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薛有捷的噩耗,是在会考前两个月,星期二清晨五点。
那家伙从一栋废弃大楼的顶楼摔下来,头破血流,当场死亡。
警方研判,他可能是在半夜一、二点左右坠楼的。
那一天我没有去学校。
薛有捷的家人哭得肝肠寸断,爸妈也是一边流泪,一边安慰他们,而我则是跟着班导师与教官站在一旁。
我木然望着医院冷冰冰的走廊,没有半点真实感。
薛有捷死了?
那个家伙,死了?
不可能吧?这是骗人的吧?
过於强烈的震惊,让我连伤心的情绪都感觉不到。
直到警察向薛有捷的家人问及一个问题,我才稍稍回过神来。
「你们知道蒋深深是谁吗?」警察接着又说:「薛有捷坠楼的时候,手里紧握着一张纸,纸上写着一个名字。」
後来我也看到了那张纸,像是被撕下来後,再被用力揉烂。
但那用蓝色油性笔写上去的三个字,却还是清楚映入我的眼底。
蒋深深。
用力到像是要将纸划破的笔迹,确实是出自那家伙之手,我不会认错。
当天警方就去到学校,将蒋深深带往警局接受侦讯。
我也被盘问了好几次,包括薛有捷死前有没有发生什麽事?或是有什麽奇怪的举止?
回溯交流会结束後的这一个月,那家伙的生活作息与言行举止,都和平时差不多,我完全想不出他哪里有异样。
警方问我薛有捷和蒋深深是什麽关系,我便将自己所知道的全盘托出,像是那家伙一直都特别注意她,但我不能确认他是不是喜欢她。
根据薛爸爸所言,出事当天晚上,薛有捷在十一点左右走出房间,问坐在客厅看电视的父亲有没有空白的纸张,他想要算数学,但因为计算纸用完了,而姊姊也睡了。薛爸爸从文件夹里找出几张白纸,薛有捷无精打采地接过白纸回房,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不料一个小时後,他竟偷偷离家,独自去到离家几公里外的一栋废弃大楼。
透过我和邱岳彤的供词,能证明他和蒋深深平时确实毫无交集,而警方也未在两人的手机里发现通联纪录,因此排除蒋深深涉案的可能性。
经过一连串调查,警方只能判定薛有捷疑似因为考试压力过大,加上感情因素才会想不开,最後以自杀结案。
消息一传出,所有人都知道薛有捷原来暗恋蒋深深。
而我直到目睹警方调查报告里的某一段描述,才确定这件事是真的。
天气好的时候,只要从那栋废弃大楼的楼顶往东边望去,便能清楚看见蒋深深位於十楼的住处,而他就是从那个地方跳下去的,他死前一定曾看着蒋深深她家。
那个家伙,是真的喜欢蒋深深。
但他就是不愿对我坦承。
为什麽?
「鸣宏、鸣宏。」
不知何时,妈妈端着水果进到我的房里,一连叫了几声,才把望着窗外出神的我唤了回来。
「鸣宏,妈妈知道现在不该跟你说这些。」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但是会考就要到了。我明白有捷的事让你很难过,不过现在……」
「我知道,我只是稍微休息一下而已。」我打断她的话,翻开自修。
「好,别太勉强,有什麽想吃的,就跟妈妈说。」
说完,妈妈走出房间,我却注意到姊姊竟站在房门口看着我们,一与我四目相接,她立即转身回房。
薛有捷死去之後,到他的葬礼结束,至今我都还无法为他掉下一滴泪。
看着过去和他在LINE上的对话,我仍觉得这一切也许只是场梦。
尽管我传再多讯息过去,另一头都不会回应了。
有关薛有捷自杀的各种传闻久久没有停息,甚至有人宣称曾亲眼目睹蒋深深和薛有捷走在一起。
我查出那人是四班的一个女生,那天也参加了考生交流会。
也不管会不会过於唐突,我立刻跑去找她求证,她很确信自己没看错。
她说那天交流会结束之後,她留下来帮辅导老师整理东西,去洗手间的时候,意外瞥见蒋深深和薛有捷站在洗手间附近,两人像是在交谈。
我拧眉,「交谈?」
「对。我知道薛有捷从不说话,也从不跟除了你以外的人接触,可是当时他们两个却站在一起,而且气氛还有点怪怪的,所以我忍不住躲在一旁观察,当时我隐约能听见蒋深深在说话,却听不清她说了什麽。」
那个女生告诉我,每次蒋深深说完话,薛有捷便低头在手机上打字,然後再将手机递给她看,两人就这样一来一往对谈。一开始,蒋深深的态度还很正常,但在某次看过薛有捷的手机後,她的表情就变了。
「变了?」
「嗯,几乎是瞬间变了。她不但笑容全无,还变得脸色铁青。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蒋深深露出那样的表情,印象特别深刻。」
听完,我怔愣了下,马上传LINE给蒋深深,约她中午在学餐旁的小池塘见面。
时间一到,她准时赴约。
我开门见山问:「蒋深深,听说交流会那天活动结束後,你和薛有捷见过面,是真的吗?」
她神色一敛,然後点头,「是真的。」
对方的坦然使我瞬间失去了说话的能力,半晌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是偶然遇见,还是他特意去找你?」
「应该是特意来找我的,我才刚从洗手间出来,就听见他叫我,感觉是他看见我去了那里,才过去等我。」
「你说……他叫你?」我难以置信,见她再次点头,我几乎是反射性地反驳,「不可能,那家伙不说话的,即使在我面前,他也从来没有开口说过话!」
「可是他确实开口叫了我的名字。」蒋深深说,「我当时也很惊讶。」
我脑中一片空白,傻傻地瞪着她,「那他……跟你说了什麽?听说你当时一度脸色变得很难看,他说了什麽让你不高兴的事吗?」
「他是质疑了我一些事,但我并没有不高兴。」
「质疑?」
「嗯,他认为我在交流会上提及我阿姨的那些事,是在说谎。」
我愣住了,「为什麽?」
「他似乎认为我是为了博取同情,才捏造那样的故事,但我向他保证那些事是真的,最後他也接受了。我们真的没有吵架,也没有闹得不愉快。」
「他真的只跟你说了这些?没别的?」我心中一片茫然,「他有向你告白吗?你有感觉到他喜欢你吗?」
她一时语塞,目光微微别开,彷佛有点尴尬。
「他并没有那样对我表示,但我确实从以前就时常感觉到他会看着我,只是我并不清楚那是不是代表他喜欢我。」
脑中再度乱成一团,我握紧拳头,咬牙问:「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为什麽你会跟警方说从来没跟他接触过?」
「我只是没有特别告诉别人而已,但我有坦白告诉警方。要是不信,你可以去向警方确认。而且自那次之後,我和薛有捷就真的再没交集了。」
「不对。」我不自觉摇摇头,「这太奇怪了,那家伙明明从小学就那样注意你,明明喜欢你,却不是去向你告白,而是问你那种事,我怎麽想都觉得不合理。而且以那家伙的个性,他不可能莫名其妙跑去质问别人!」
我猛然抓住她的手,「你真的没有隐瞒什麽吗?你和那家伙之间没发生过其他事?你是不是对他说过什麽过分的话?你——」
「陈鸣宏,你别这样!」邱岳彤突然冲了出来,慌张地挡在我和蒋深深之间。「我知道你现在非常痛苦,也很难过,但深深是无辜的,我相信她和薛有捷的死绝对无关,拜托你不要再怀疑她,也别再怪罪她了!」
被邱岳彤这麽一打岔,我稍稍恢复理智,却同时感到一阵虚脱,无力地蹲下,头彷佛有千斤重,怎样也抬不起来。
「陈鸣宏,对不起。」蒋深深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薛有捷的事,我真的很遗憾。」
她们离开後,我将脸埋入掌心,喘着粗气,几乎快呼吸不过来,直到一滴热热咸咸的泪水流淌进嘴角。
『鸣宏。对,不起。谢谢,你。』
我终於哭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