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曇雲夢 — 舞竹篇之曲終人散

正文 曇雲夢 — 舞竹篇之曲終人散

舞竹篇天亦357年6月

/曲

啪!

一滴滴雨点从云层坠落,落在蔷薇柔嫩的花瓣上,压弯了枝头,咕噜滚落滑下,紧接着是圆润的雨滴接踵而至,淅沥淅沥,砸碎了一地的清冷。

*亦竹

初见她时,她一袭淡紫色的宫装飘漫,乌发上仅一条红白相间的丝带束成,没有多余的装饰,没有多余的妆容,显得优雅沉寂。

她在跳舞,一舞接着一舞,白的手臂,曼妙的身姿,旋转,摆动,红唇婉啭轻吟。

他看得有些痴,从来没看过有人可以把感情带入舞中,眉尖时而微扬,但他发现,她跳舞时,从头至尾,嘴角都不曾牵动一下。

曲终,他问她的名字,她说伶舞,一生为别人舞。伶人窈窕,为人所娱,一生逃不过舞姬的命运。

那日,他身上的绿衣衬得她娇柔,他挺拔,棱角分明的俊容和粉色的薄唇皆让女子为之失神,他的眼中透着好奇,目不转睛的盯着她,为什麽,你会在这里?

伶舞侧头,那你呢?你为何,会走到这里?她的声音,很轻,很淡,很柔,又有点飘渺的虚幻而不真实:你,又是谁呢?遇到我的人,是谁呢?

*伶舞

他笑着回答她。他的笑,像雨般的清新,如烟花般的璀灿明亮。

从来没有人的笑是那样好看。她怔着看着他,就算再怎麽冷淡的她,她,忘不掉。

亦竹,她慢道,让声音缠绕舌尖,那样缓,那样缠绻。

他回望她闪着狡黠光芒的星眸,小脸上的那双瞳孔,深沉的在不知不觉中,使他沉沦了。

那一年,他十六岁,她十四岁。

五年後,在下雪的季节。

京城,亦国的首都,此时政权早已因太子之位而私下分为两个党派,亦竹则是其中一名的皇位候选人。而她,已是扬名全国的舞姬,艺名舞竹,是她自己取的名字,想要一直为自己心里的那个人而舞。

「子青,你说:他为什麽一直没娶皇妃呢?」她旋转着,训练晕眩感,「是不是他心中有个人呢?」

子青挑出了件红绣白纱的宫装,呶了呶嘴道:「舞竹姑娘,您就别多想了,人家是高高在上的皇子,哪能容咱们这些伶人讨论?快啦,咱待会要去乐遥殿唱一曲呢!」

她眉梢微扬,嘴角却不曾牵动半分。声音很轻,很淡,很柔:「那我能不能…私心的希望是因为我呢?」

盛大的国宴,灯火照映着奢华的宫殿,烈酒与肉糜味扑向她的鼻间,燻得她微醉,苍白的小脸红润了很多,眼露媚丝,本就柔软的四肢看起来更加婀娜。

青青担忧的走向她,「舞竹姑娘,要不让奴去请悠心姐姐吧……」

「不必。」伶舞轻推开子青扶着她的手,从容道:「每回如此,也该习惯了,走吧。」

子青颔首,「那…姑娘小心些。」

伶舞心中一暖,回道:「谢谢。」

/终

刹那,乐遥殿的烛火全部一熄,殿中人,包括那高高在上的亦皇,顿时都安静下来,殿中的屋顶中央缓缓降下一颗夜明珠,紧接着是四个角落也各降下一颗夜明珠。

此时站出了十六位清秀的婢女,一人端着一种雕花纹烛台围成大圆圈站在十六个方位。

筝——筝——古琴的声音开始弹奏,伶舞一袭白纱绣着红梅,如梦似幻的边唱边旋转到了圆中心。

转圈时,她刚好对上了他的眼,对上他担忧她发现他真实身分的反感。

伶舞低头,嘴边闪过一抹淡笑。其实你的身分是什麽都没关系,只要你还是叫亦竹就行,这样我就可以做一辈子你的舞竹。

梅花一弄戏风高,薄袄轻罗自在飘。半点含羞遮绿叶,三分暗喜映红袍。

梅花二弄迎春曲,瑞雪溶成冰玉肌。错把落英当有意,红尘一梦笑谁痴。

对上她谅解的双眸,亦竹心底滑过一丝喜悦,他不由自主的拿出自己最喜爱的笛子,巧妙的和乐师们的琴、胡和萧结合在一起。

梅花三弄唤群仙,雾绕云蒸百鸟暄。蝶舞蜂飞腾异采,丹心谱写九重天。

乐声到这里停了下来,这首曲子的确只到这里,可伶舞的身姿和亦竹的笛声似乎没有要停下来的打算。

梅花四弄笑红尘,寻欢长桨空惆怅。路尽梦凉怜人痴,醉宵世苦烟花冷。

梅花五弄别人世,曲终人散是凡间。桃花依旧人已非,来世再道有缘人。

转身,後仰,摆袖,伶舞不着痕迹的掩住一次怦然的悸动。

起调,换音,停声,亦竹垂下眼无声无息的隐藏微乱的心跳。

这样的接触,彼此的心都跳动起来,换来的是亦皇深长深长的一眼。

/人

三年後,亦皇驾崩,非嫡非长的太子登基後,拥有君王的心狠,不同党的皇子接连被铲除,他也难逃一劫。

亦竹饮下毒药的那一刻,这二十七年最历历在目的景象,是第一次相见,她在雨後的花园跳舞,只有他和她。

还记得那晚宫宴後,父皇问了他是否认识她,否则怎麽会拿出母妃的遗物、他所最爱的白玉笛?

他只是清雅一笑,不疾不缓的回道:「儿臣的确是在外遇上舞竹姑娘,相谈下发现舞竹姑娘的舞姿,甚美,故招她入宫为伶人,这舞竹之名也是儿臣赐予她的。」

亦皇笑:「是吗?呵呵,朕也深觉舞竹伶人这舞甚美,这赏赐,爱妃看着吧。」

伶舞只是俯身谢恩,冷然的看着这一切,皇帝如此做法,把准备她的赏赐这事交给一个嫔妃,是要她不要妄想自己不该得的,是吗?

亦竹这是也开了口:「父皇也真是,儿臣为了父皇母后都拿出白笛献曲子了,怎麽儿臣就没赏赐呢?」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当初那麽做也是为了她吧,怕她被父皇给盯上才如此和她撇清关系。

这一晚,一样只有他和她,她没有哭,没有生气他丢下她,只有轻轻摆动白纱衣,笑着问他,这一舞,下辈子能不能记得?!

身为皇子,生死难以预测,命都如此短暂,又何以谈情说爱?

这一生,他只能以最熟悉的陌生人身分陪在她身边,就这样的关系过一生,换她永远记得他。

足以。

/散

她是跑来告诉他的,她以自由换他不用喝下鸩酒,是如今的亦皇答应她的,可是为什麽,她来时,他已经虚弱的靠在床边,要她跳一支舞送他。

……她终是失去。

舞毕,身滞,歌静。

望着床的人没了呼吸,她收起脸上如雪莲娇灿的笑容,冰冷的神情,没有眼泪。

她答应他不哭,她答应他陪着他,她答应这一生笑着只为她而舞。

可他不在了,她的承诺呢?

她问过悠心失去一个人的感觉,悠心回了她,失去心中人,是已经没了坚强的理由。

有些人事物亦是如此,能在不知不觉中深入心,刻入髓。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娘其实说过,冰冷的舞能为别人而舞,真心笑着的舞是给心中人所舞。她舞竹,不管冷热,一生为亦竹舞。

但从现在开始,她伶舞,已经不会舞了。

或许,伶舞伸出手,阖上那双同样让她沉沦的双眸,替他盖好被子,退出了房间。

或许下辈子吧,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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