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话常说，计划赶不上变化，变化赶不上女人的一句话，此刻的光秀相信，这世上没有别的男人比他更能深切的体会及理解这句话的涵意。
营帐内，澄影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有些维持不住笑的男人，双臂环抱在胸前，手指规律的点在手臂上，身边挨着一名猫儿似对着她撒娇的少女，那眼神明显就是⋯⋯想着怎麽捉弄人。
「狐狸，你好大的本事，这是背着我偷人不成？」
澄影笑眯了眼，藏在其中的不怀好意让光秀浑身打了个冷颤，偷人？分明是人自己跑来缠着他，而且这人还跟你认识不是，不能这样污我清白啊！「影儿好狠的心，我怎麽就偷人了⋯⋯」
想来这狐狸若有耳朵，这时候八成开起了飞机耳，毛笔尖似的尾巴大概会拍个不停吧。
心里忍不住笑，澄影面上却依旧高深莫测，「岂止是偷人，还把人给带到正宫面前了，这是要上天了不成，还把不把我放在眼里，嗯？」
光秀顿时冒了一地的冷汗，这是要做什麽？不是他想的那样吧？
不等澄影说出那句令光秀混身寒毛直竖的话，窝在她身边的少女眨着一双水灵的眼，满是懵懂地看向她那张令人捉摸不透的俏颜，「陆姊姊，什麽是偷人？」
「我的好湘湘，这种事不要问了。」
连头也不回，澄影看着光秀，脸上的笑似乎更愉快了些，光秀顿时觉得，自己再不做些什麽真的会出大事，脑子飞速地运转着，兵法有言，三十六计，走为上策，今天我理亏辩不过你，辩不过我还不能逃吗？
想归想，光秀看着眼前上演姐妹情深的两名少女，人生中第一次後悔自己老是把事情做得那麽周到，想来他在出门前为了不让王叔有骂人的机会，他可是好好的把所有该做的事都搞定了，什麽帐簿、图表和一堆杂七杂八的闲事都给他弄的整整齐齐妥妥当当的，就连六月雪窝里的乾草都给换了一批，结果⋯⋯现在没藉口跑了。
和湘湘闹着，却也没忘了看自家男人苦恼的模样，澄影忍不住在心里狂笑，她就知道这狐狸一定是把所有事情摆平了才敢出门，难怪他这下没理由跑，至於为什麽不说个谎什麽的开溜，那当然还是因为有王叔那尊大神在，要是给他知道了，下场只会更惨，一个晚上的训话是跑不掉了，狐狸那麽聪明，又怎麽会做这种不划算的事，她倒好奇狐狸这下打算怎麽收场？
澄影好奇着看好戏，光秀也在想着怎麽收拾这场面。
以这样发展下去，怎麽看都是他吃亏，影儿有上千上百的理由可以把他转送给王叔促膝长谈三天三夜，而他——没有反驳的余地，说是朱湘湘自己凑上来的或是他只是在路边挑挑首饰，王叔都能把整座楼歪成他做事不庄重所以轻易给人缠上了，由此可知需要加强训练云云，结局只会更惨痛悲壮。
正当走投无路之际，光秀脑海里闪过一道灵光。
他怎麽给忘了！
一时间，蜜金色的眼恢复了悠然，隐隐带着不怀好意，就是澄影也被他这一看吓得浑身一颤，像只受了惊吓的猫，瞪着褐色的眼盯着眼前这只要吃人似的白狐狸，一旁的湘湘也注意到了她的紧张，疑惑的顺着她的视线看向光秀，思考着要不要先回避一下，感觉陆姊姊要跟这位公子说什麽很重要的事情，她在这里似乎不好？
难得识时务一次，湘湘想起以前哥哥说过的，以後可能会和陆姊姊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到时候就是她也不能腻在陆姊姊旁边，要乖乖的到外头等着，留他和陆姊姊两个人就可以了，最多也只能再加上柳家的哥哥，总之她还是不太懂，只知道现在好像要离开才对。
就当湘湘想要起身，衣袖却被某人紧紧扯住，转头一看，湘湘一时间蒙了，「陆姊姊⋯⋯？」
这样表情僵硬的澄影，湘湘还真是第一次见着，那模样像是她离开了，陆姊姊就会被那个笑得很邪恶的公子吃掉一样，但⋯⋯「陆姊姊，哥哥说男女之间的问题，湘湘要懂得回避，所以陆姊姊，湘湘不可以打扰陆姊姊跟公子！」
看着湘湘一脸认真，如此清奇的脑回路，苦了澄影，乐了光秀，也不看看後者，脸上的笑就差没开出一朵花了，若真要开了，那铁定是妥妥的食人花。
澄影只觉得脑子里的警铃响个不停，看着光秀走近，下意识地往榻上退了一些，想起要维护自己所剩无几的气势时，那张透着几分妖孽的脸已经近在眼前，微凉的鼻息擦着脸颊，那双金色的眼彷佛直直闯进眼底，一时间似乎让人连呼吸都忘了，只是沈浸在那双颜色奇特的眼中。
说起来，以前就觉得狐狸的眼睛很漂亮，虽然一开始更喜欢他的声音，但这双眼睛也总是勾人得天怒人怨，一开始看他跟湘湘凑在一块儿时，其实是有些生气的，但她太清楚湘湘的性格，只要谁对她稍微温和一点，她就会掏心掏肺的想对人好，因此而缠着狐狸、要试着给他回报也在理解之内，所以其实一下子就不生气了。
「狐⋯⋯狐狸⋯⋯」
「话都说不好了？嗯？」
正想开口说明自己刚刚不过是开玩笑，要他别这麽较真，澄影所有的说词却被他一句话堵回了喉间，随即指感觉束着头发的发带被人轻轻一扯随即松了开来，接着轻柔的感觉擦过发根，眼前的白色身影微微摇晃，回过神时，只见男人拿过一只铜镜凑在自己面前，眼中闪着笑，「⋯⋯你看看，可还喜欢？」
本来用发带扎起的马尾被解了开来，换上了一只琉璃发簪重新簪起，冰蓝色的蝴蝶在簪尾似乎活了起来，像是真能拍翅飞翔，渲染的颜色有些梦幻。
喜欢。
脑子里只闪过了这麽一个词，澄影一时红透了脸，连忙抬手掩饰着别开头，在街上碰到他们俩时还想着在摊贩前是做些什麽，原来是这只发簪⋯⋯「算你还有良心⋯⋯」
低声咕哝，不自在的玩着自己的鬓发，澄影将腿收到榻上，从刚刚起她就没有穿鞋，这时候有些冷了，光秀静静看了她一会，回神时就见了她这点小动作，伸手替她拉过一旁的被单盖在腿上，放下铜镜坐到榻上，悠哉的看着她自己压紧被子，「多大年纪，还不会照顾自己，要是我不在一个晚上，真令人担心。」
「让你去王叔那听一个晚上的训，我还冻不死。」
这件事也就揭过了，澄影拉紧了被子，脸上依旧带着一抹薄红，但也已经退的差不多，想想便身子一歪枕在他腿上躺下，半垂着眼休息，一手拉着他的衣角，慢慢说起今早的事，却没说完就睡了，显然一整天她也累坏了。
心口有些发疼，光秀安静的看着她的睡颜，解下了琉璃发簪放到一旁的床头柜上，慢慢用手指梳着她的头发，一丝近乎无法察觉的梅香撩动着鼻尖，大概是冬天的梅花还没谢完，在她身上留了点香气，和她的气质正合适。
不过看来，她从一开始就不过闹着玩罢了，也没打算真追究些什麽。
嘴角扬起一抹无奈却泛着本人也未曾察觉的甜，光秀微眯着眼，指尖轻抚她的长发，看黑色的发丝在指尖流过，心情渐渐平静，说也奇怪，他总觉得，只要这样慢慢顺着她的发，再多烦乱了心绪也能安静下来。
入夜了，这样歇下也好，不过总不能像这家伙这样睡了就什麽也不管。
悠悠地瞥了眼睡着香甜的某人，光秀忍不住摇头，这副性子⋯⋯他算是知道了，只要有人善後，这家伙就能什麽也不管，大概早看准了他会替她安排好那什麽湘湘的女孩，说来这事也得尽快处理，不然以中原规矩，一夜不归对女孩子名誉可是很伤的，虽说是个和他无关的人，但既然是影儿的朋友，稍微照顾一下，倒也是举手之劳。至於他愿意做到什麽程度，就得看心情了。
想罢，光秀仔细将棉被压紧，自己离开了床榻往帐外走去，拨开帘帐便见两人守在帐外，正是李舫和九兵卫，两人正乾瞪着眼，显然是语言不通，两个人都拿对方没辄，只是不知道负责翻译的司马轩上哪去了，「李舫，九兵卫。」
「光秀大人。」
「公子。」
两人同时喊了声，李舫行了礼，面有难色地抓了抓脑袋，脸色有些尴尬，「公子，这不能怪我，我听不懂九兵卫在说什麽⋯⋯其实王大人只是要我来问问，小姐和公子还用不用晚膳？还有王大人让我来通告小姐，公主殿下已经让司马轩送回去了，毕竟他机灵，应该不会出差错。」
轻哼了声算是回应了，光秀眼底却闪过一瞬间的疑惑，「李舫，刚说司马轩送谁回去？」
「啊？公主呀！」李舫一脸莫名其妙，「就是公子您在街上帮助的那位大人。」
「⋯⋯」
一直到回到帐内，光秀整个人都还是蒙的，应该说，来到中原後他突然觉得这世界都玄幻了，该机灵的人一个比一个傻气，看似机灵的人却又有着致命的缺陷，明明应该平和无比的日子却又暗潮汹涌，比在日本⋯⋯更令人感到猝不及防，似乎一失足就会坠入无比底的深渊。
听见身边的响动，澄影睁开眼却见光秀背着自己站着，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但看着就有些低沈，想来是湘湘的事吧？
虽说她从未在意过湘湘是什麽样的身份，也因此没特别和狐狸多提，但他大概从李舫或司马轩那里听说了，见了公主是那样，一般人应该都会感到错愕，何况是贵族出身的狐狸，那样明争暗斗的环境下还能长出那般没心眼的孩子，他应该也是有些感慨的，再多就是⋯⋯
「狐狸，傻站着做什麽？」
稍稍压低的声音，多了分平时没有的温和，却又有着几分⋯⋯难以言喻的诱惑，只是本人应该不知道，别在半夜用这种声音喊人，当然也不排除，她是故意的。
光秀稍稍回头，只见她半趴在床上，寝衣倒是严实，见了让人有些失望，不过也不出意外，「大半夜这样喊着男人，是在期待些什麽？」
「应该说，你刚想哪去了。」
淡淡的无视光秀语调中的调侃，澄影甩开头有些懒得理他，却感觉身边的床榻往下沉了些，属於他的香气萦绕四周，像是含苞的幽兰，令人舒适惬意，澄影想着便又有了睡意，身子一翻便窝进了他怀里，半闭的眼中闪过一抹思量，说来也算是她疏忽了，狐狸做为她的恋人的同时，也是陆家军的军师，要一个军师在什麽状况都雾里看花的状态下出谋划策，那牛不用吃草都能耕地了。
意识到这件事，心里也有了安排，澄影打个呵欠伸手掐了下身边男人的腰窝，对方倒抽了口气，那双金色的眼似笑非笑中透出一抹恼怒，活像给人挑戏了似的，见他如此澄影只是哼了声，眼神极尽鄙视，掺了几丝促狭，一时起了玩兴，食指玩着自己的长发，褐色的眼中闪着八卦，「狐狸，你当自己没经过人事不成？你都多少年纪了，在日本别说侧室，通房什麽的总有吧？」
到时候要一个一个清理乾净。
丝毫不知自己眼中透出浓浓的杀意，澄影愉快的哼着，贵族什麽的，十六七岁就会找人给男性开荤了，她可不认为日本会有例外，光秀似乎也注意到了这麽件事，稍稍回想了一下，这⋯⋯
他⋯⋯不是⋯⋯话不是这麽说的！
「我院子里还是空的，要不影儿来填个空？」面色有些僵硬的想像平常一样反击，光秀心里发虚，他先前的私生活说不上混乱，但也撑不上乾净，要说乾净，应该也只有家康那个从小就给他姊姊兼未来老婆绑死的家伙能称得上，而且岂止乾净，根本是一尘不染，他还暗中查过，家康开荤还是他那姊姊开的！
但这不是重点，现在的问题是他和眼前这位。
看着明显想闪躲问题的光秀，澄影侧着身躺在床上撑着头，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地笑，「是吗？那也省得我除草，你哪天把庚帖送上就成，待这头事情搞定了我就随你回日本，我替你管着後宅，你赚钱养家。」
到时候没事就舞枪弄扇，再读几本兵书，把所学全部编作书卷，给狐狸留几只憨子，接着就顾着狐狸过完一辈子想着就无比美好。想像着那样的画面，澄影脸上一红，翻身背对着光秀大大地扬起笑容，没多久却染上了几分苦涩，其实如果她放得下，这时候就能收拾家当跟着狐狸回到他的家乡去了，只是她还是没办法不在意家族背负的污名，她还是⋯⋯想还父亲一个清白，既使这样的清白有和没有都是一样的，证明了也没意义，父亲、母亲、哥哥们和族佬们都已经回不来了。
不愿再想，澄影阖上眼，叹口长气，「睡吧，今天我们都累了。」
有些莫名其妙地看着身边的女孩，光秀只是哼了声，找了个位子躺好，揽着她的腰将她拉近自己怀中抱着，不太能明白刚刚她到底想表达些什麽，一喜一忧的，令人有些在意。
不过，她就是这副性子，放着明天就好了吧。
光秀闭上眼不再多想，两人一同沉入梦乡，京城内，却暗暗掀起了一阵暗潮。
皇宫外，司马轩面色恭敬，心底却透着几分怀疑地看着眼前笑容温和的少年，心底隐隐的反感，总觉得这人看着讨厌，明明笑得比自家公子和善，但怎麽看怎麽碍眼。
因为大半天时间花在陪澄影上，柳川一回到太医院便被迫加班，这不到了午夜才能离开，却不想遇上了眼前这位面生的侍卫送了公主回宫，他认得澄影身边所有陆家老将，而这一位他不认得，却穿着露家军专属的碧蓝色铠甲，想来就是皇上掺进部队里的杂兵，看来澄影妹妹倒是挺信任这些杂兵的，不然也不会把她最宠爱的湘湘托付给这麽个人。心里思量着，柳川的脸色又和善了几分，既然是澄影妹妹的人，他自然得善待些。
打定了主意也有了决断，柳川却微微偏了头，表情带着几分疑惑，「这位将士莫不是城郊陆家的侍卫？」
「是，大人⋯⋯有何吩咐？」若没事的话，他还想赶紧回去覆命睡觉！
司马轩表面笑着心里却忍不住想爆粗口，当他傻的不成，这一看就不是个好人，笑起来就是个假字，哪像公子，虽然看起来可疑，但那可是妥妥的天生面相假得不带半分假，简直不要太顺眼，他完全不想跟虚伪的京中官员打交道。
心里烦躁着，司马轩却还是维持着体面地笑，若是陆家军其他人，这时候大概早已甩头就走，隔天给人参一本子还觉得无辜，只能说，司马轩懂事这件事，澄影倒是没看错人。
忍着满肚子的不耐，司马轩等着对方开口，柳川却只是微微一笑，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辛苦了，陆将军不容易，你们跟着她也请多照顾她些，另外请替我转告将军和王副将一声，柳川明日登门拜访。」
司马轩猛得一愣，看着眼前的人，突然的一股毛骨悚然的寒意窜上背脊，眼前这张笑脸竟让他有想逃的冲动，该不会⋯⋯当初，小姐说的「京中的朋友」，该不会就是这位⋯⋯？
「⋯⋯好的，会替您如实转达。」
压下心底的不安，司马轩只希望是自己多想了，一直到离开皇宫，那种惴惴不安的感受还萦绕在心头，他总觉得这件事得和公子说一声。
想着，司马轩加快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