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祯离开医院时,离五点还有一段时间,薛闵谦送她来医院时,拿了一条大浴巾把她裹上了,何祯便让他把东西留下,等她回去洗好了再送上楼还他。她要了个纸袋把浴巾装进去就离开了医院。
出了医院站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她才真正有了重生的真实感。虽然身体疲倦虚弱,却思绪清明,没有人在她脑中说话,没有那些指点江山的各式噪音,甚或莫名闪现的人形人影,这久违的清醒,令她逐渐感受到从心底缓缓溢出的雀跃欢喜之情,彷佛涌泉般滚滚流动清凉温柔。随着时间经过,这个时间段的记忆越发鲜明起来。
何祯站在公车站牌下回想了一会儿地方,凭着印象往她先前住的地方移动,莫约花了半个小时,回到了她与朋友合租的公寓。洗了个热水澡,热呼呼的,神清气爽的换了身衣裳,翻了会儿行事历,终於把手机密码找到了。
何祯解了锁,先回了同事的讯息,及室友关心她昨天怎没回家的电话,便看到霍函骐给她发的讯息。
『病了怎麽没跟我说?』
何祯哼得笑了一下,不得不说张心彤的动作真快,她回答,『没病。张心彤跟你说的?』
她在霍函骐回复前把密码改好了,收了手机。幸好她的电脑并没有设密码,何祯用了一会儿电脑,等她把事情办完,估量了一会儿时间,就拎着包包出门了,她还有事得做。
到了大街上,她直奔药局买验孕棒,前生的她是在不久後发现自己怀孕,从发现周数回头算一算,莫约就是这个时间段受孕的。
这孩子来的出乎意料,她才23岁,才刚大学毕业,到单位才不到一年,没有经济基础,她还没有心理准备当妈妈,更何况,她跟霍函骐还没结婚。刚发现时,她有些慌,不敢跟家里说,只能先找他商量,他听完消息,足足有几十秒没有说话,脸色有点沉。
何祯的心惶恐了起来,唯恐他下一秒就要说出甚麽伤人的话。
可那煎熬的几十秒过後,霍函骐再次抬眼时,露出一个温和的微笑,他把她拥入怀中,他说,「既然都有了,还是生下来吧?」
何祯抓着他的衣服,不知应该放心还是紧张,她期期艾艾地说,可我们还没结婚。霍函骐笑着说,那我得快些准备,你放心,肯定让你当上最美的新娘。
她感受着对方温暖的体温跟因笑而震动的胸膛,她有些放下心了,依偎在对方怀中,逐渐升腾起一股对未来充满期待的欢喜。但她心中勾勒的未来,终究就像是虚幻的泡泡,彩虹般绚烂,一戳就破。
她前期的孕吐很严重,有些食物甚至只要闻到就作恶,因此只得像神农尝百草般寻找各种她能吃或者吃得下的食物,因此人迅速的虚弱了下来,霍函骐对她说,这样要在操持婚礼未免太辛苦,他让她把事情全权交给他。
何祯不疑有他,何况霍函骐有模有样的询价,有模有样地交给她一些企划内容,後来何祯身体受不了,只能暂离工作冈位。
等她孕吐稍缓,已经过了四个月,开始显怀,霍函骐开始因为工作需要长期国外出差,一离开就是两个月,其实在这之前他就经常国内出差,但莫约都是一两个礼拜,何祯不晓得是怀孕或者其他,她在霍函骐出差时特别黏他,原先一天一通电话,变成三通,五通。霍函骐一开始好言好语的安慰,可後来他却有些烦了似的,每每有事挂她电话,或者语调开始不耐,甚至不接她电话。
何祯也知道自己有些黏人,因此也约束自己收敛一些,两人关系才有些回温。可回温没多久,霍函骐就得去国外。何祯缠他带她去,她说反正自己没有工作,也不会妨碍他,可霍函骐拿小孩来说事,说她一个孕妇不好搭长途飞机。不是没有道理,但何祯心理莫名的慌。
原因无他,说好了结婚,霍函骐表面似乎像模像样,却从未提出要见她家人的事,也未曾说要带她回家的事。何祯一度觉得自己敏感,可一旦细想她却觉得自己像是他偷情的对象。越想,就越惶恐。
她的猜疑,在霍函骐出差那段时间获得证实,就在某天,她收到厚厚的一叠照片,没有属名寄件人,没有邮戳,彷佛是直接投到她的信箱里一般。何祯耐不住好奇,然後那天她家从桌上到地板散落了一地的照片,里头的男女或者举止亲密,或者赤裸交缠,从各式的照片来看,霍函骐劈腿的对象甚至不只一个。
这种遭受背叛的恶心感,让何祯冲进厕所狠狠地吐了一场,简直要把酸水都给呕出来了,她狼狈地哭了又哭,终於才顶着一双发红的眼睛去找出自己的电话,打了那通附在信件里的电话。
『你可能不相信我,但看完照片你可以选择跟我聊聊或者继续装傻。』
她出去见了那个通话对象,就像是常见的总裁文,文中肯定要有个白富美未婚妻骚扰,美其名是女配,拿的是炮灰助攻的剧本。可套到现实来看,何祯肯定了自己绝非女主。那个人是有备而来,她给她看了最近一次两家人吃饭的影片,里头谈笑风生的人确实是信誓旦旦说要娶她的霍函骐。
那人说她跟霍函骐只是商业联姻,她确实没有特别喜欢他,但最近他们要订婚了,好歹得把他身边的苍蝇清一清,闹出个甚麽笑话对两家都不好,她说完,目光冷淡地看着她显怀的肚子,竟还勾勒了一抹笑,那无声之间,何祯读懂了她的轻蔑与冷傲。
但对方,确实有那本钱。
她心如刀割。
她忍着彷佛无处不入的冷意站了起来,只说了声我懂了,她的身体因心痛微微佝偻,语调空洞如同破了个洞人偶,正从身体里逐渐逸散着生气,她说,萧小姐,多谢你告诉我。
那人笑了笑,姿态雍容高贵,需要让人送你回去吗?
她摇了摇头,她没有道别,转身慢慢地走出那栋让她心碎的建筑。
至於後来,她有些忘了。究竟回家之後又哭又吐,打电话跟霍函骐说要分手,或者因为舍不得拿掉小孩在妇产科医生面前大哭。不管如何,她就是个败兵,狼狈地脱离战场,带着一身伤,一身痛,躲到一个别人找不到她的地方小心翼翼舔舐伤口。
可她,即便最终安全,依旧沉浸在征战的血腥暴力阴影里,最终连健康都离她远去。
何祯站在厕所的镜子前,目光看似涣散却又专注地盯着验孕棒的检测栏位,她甚至不自觉的屏息,几十秒中,原先浅白的栏位逐渐浮现颜色,何祯屏住的气呼了出来。
再次跟说明的结果对照了一番……没有怀孕。
她看着结果,在静默之中,竟不知该松一口气或者失望。何祯把那根验孕棒连同盒子都丢进垃圾桶,默默走出厕所。
她是很矛盾的,霍函骐确实给她各种伤害,然而她同时也从儿子身上得到了许多她认为可以名为幸福的亲情。
如今,她已经下定决心要跟霍函骐分手,换句话说,此生,她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孺慕地喊她妈妈的小人儿。正当她若有所思的在商场漫步,一把清亮的声音挣脱了商场的嘈杂的背景音,涓涓如流水的轻诵低喃,转瞬间便攫获了众人的注意力。
『任时光匆匆流去,我只在乎你。』
何祯身处二楼,她往前走了几步,趴在玻璃围栏前往楼下看去,声音的主人是个女孩,穿着简单的服装,正独自站在一楼商场的中央,台风稳健的清唱着《我只在乎你》。
人群自发地让开了空间,舍不得走远,就把她围了起来。
当她唱出,『所以我,求求你,别让我离开你。』
人群里走出另一个男子,两人站在一臂的距离,互相伸出一只手,款款地合唱,『除了你我不能感到,一丝丝情意。』
深情合唱的尾音未完,电吉他锐利刷弦的独奏开启了另一条歌,将整体氛围转换为欢欣热闹的合唱曲。
原先隐在人群中的表演者一一冒头,或者拿着乐器,或者戴着麦克风,欢乐的歌一首接着一首,唱了几首,表演者已经拉着观众绕圈圈跳了起来,都是耳熟能详的歌,她甚至也跟着细声地哼唱。
没有特别感觉到时间的流动,可表演却在大合唱中到达尾声,她到楼下,远远的看到薛闵谦把手上的吉他背到身後,与那男主唱友好的抱了一下。她正思考要不要上前打招呼时,对方便看见了她,自然地向她扬起了手,何祯勾了勾唇,慢慢走上前。
「你们表演的真好。」她说。
薛闵谦咧了咧嘴,「谢谢,特别好玩吧?」
她点了点头,笑道:「女主唱的声音很吸引人。」
「Lisa的高音很乾净。」薛闵谦同意地道。
正说话着,就听刚才那女主唱喊了一声,「千哥,快来拍照。」
薛闵谦回头应了一声,又转头过来时何祯笑了笑说快去吧,对方勾了勾唇,说了声那我一下就回来。
何祯看他大步流星的钻进人群,同时一个拿着麦克风女孩靠了过来,身後跟着摄影师,她客气的解释是否可以访问对表演的感想,之後会剪在影片里。
她顿了两秒,慢慢的说:「歌曲设计得很好,都是耳熟能详的歌……能跟着唱,很开心。」
对方点了点头,又问了一个问题,就去访问其他的人,何祯收回了视线,她晓得自己的表情也逐渐沉寂,她转过身,往商场门口的方向走去。
她不由自主地想,有些歌,还是别唱的好,才不会勾起沉淀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