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指尖俐落敲打着键盘上的按键，偶尔瞥见桌边的手机震动提醒着新讯息，握着绘图笔的右手不断朝着板上涂点，萤幕上的照片一张换过又一张，这样的循环一上午间不知经过了几回。由於太多琐事要处理，修完要上架的新商品照片与编辑已届中午。夏子乔放下耳机与手中的绘图板，看了眼手腕上的表，收整好桌上新一季服装照片与编号资料後便提着黑色肩背包踏出办公室。
与助理小禾到附近中式餐馆草率解决掉午餐，两人迅速回到公司楼上搬出这一周要拍摄的服装上车。
「乔姊，这周的量未免也太多了，老板是想整死我们吧！」好不容易把所有服饰塞入两只偌大的行李箱内，两人合力搬上後车厢，还有两大箱子跟一些小东西等等大概勉强能塞进车後座，顿时间庆幸自己的助理是个男生。
「没办法，上个月工厂休了连假，我们的新款只能延後到下周一起上架，老板又希望新一季的形象照能交由KAGE工作室拍摄，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敲到他们的拍摄档期呢！你知道错过今天，下个允许的档期可是要等到一个月後，我们下周一就要上架了哪来的时间耗。」一个月时程看似不长，但对於时尚产业讲求快、狠、准的效率来说，根本没有等待这个选项。
坐在副驾驶座上，夏子乔翻着手中小本的记事本，好不容易在前几天早上，对方工作室才终於回覆当周拍摄档期只剩两日後的今天。
由於事况过於紧急，在发给对方企划书的隔日，自行挑选好模特儿後，夏子乔便火速前往KAGE工作室与助理商量拍摄细节并且勘查过一遍摄影棚，趁着空档还顺便协助助理搭景。
以台北市区寸土寸金的地段来说，他们这室内摄影棚的场地确实不小，有足够的搭景空间和大面积无缝墙以及宽敞的户外阳台可供拍摄，大面积的落地窗也让自然光得以运用。
将服饰全数搬进KAGE的摄影棚时，模特儿已在造型室化妆，她是夏子乔公司合作过不少次的英国模特儿Abby，她的资历不算浅，现在几乎都与大品牌合作，夏子乔会特别喜欢她担任形象模特儿主要是因为她眼里那股浑然天成的魅力与充满自信的力量，撑得起LeRêve商品的知性都会感，同时还可以保有少女青春的气息，与他们主打的客群不谋而合。
这一次的冬季形象服饰设计上整体多偏向大地色基调，背景上暖和的酒红色布料很能衬得出Abby的气质与优雅，夏子乔很是满意。
「能在短时间内就搞定所有事情，乔姊你真是不简单，不愧是十八般武艺精通的企划。」
「有什麽好不简单的，设定好形象跟风格挑出模特儿、约好摄影师、敲定造型师⋯⋯这些都是你未来该面对的。」夏子乔说着，难得关爱地看着刚毕业入职不久的小助理，从行李箱里头拿出待拍摄的服饰与手上的资料对照：「待会儿这套先拍，你再整理一下其他的，要注意一下棉质衣物的皱褶，太皱我保证拍出来摄影师会先追杀你！」夏子乔搭配几套服装挂在更衣间，把所有饰品配件整理出来放置在桌上参考，然後让小禾去整烫其他衣饰。
「学姊好凶，有你这麽吓唬後辈的吗？」一旁的造型室里传来声音，造型师温虹是夏子乔高中学妹，如果双方档期允许，夏子乔时常找她合作。
「哪有！我这是实话实说，我们公司为了拍这档已经够火急了还要修那些有的没的摺痕岂不是浪费时间，况且摄影师最讨厌修那些了啦。尤其听说今天的摄影师还是业界出了名的挑惕。」据说这个合作对象是老板在某个时尚聚会认识的，近期常与欧美各大精品品牌合作，堪称是时尚圈的摄影新秀，事前更千交代万交代这团队的摄影师的性格刁钻难搞，但只要能搞得定对於品牌形象与声誉一定会有更好的影响力，所以无论如何都得把这次企划做好。
「好好好别激动。」看着又摄影魂发作的工作狂学姊，自己还是先做好份内工作比较重要。
见两位摄影助理在棚内架好棚灯，夏子乔过去打声招呼并稍微调整了下背景布置，助理测试好灯光同时打开音响，她也走回造型室内，从另一个包包中取出自己的相机准备侧拍工作花絮，听见摄影棚中流淌而出的是她很熟悉、很喜欢的音乐，刚好是她上午修片时轮播的其中一首英文歌曲。
「乔姊！乔姊！」
「干什麽大呼小叫的。」不小心沉浸在音乐里的夏子乔回过神来没好气的回头看了从角落洗手间小跑步过来的小禾一眼，这小助理总爱大惊小怪的。
「我、我是来报告那个⋯⋯摄影师来了。」
「来了就来了镇定点，对方又不是什麽妖魔鬼怪。走，我们过去打声招呼。」
白了他一眼，夏子乔走到造型室外的摄影棚，昨天与她接洽事宜的那位助理在调整器材，另一位则站在电脑前与稍稍背对着他们正拿着相机的男子低声讨论些什麽，不时看向旁边的棚灯，夏子乔远远地瞧见他节骨分明的手指熟练地调整起相机上某项数值，然後对着布景按了几下快门。
远远看见夏子乔朝他们走过去，那位助理对着眼前的男子说：「哥，那两位是LeRêve的编辑企划。」
岂料，男子闻言转过身的当下，夏子乔却愣住了。
是他。
面前的人眼底亦是一惊，随後将相机安置於桌上，略带迟疑地吐出那令人有点怀念、低沉温暖的嗓音：「你好，不⋯⋯好久不见了，小乔。」
「好、好久不见⋯⋯我是LeRêve这边的企划，这位是我的助理小禾。」再度见到熟悉不过的旧人，夏子乔暗自倒抽了一口气也顾不得使用敬语，一切冲击来得太过突如其来，使她不知该如何拿出平时应对合作方的寒喧来回覆，尽管以往面对过知名杂志社总编辑与各形各色的明星艺人她都没这般紧张。
「我以为，你会成为摄影师。」伸手接过夏子乔手里正要递的名片时，他再度扫视了一眼上面印的职位再妥妥收入衬衫胸前口袋。
「我原本也这麽以为。」
「那你怎麽会在这里？」
这问题她深知自己一时半会儿也解释不清，於是耸了个肩双手一摊：「如你所见，监督拍摄。」
得不到一个正经的答案，靳乔睨了她一眼便再度拿起相机。
「靳乔哥原来你们认识呀？」好奇心旺盛的摄影助理脸上拉出一道灿烂的微笑，心里想着：没想到合作方是靳乔哥认识的熟人，这样子双方配合起来应该会轻松多了。
「认识。我的学妹，兼前同事。」靳乔说得一派轻松，对另一层关系只字未提。视线越过夏子乔脸庞凝视後方阳台外难得没有白云的蓝天，眼底似染上过去静好岁月般温柔的浅蓝。
「吓我一跳，我以为要说是前女友呢！」助理嘴里喃喃道，声音不大不小，但刚好大家都听得见。
听见最关键的字眼夏子乔心里又是一颤，幸好经过这些日子的历练得以使她保持住沉稳的姿态，边深呼吸边闭上眼再缓缓睁开，纤长的睫毛微微轻颤着，双方刹时陷入沉默一会儿，直到温虹走出来喊她过去看看换好第一套服装的Abby。
「噢！我们Abby真美，这件长洋装好适合你。不过，腰带换成茶褐色的那条应该会更好。」夏子乔知道自己适才有点心虚便扯出了个职业的笑容，心里下意识不去与他人对到眼，逼迫自己专心盯着服装检视。
「乔，你今天看起来有点累。」趁温虹去拿腰带的空档，身材高挑的Abby微微皱眉倾身靠近她耳畔，用还算流利的中文轻声关心。
瞬间，她感到一阵鼻酸，但还是默默忍下去摇了摇头：「没事。」
她没事。
当然。
只是有些讶异罢了。
＊
拍摄的第二轮结束，总算拍完近一半的数量，Abby下去补妆换衣时，夏子乔跟着躲进造型室整理东西，很是懊恼这两年来自己的没长进，不过是场工作上的相遇而已怎能如此狼狈。
「我来啦！今天怎麽样？跟哪个厂商合作？」正端起玻璃杯喝水试图让自己冷静的同时听见另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於是夏子乔悄悄拉开一点门缝瞄了眼外头的摄影棚。
「橙子学长！」见到顾澄之，彷佛看见一道曙光似的，夏子乔笑弯了眼很是喜悦地喊了他一声。
「咦？是小乔！」显然来者甚是震惊瞪圆了双眼，没料到久违的小学妹会出现在工作室里。「好久不见！但、但是你怎麽会出现在这里？你们⋯⋯」接着他前後各看了靳乔与夏子乔几眼，彷佛自己看错说错似的捂着嘴。
「工作，我现在是LeRêve的企划。学长，你⋯⋯」
「我知道你想问什麽，晚点结束後一起聊聊吧。」
夏子乔颔首，调整好Abby的驼色一字领毛衣後继续下一轮拍摄，在不影响拍摄状况下，她也拿起相机侧拍花絮。
没想过两人会在职场上不期而遇，还来得有点唐突而已。之前明明也见过一次面的⋯⋯
也许相隔有点久远，距离上次相见是他得知她也在同一个城市工作，那时的夏子乔尚未进入LeRêve任职，靳乔也还没进入KAGE。一通电话後他约她吃饭叙旧，他们聊起工作、聊起过去、聊起现在，就是很有默契地对两人之间的那段闭口不提，纵使陈年往事里依然参杂着那些成分。
夏子乔庆幸自己当时还能与他有说有笑，那是否就是所谓的『释怀』呢？
许久未见，倒是越来越会隐藏起自己的情绪，刚才望见他眼底深处的表情分明也是惊讶的不会错。
她很清楚，关於他每个眼神里的波动。
她忆起过去，那些曾一起在摄影棚工作的光景，细数他认真拍照的每个背影、每个神情，依旧和当年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