里的所有人,但每次闭上了眼,最後想到的却是没了她,她的弟弟该怎麽办……

那个总是说以後长大後要保护她的弟弟那麽傻,如果没有她拿回去的钱,家里还会照顾他吗?

在她死後没有了金钱来源,他们自私的父母,绝对不会拿出钱让弟弟治病的。

那是她的心头肉啊……她不能倒下。

这个念头使灼颜硬撑了过来,她就这麽撑了七年,府里的人任谁都知道灼颜名义上是小妾,私底下却只是个万人骑的玩物,但灼颜从不在意,她看着弟弟寄来的信,一脸欣慰。

她看不懂字,只能卑贱的向府里看得懂一些字、也同为小妾的人请教。几番波折,灼颜终是凑齐了整封信的内容。

信里提到弟弟的身体渐渐转好,这使得灼颜堪堪落下泪来,但她又很快用手背抹去了。

这是好事,不能哭。

她手上的钱存的差不多了,只要再寻找机会,她很快就能够带弟弟逃跑,脱离这人不是人、鬼不是鬼的生活了。

在一天晚上,灼颜带着一布袋的钱,趁着守门的奴仆换班,悄悄地溜出府了,可她回到家时,却发现早已人去楼空,她愣了好一会,才挨家挨户地问此处发生了什麽。

大半夜的被吵醒,大多数人都是骂骂咧咧的让灼颜滚,只有一户独居的老人家告诉她,这里的人早就搬走了,因为儿子死了,讨债的还常常上门,大约是在一年前就搬走了。

父母搬走了,因为儿子死了……

弟弟死了。

灼颜脑中晕眩,却只有这麽一句话异常清晰。

那些信都是骗人的,弟弟早就死了,奈何她没有发现。为了要看懂弟弟的信,还对府里的冷嘲热讽忍气吞声,被那些人耍得团团转。

灼颜的脸色骤然苍白,手指开始抑制不住的渐渐发抖,整个人像是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她甚至不知道弟弟葬在哪里。

她……该如何是好?

灼颜眼中的希望渐渐死去,像极了今夜天空孤寂无星的冷。

往前一步便是万丈深渊,可奈何她已经没有退路。

她真是恨透了这样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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