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他们用过早膳、进行最後一次消毒上药,岑悦这次想方设法做了万全准备,除了裹上层层毛巾当纱布外,连裤子都不嫌热地套了三件。
幸好他原本就瘦,如此一来倒显得穠纤合度——以上为快浅的感想,获得岑悦一记白眼奖励。
离开客栈後越过城门和已在外头接应的民装武兵们碰头,继续驾马赶路。
岑悦仍与国师共乘一马,虽然依旧不甚舒适,却较第一天时适应许多。他不禁感叹人果然拥有无限潜能与韧性。
沿途国师不时抽空关心他的情况。
傍晚他们择地紮营,帐篷分配与第一晚无异,他跟国师同个营帐。
除了用餐外,他们会抽空去商讨日後的行进路线与计画,此时岑悦通常自动回避,他无意参与太多,避免落人口实。
独处的时候他偶尔会在卫兵的保护下穿梭於营帐区,意图熟悉环境与其他人的存在,虽然不擅且不喜交际,但此刻他明白与他们打好关系有益无害。
自从先前打了一架、互相切磋之後,他们对这位长相秀气漂亮的异邦男子改观不少,看他的眼神多了分尊敬,至少不再挟带轻视与质疑。
或许是习武人的单纯心性,因自家主子与国师均表现出信任他的样子,底下的人便没再多给他为难。虽然奉命跟随在其身旁勉强算保护与监视,但行动上基本上自由,没多阻拦及限制他的活动,一方面是他们亦好奇异邦人各式奇特的表现与资讯。
白天持续赶路、晚上若国师有空,岑悦便要他再教自己一些卜卦占星技巧,打发时间很管用,加上他记得快、不像初学者,让寒真十分惊叹对方貌似无尽的资质,忍不住倾囊相授,接近毫无保留。
用着稳定的速度慢慢推移前进,紮营地不断在变,岑悦逐渐习惯了这种游牧般的行动模式。
夜间他开始在营帐内做做运动,锻链自身体力。
他知道在动乱的年代,武打技术堪称必备条件之一,未来势必会有一场场硬仗,他希望至少不要拖累到其他人。
某夜以寒靖为首的四名中心人物商讨完国事进度、接到信兵的禀报後决定未来方向,之後散场各自离去时,发现帐篷外营火围起的小小广场,聚集了一群人、不晓得发生何事,他们纳闷地互望一眼後朝喧哗的中心点走去。
只见众人将岑悦层层围绕、又替他留了空间,各个睁大双眼直盯着他的举动,不明白他葫芦里卖什麽膏药。
这名异邦男子总有办法给他们各种惊喜,因此围圈群众低声讨论着、气氛热络,甚至有人开始鼓动、催促岑悦快点行动。
「怎麽回事?」在主子眼神示意下,快浅抓来一名士兵询问前因後果,并要附近的人别张扬他们的到来。
「岑公子说想要一副弓箭或一把刀剑,因此我们提议如果他能再表演个什麽,就替他找一副过来。」岑悦接下挑战。
「为何要弓或剑?」
「岑公子说危急时可防身,不拖人後腿。」护卫据实禀报。
只见岑悦正前方堆着一层层不知从何处搜集来的石片,目测至少十片,他单膝蹲跪在前方摩拳擦掌了一阵,接着高举左手、深呼吸——二话不说朝那堆叠而起的石片一劈!
眨眼的瞬间、石面从中间有顺序地裂成了一半垮散,形状漂亮,无可挑剔。
见状、四周顿时沈静了片刻。
没多久不知从谁开始响起一阵掌声,之後其他人像是受到了鼓舞,接着欢声雷动。
「岑公子、太厉害了!您这是哪招?」竟然徒手劈石,究竟哪来的怪力?他看起来明明比在场任何人都来得⋯⋯纤细。「也教教我们吧!」众人起哄,围着岑悦,要他传授秘诀。
岑悦略感为难,「雕虫小技,骗骗人而已。」他觉得技术生疏了不少,今晚心血来潮便请武兵们替他寻来一些砖头或石块,企图找回手感,主要目的是得到一个防身工具,省得攻击来临当下手无寸铁、死得不明不白。
「我们也想学啊!」众人激动未退,将他团团包围。
岑悦歪着头、显得有些苦恼——这并非一朝一夕可练成的呀。
拗不过他们,只得简单讲解一下技巧,然後看大家试了几次未果、痛得哇哇叫。
「欸、你们乾脆直接拿刀来砍啦!」省事。
岑悦被他们狼狈的模样逗得噗哧一笑,露出颊旁深深的梨窝,没察觉到因这记不禁意的笑容,使得周围气氛陡然一变,不少人偷偷泛红耳根。
远处的寒靖看了沈默不语,国师则意味深长地笑了。
「岑公子,不然您教我们上次那个吧!」有人提议。
「哪个?」不太习惯笑着的他笑意稍纵即逝,不明所以地望向发话者。
见状,众人不禁在心中暗叹可惜。平时岑悦总跟那四位中心人物处在一起,他们没太多机会接触、只能远观,知道队里来了一个异邦男子,长得很「漂亮」、功夫不差,博学程度似乎不亚於国师,感觉上有些清冷,常有惊人之言与举动,不过如今接触後发现本人不像外表那般难以亲近,尤其方才那昙花一现的微笑,简直⋯⋯呃,秀色可餐,在一群阳刚味重的男人里显得突兀,如若春风轻拂,令人心生荡漾。
「就先前摔倒快浅护卫的那招。」当时亲眼所见之人不多,却已飞快的速度在队中流传开来,整个军营多半都晓得岑悦懂得一记神奇招式,足以撂倒三皇子贴身带刀护卫之一的快浅。
「过肩摔呀。」瞬间意会过来。岑悦想了想,觉得没有损失便果断答应,「可以,但你们得给我找一把好的弓或剑。」不要旧的。
达成协议,岑悦嫌古装麻烦,於是随手脱去最外层的氅衣扔在一旁,勾勾手指招来一个兴致勃勃、跃跃欲试的人,「你确定要学?可能会有点痛。」动手前再次确认,省得等一下被摔疼後翻脸不认人,他的武器就没着落了。
得到首肯後岑悦点点头,「好吧,看清楚了。」顺便对周遭的人说道,紧接着——仍是眨眼的刹那、一阵天旋地转,下一瞬那人便已被撂倒,视线笔直对着满天繁星,不知发生何事。
四周又一阵骚动。
「太、太快了,岑公子!」完全看不出个所以然,众人揉着双眼、大力地眨了眨,这才确定没看错。
躺在地上的那个人还没反应过来呢!
这要怎麽慢啊⋯⋯他又不会定格术。岑悦为难地皱了皱眉。
「再来一次吧。」唤来另一个人,依旧相同结果。
除了痛得哇哇叫,从地上坐起来的士兵们揉着发疼的背,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岑公子,看不清啊⋯⋯」众人哀叹,纷纷求他手下留情、慢动作再示范一次,「您慢点。」
这真的难倒他了。岑悦歪着头思索,努力回想当初教练是如何向他说明的。
招手叫来第三人。
「看清楚罗。」他试着将动作分解——伸手拉住其衣襟、脚同时绊住对方,左利手的他此刻特地用平时不惯用的右手,刚好足以将动作放慢,边示范边讲解,花了点时间,两人便维持在背贴胸的姿势好一会儿。
士兵脸红了,贴身嗅着对方身上好闻的气息,一时间竟有些心猿意马。
站在人群外的寒靖见到这幕,莫名觉得刺目。
岑悦继续在讲解,细长的腿勾住那名士兵、轻轻一绊,令其顺势往自己身上靠拢,士兵脸更红了,与一旁的熊熊燃烧的营火如出一辙。
寒靖眉头紧蹙,眯起眼。
「咳、」不轻不重的一声轻咳,足够引起注意,特别是这群训练有素的士兵,一听到声响、除了岑悦,均转过身朝他下跪行礼,动作整齐划一。
教学因此中断。
「学什麽?也教教我。」摸不清自己为何要出言制止,只是不希望两人继续零距离接触。
寒靖穿过人群,来到岑悦面前。
岑悦这才发现他们四人不知何时已结束会议前来这个小小广场,并状似目睹全程。
「寒公子的武功应当不错吧。」根本不需要他出马教学这些拳脚功夫。
虽然没亲眼见识过。
「多会一样是一样。」察觉对方有意无意的疏离,寒靖更感不悦。
自腿上伤口癒合之後没消毒上药的必要,他们便少有机会相处,他发现岑悦若有似无地回避着自己。
原因他多少清楚,然而事实摆在眼前却让人⋯⋯不怎麽愉快。
「我怕摔伤了寒公子娇贵的身躯。」届时剁了自己都不够赔。眼神扫过跪在地上的一干人等。
「那也要你有本事摔得倒我。」狂傲地道。
岑悦拧眉。他承认对方绝对有自负的本钱条件,但自己其实不喜欢被挑衅。
「既然寒公子坚持,可别怪我出手没控制。」丑话说在前。
「请。」做了个手势。
要周遭的人都退下,清出一片场地,两人立在其中、被紧张的氛围缠绕。
对视了一会儿後岑悦率先动作、快狠准,动作一气呵成。
寒靖在空中翻了个圈、最後完美落地,站得笔直。
众人目不转睛盯着、屏息——而後惊呼。
岑悦很讶异,不死心地再度出手,拉住对方胸前衣领、双脚同时寻找下手空隙,却始终抓不到破绽,攻防间交缠了数回合。
没注意到两人无形间的肢体接触,与上次抢夺手机时短暂且小面积的碰触不同,这次几乎是背部抵着胸膛长时间且零距离亲密相贴。
相反於岑悦的凌厉攻势,寒靖十分冷静地见招拆招,自始至终都在观察他——包括因剧烈运动而泛红的脸庞、微喘的吐息,以及胸前的起伏⋯⋯和那凌乱、露出半片春光的胸膛。
眼神不由得暗了下来。
几回合後攻不下寒靖,岑悦率先投降。
他体力上原本就不如这些擅长打仗的兵,於是乾脆地放弃,反正败给一国皇子也没什麽好丢脸的。
「看什麽、快回去!明早不打算赶路了吗?」寒靖斥责尚想看热闹的人,於是大夥儿行礼後一窝蜂散去。
「这是滥用职权吧。」岑悦喘着气嘀咕,被寒靖扫了一眼。
他拾起岑悦丢在一旁的氅衣,替他披上,「小心风寒,病了麻烦。」
真是不中听。岑悦翻了翻白眼,不过倒很诚恳地致谢,「谢谢。」
寒靖亦意外他的坦率。
「你会使弓与剑?」
没料到他会有此一问,但仔细一想、身为此处地位最崇高的领导者,取得消息来源并不困难,岑悦无意隐瞒,「略懂而已,危急时自保。」
「岑公子的『略懂』根本还得再斟酌呀⋯⋯」跟在寒靖身後的快浅听到他的回答後忍不住非难——这人「略懂」的东西实在太多了。
寒靖不置可否。他让羽智去取来弓箭及一把剑。
「试试。」将弓与箭递给岑悦。
「目标呢?」接过弓箭,拉了拉弦,岑悦抬头问寒靖。
三皇子沈默片刻,「射中这把剑,它就是你的。」指了指羽智手中的剑,接着让他退後到一定距离外,手将剑置於掌中平举。
这项指示一开始令两名护卫相当吃惊,「公子,您确定?」羽智平日已十分不苟言笑的神情当下更为沈重。
他们的反应让岑悦猜测那把剑理当大有来历。
他单纯想要一个可以防身的武器,并不打算夺取他们的贵重之物,「我不一定要剑,弓也是可以的。」这些天来尽量避开他们的核心运作,亦是希望众人知悉自己无意当个来自异邦的「间谍」,企图窃取他们的军事机密什麽的,只不过寒靖总有办法一现身就让自己那微不足道的挣扎灰飞烟灭。
寒靖淡淡地瞥了岑悦一眼,「剑无主,亦是废铁。」不容异议。况且他的身形拿着弓⋯⋯着实不太相称。
主子都发话了,羽智即便再有意见也不敢多言、奉命摆妥姿势,待岑悦出箭。
岑悦望了他们一眼,迎到寒真鼓励的眼神,他咬了咬唇,轻叹口气。
接着不再多说,站到射位上执弓上箭、举起,拉弓、「咻」一声将箭射出——羽智只感觉到一阵风划过,下一瞬、掌中的剑应声落地,岑悦射出的箭亦在他後方数步之遥处紮入大地中。
即使执弓拉弦的方向和大家不同,手法却不生疏,甚至堪称准确。他知道岑悦特地瞄准了自己的外边方向、使剑落地时不至於触到自己,由此可见其具备一定的射程能力。
诚如快浅所言,此人的「略懂」需要再多方斟酌,深不见底。
拾起掉落在地上的剑,走向前将它双手奉给对方。
「呃、谢谢⋯⋯」岑悦觉得有些尴尬,相处下来他始终不太能拿捏该如何面对这名不苟言笑的护卫,与其身上总挟带着的莫名敌意。
「我就说岑公子的『略懂』根本不足相信。」快浅哂道。
这准度说是略懂,那天下的弓箭手大概都要让位了。
由此可见此人应该也会使剑,「略懂」的程度。
「岑公子好身手。」国师眸中透着赞赏。
「小时候学过一些。」岑悦淡然说道。他舍弃弓箭,接过那把赢来的剑,忍不住在手中把玩,将剑出鞘、划了数下,「好轻!」很好操控!可以想见是一把好剑。
老实说跟厚重且体积庞大的弓相较,他的确偏好剑,因此无意中得此一剑,难免感到雀跃。
「这真的要给我用?」有点不敢置信。
这几天他拿过寒靖与其他士兵的刀剑,大概感觉得出来差别,而手中这把剑的等级应与寒靖那把不相上下,从两名护卫的反应看来八成属於皇家之剑,就这麽给一个外人,他受宠若惊。
「绝无戏言。」三皇子开口,谁敢有意见。
「谢谢!」岑悦掩饰不住雀跃的心情,开心地笑开来,露出两颗小虎牙,没意识到自己毫无掩饰的反应,依旧认真把玩着刚得来的胜利品,「我会好好保存的。」
寒靖并非初次见到他这样的笑容,所以知道他平常不太笑之下所欲掩藏的东西,但其他人是第一次见到他这副神情,瞬间呆住。
「岑公子原来⋯⋯笑起来特别好看。」那两颗小虎牙让他精致的五官更添一丝风韵。半晌後快浅愣愣地道,反应很直接。
岑悦一愣,立刻僵住笑容。
「比扳着一张脸顺眼多了。」多补一句,犹如一刀。
这人应该是专门生来挑战他耐性的。
「这句话你应该跟你家主子说。」眯起眼链起笑意,瞪了他一眼。
无端被扯入话题的寒靖皱眉,「我没扳着脸。」他天生性格如此。
「你的脸也没多香。」要比谁脸臭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实在太没自知之明了。
寒靖想了想,「如果我笑,你也会笑?」
岑悦再度闪恍神。这什麽问题?
他干嘛要因为这个人笑就跟着笑?
不想回答没意义的问题,岑悦摆摆手、带剑转身便欲离去,反正目的地已达成且远超预期,经过刚才那阵折腾他真的累了。
但後者似乎不打算轻易放过他,紧紧扣住岑悦的手、不让其挣脱。
「回答我。」他不喜欢人家无视自己,也从来无人敢如此。
甩不开箝制,在心中咒骂那股怪力,为了早点回去休息便随意敷衍:「是是是,就看寒公子的表现了。」
得到保证後寒靖放他回营,在那之前又想到一件事,「对了,你以後不要再和士兵们练『过肩摔』。」他记得是叫这个名称。
岑悦惊讶地回头,不懂他演哪出。
「连我都打不过的招式,没有学的必要。」自负地道。
岑悦彻底傻眼——不是每个人都像他悟性高、怪力无穷。
这哪家公司派来卧底的独裁老板啊!心中不断腹诽。
翌日一早禁令明下,又是一阵心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