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停滯於寂寥長夜 — 灰青與火 5.2

正文 停滯於寂寥長夜 — 灰青與火 5.2

她本来以为放任事情发展,一切都会回归正轨,但似乎越来越支离破碎。

到现在刘安诗自己一个人到素描教室,还是会想到过去的事,心不在焉的执起画笔,画出的总是幽暗的空间,两张素描教室的椅子,然後一个人也没有。

事实上在空无一人的此地,在她的眼里,她在,他也在。

──「我说过了,我没事,我很好,到底要说几遍你才懂?」

那是半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是他第一次对她这麽凶,刘安诗吓到了,林漉辰才发现自己似乎有些失控,他不发一语的坐回椅子上,把脸埋在手里。刘安诗看着他,从来没有觉得眼前的人如此脆弱疲惫,好像下一秒眼泪就会从那苍白的指尖坠落,但他没有,就像是他一路走来那样,彷佛只要把什麽情绪都好好收着,就可以把一切伤害连同关心隔离在外。

但是你看起来真的很不好,任谁看到都会这麽说的,而那些明明不是你的错。

刘安诗再怎麽样也只说得出这些话,憾恨和不解在心中这麽的实体,用成千上万个如果绑架了她的心脏,她没办法思考,因为其实有几百种方法可以阻止那件事情发生,她却什麽事也没做,什,麽,都,没,有。

她看到素描教室的天花板溶着漫天飘散的碳粉融化了,一会儿才意识到是眼底又凝聚了水气。真是难看啊,她想,明明该哭的人一直都不是她,所以说自己肯定是世界上最没用的东西了,只会自顾自地掉着令人心烦的泪水,也不想想到底该怎麽做才好,但是到底该怎麽做呢?到底怎麽样才可以不着痕迹的抹去他人心中的痛处,她永远也不明白,以往的问题只要看着林漉辰就可以得到解答,然而现在深陷在那个问题当中的就是林漉辰,再也没人能给她答案。

她想不起来自己那天究竟哭了多久,最终还是他站起身,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别哭了」,然後用手指抹去她眼角的泪。

但是刘安诗停不下来了,她知道自己是不能哭的,一直哭着的话就看不清林漉辰的表情了,眼泪却一发不可收拾。

到底该是谁的错?如果不想办法归咎到某个人身上的话,那她不久後就会被自责和懊悔压垮的,为什麽有些人可以生来一路平稳,有些人却必须遭遇那些毫无道理的事?然而大部分的不公平只要无关乎自己,人们就能表现出一副爱莫能助的样子看着那一切横行。

她想要尖叫,直到有人看见她的痛苦为止,明明她也很难受的,好像仅有的一切因为那件事的发生被全部剥夺了,硬生生的,血淋淋的。

只是这片大到让人无法呼吸的世界,仅剩她和他,和寂寞的两张椅子,再没有其他。

她还是求救了,对着唯一剩下的那个人。

「漉辰……我一直、一直好喜欢你……」

那双轻轻拭泪的手僵硬了一下。

「可不可以……跟我在一起……」她抽抽噎噎地,几乎大半的话语都是哽咽,「我、我会努力……变成你喜欢的样子的……」

在那之前她想过无数告白的场景,浪漫的,温柔的,美好的,也许在树下,也许在操场上,也许在顶楼,她可能会紧张到讲不出话,脸颊一片通红,可能可以看到平常没机会见到的风景,可能他不会马上接受,没关系,她愿意改变。

「拜托你……」

但从来就不该是这种互相毁灭,同归於尽的方式。

而当那声允诺轻轻的落在地上时,她知道什麽都万劫不复了,一切随着迎面而来的拥抱一起落入深渊,她想林漉辰也是这麽觉得才会荒唐的答应。现在想想那段对话是如何呢?啊,是的,一定是那样:

「你愿意和我一起坠入地狱吗?」

他说好。

因为他是林漉辰,是一直以来都护着她,陪伴她,拯救她,温柔的无药可救的林漉辰。

画了不知道第几次相同的构图,刘安诗把一切都收拾好,步出素描教室,朝宿舍走去。

宿舍一直是没什麽温度的地方,从门口拥吻的情侣,到寝室里谈笑的室友,一个个都是冰冷的,除了那个偶尔会看到,一见她就满心欢喜的学妹,她有时会有些绝望的想,住在这里面的人大概也只有她称的上是人类了。

快要走到寝室的时候,她就听到室友低声交谈的声音,那些话语像是被强行塞进来似的,不舒服的可以。

「她每次都那麽晚回来,真的很影响别人的作息。」

「而且最近她都会不吹头发就趴在桌上睡觉,搞得好像我们在欺负她一样。」

每次听到这些,刘安诗都不知道该用什麽表情走过去,还是只能装作没听到的直视前方。当她拉开寝室的门,能实际的感觉到尴尬的氛围跟尴尬的视线,像是黏液一样,直到门关上了还是在她身後牵着丝。

话语还是从窗子的纱网穿进来了,那一头的人说:「啊,真是会挑时间。」

她只能默默的想,那扇窗的纱网一定是装饰用的,什麽都隔离不了,无论是这个世界的刻薄,自以为是的细声交谈,还是半夜扰人的小虫。

从柜子拿出即溶奶茶,用水壶里本来就有的热水冲了一杯,却喝了一口就再无兴趣,她从来没想过有那麽一天,连奶茶也变得索然无味。

然後,那个词又被扔了进来:

「活该。」

她心里一震,差点把茶杯摔了,忽然间呼吸又急促了起来,说不清心脏是为紧张还是恐惧而跳动,她无法形容无数次听到这种话之後的确切情感,是痛苦吗?好像不是,但这个词一直可以像鬼魅一样萦绕着,她每次都能因此被折磨了整晚。

尽管现在这声活该可能不是在讲她,她还是能感到难受,这就是刘安诗,不堪一击的刘安诗,多愁善感的刘安诗,她还是会犯贱的去试图翻开那底下的意思,让自己渐渐窒息,就像之前漉辰跟她说过的,越是在意世界上那些毫无道理的一面,就越会感到无法呼吸。

毕竟活该这两个字是多麽残酷,好像完全不管别人的死活,还因嘲讽而感到快乐。

第一次听到这个词对自己说,是出自於她那在她十岁就离家出走的亲哥哥。

「可不可以不要什麽事都不会,就只知道哭?」

「什麽都要别人帮你,难怪一个朋友都没有!」

「像你这样毫无用处,生病死了也无所谓。」

那时虽然很小,但她还是懂的,懂得读高中的哥哥语气里的厌恶,懂的那个冷冰冰的眼神,那是在看到肮脏的虫子匍匐在地上的眼神。但是她根本讲不出话来反驳,她所知道的话语还有限,只能哭到尖叫,尖叫到像有人虐待她,一边大喊我不是、我没有。

但是那起不了任何作用,除了让哥哥皱起眉摀住耳朵。她更痛苦了,觉得自己手脚被人绑着,用眼神跟行为构成的枪捅了上千次,血流了满地。

这一切被爸爸知道之後,他气的怒目圆睁,全身都在发抖,指着哥哥吼道:

「她是你妹妹,万一她真的死掉了也没关系吗?」

不,不要问,她想要阻止,但终究是徒劳,她看到眼前那个人不屑的勾起嘴角:

「那也是她活该。」

在那之後她在也没有看过哥哥,虽然父母用尽了一切给她爱,但还是无法补起那天他走前顺便在她心上留下的千疮百孔。

若是有机会再看到哥哥,若是之前的她应该会问为什麽要那样对我,为什麽要对我说那种话,你是不是一点人性都没有,你的世界里没有爱。但是现在她知道了,这麽多年以来,她都觉得只有自己是对的,别人理当要好好爱护自己,而其他活在这世界上的人都没有灵魂跟痛觉。

或许哥哥说的那声活该一直是对的,只是人类在受到伤害的时候一直以来先做的都不是改正,而是捡起那落在地上的自尊,像她一样捡起来宝贝着,然後在温室里抱着活了十七年,多麽漫长无力的十七年,等她踏出去之後,终於拿了要问哥哥的那句话来问自己:

「是不是没有用处的人就不必要活着?」

或许在他的眼里是这样的,但是活不活终究是由自己决定,而不是冷眼相待的任何人。於是她去努力了,她努力去善待全世界,也努力让自己渐渐有了被善待的价值,却也因此,克制不住自己因为不被世界善待而哭泣。

下次如果遇到哥哥她应该会这麽问,我到底应该怎麽做才好?到底该怎麽做才对?但是一想到那张嘲讽的面孔,脱口而出的话大概也不会有别句了。

「所以说真是活该啊,刘安诗。」

她拖着一身的疲惫与肮脏,爬到床上抱着棉被哭了起来。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