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界忘川
彼岸花,开彼岸;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
位於忘川河畔的花海中,有一道倩影漫步在血海般的繁花之中。她赠与每一位路过的亡魂一朵彼岸花,让亡者得以安息;但是众生却道这花海之中,其实是个比地狱还要可怕的地方。那花海之下,不知埋葬了多少六道凶灵的血肉身躯;更有人曾言:那彼岸花的血红,正是来自於那些鲜血!
那纤细的身躯走到了望川河畔,蹲下了身,河中的一只巴掌大的小鱼缓缓游了过来。刹那间,牠的嘴巴倏然裂开,一张深不见底的血盆大口向那身躯咬去!
那抹俪影不慌不忙的将手中的一朵彼岸花抛进了那血盆巨口中,瞬间巨口消失;那鱼竟如同人一般欢快的嚼食着口中的鲜花,掉头朝河底游去。
那人站起身来,抬头看向了天空。今天是花仙会,自己从不与会,也不打算重新回到那无趣且虚伪的仙界;但是自己已经下定决心要去人间寻他,那麽「那个东西」一定要在自己的身上才能够放心!
思及此,她脸上再无迟疑;取而代之的是一抹坚毅和决绝!她宁愿去主动追求她的幸福,也不要再继续待在冥界苦苦痴候……
天界
「彼岸花又缺席了啊,这都已经连续一千年了。」一众花仙纷纷抱怨起来。
「好了。」一个轻轻软软的声音自珠帘後传出,却让众仙纷纷噤声。「冥界不如人间,再说彼岸花还要引渡亡灵,事务繁忙,就别让她……」
「谁说我不来了?」人随声现,一个身着火红长袍的身影凭空出现在门口,冷冷地看着厅中。
「彼岸花,你何必抛下冥界事务来此?」珠帘後的声音带着些许无奈,但是来人脸上却露出了不屑的表情。
「别说这麽多,我这次来,是为了我的花灵。」
此话一出,众花皆惊!花灵,乃是花仙之源;花灵之重要性,身为一名花仙,她不会不知,那麽……
「你,可想清楚了?」珠帘後的声音转为平淡,但是却带着一丝不舍。「你要为了当年的承诺,放弃你的仙职?」
「嗯。」彼岸花点头,脸上带着决绝。「我等他……等得太久了。」
「你若决定好,那我……也不好再多说什麽;」话音稍顿,一个盒子自帘後飞出,随後轻巧的停在对方手上。「但你要记住:花灵现,神魂灭。别轻易将花灵交出去,不然,你可是会魂飞魄散的。」
「嗯,我知道了。」来人眸光平淡,转头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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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南山下
「老板,来一束花吧。」一个年轻姑娘来到了摊贩前面带羞涩,轻声说道。
「三文钱。」站在摊位後的老板笑了笑,接过钱後将一束盛开的花朵交到姑娘手中。姑娘拿到了花後,转头跑向自己的家人。
「娘,信生大叔长的也不差,为何都不成亲哪?」
「信生他娘身体不好,信生打一懂事起便在这市集卖花;这一拖,便拖到这岁数还未娶妻了。」
「欸,你们听说了没,村西开酒楼的张寡妇似乎对信生有意思;之前甚至找了媒婆陪自己上门说亲哪。」
「得了吧。」一旁的一个圆脸大婶听到这话,出声嘲讽道:「那姓张的小浪货我听我人说过:其实是之前她巴上了一个京城来的贵人,给人睡了三晚;结果过了几个月後发现自己怀了孩子,这才想到了那老实巴交的信生,想让信生做王八,帮别人养儿子。」圆脸大婶讲得口沫横飞,意犹未尽的继续说道:
「结果没想到的是,信生他娘可也是有过孩子的人;一眼就看出她有了孩子,立刻连人带东西给丢了出去,还扬言只要那姓张的再踏进她家一步,就要拿刀子跟她拼命……」
「谁在这乱嚼舌根,破坏我妹妹的名声?」一名满身横肉,五大三粗的男子大声吼道:「你们这群八婆,敢在这诋毁我妹妹的名声?我看你们是活腻了吧,啊?」
三姑六婆说得起劲,根本不管一旁男子越来越黑的脸庞。只听他大吼一声:「你们这些人,真是欠揍!我看你们是当我不敢动手是吧。上,给我狠狠地打!」跟在他身後的一群家丁闻言,瞬间一个个挽起袖子,凶神恶煞的看着众人;就在这时……
「是谁在这边大吵大闹的,是想进衙门吃棍子吗?」一队官差自街头缓缓走来,带头的官差瞪了男人一眼,吓得他赶紧迎上前去解释。
「这个……鲁大哥啊,我…我这是在…在和邻里增进感情……」「得了吧,张海。你当我还不了解你张海的个性和脾气?还是你当我鲁大山是个傻的?」鲁大山大手一挥,让手下的人上前将张海手下的家丁给按住;而他则是蒲扇般的大掌一挥,直接拍在张海的脑门上。
「真不知道张员外和张夫人一辈子乐善好施,造桥铺路的造福乡里,怎麽会生出他们兄妹俩这样不成材的东西?」
「只能说,这老天也真是不开眼哪。」
「就是就是……」
张海听到这些话後也不敢再待下去,只能带着家丁灰溜溜的离开了。而鲁大山则是走到了信生的摊前,将一个盒子交给了信生。
「信生,这是你上次托我给你找的花种。」
「谢了,大山。」信生接过了盒子,眼中闪过一道兴奋的光芒。
「真是搞不懂你,」鲁大山抓了抓脑袋,问道:「给银子你不肯收,却要这些花种。要不是知道这些是你要种花的,我都要以为你是要拿来吃的呢?」
「大山,你也说得太夸张了……」信生还没说完,街头处突然发生一阵骚动。一名身穿黑袍的俊美男子翩然而至,一阵微风吹过,带来了一股清淡素雅的香气。
男人缓缓走到信生的摊前,停下了脚步。
「是来找信生的?难道信生他得罪了什麽大人物……」
「胡说什麽?你当信生是张海那等泼皮无赖之流的人吗?」
「就是就是。别人不好说,但是你可看过或听过信生和谁起过争执、打过架的?」
「但是这麽一个高贵的公子,怎麽会特意跑到我们这偏僻的小村庄呢……」
众人议论纷纷,但是身为主角的信生并没有理会,他只是慢慢思考一直萦绕在鼻尖的香气。身为一名花贩,他看过各式各样的花朵,闻过各式各样的花香;但是他发现:那抹香气,却是他从未闻过的味道!信生抬头看向眼前的男人,却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他。
「你……便是信生?」男子看着信生,淡淡地开口问道。
「在下便是,不知这位公子……」信生话尚未说完,男子从袖中拿出了一束花,递给了信生。信生不解地问道:「请问这是……」
「我听闻……」男子将花束放在信生手上,说道:「……此处有一名孝子,靠卖花奉养家中老母。既然你是个卖花的,那你与我便是同道中人。此花珍稀,世所罕见;而我又有要事在身,无暇种植。还请你替我将这些花栽种下,让世人看到这花的绝代风华。」
「这花既然世所罕见,这麽珍贵的东西我怎麽能够……」
「这是我的东西,我的东西想给谁那是我的事,你只管收下便是了。」男子眉头微皱,眼中带着一丝怒意。
「那…在下便感谢公子厚爱。只是不知公子大名,又是何方人士?怎麽会为了这麽一个传闻便对在下青眼有加,还赠我如此名贵之物?」信生问道。的确,身为一个平民百姓,单单是因为自己在大家口耳相传出的孝子之名便特意来此,甚至还赠送如此珍贵稀有的花,怎麽想都觉得奇怪……
「我叫念,算是你的……故人。」男子轻轻吐出两个字,笑着单手拈起摊前的一朵莲花;一时间,信生脑中竟闪过了一个突兀的词:一笑倾城!
「今日我另有要事,不宜久留;明日再来,希望你不要失约。」念右手轻拂,手上的莲花轻轻的飘到了桌上;伴随着一股花香,念缓缓的走出了市集,消失在了众人视线中。
「信生啊,」站在一旁的鲁大山靠了上来,一把勾住了信生的脖子,低声问道:「看不出来啊。说,你是怎麽认识这麽高贵的公子的?」
「你在说什麽啊大山。你也知道,因为我娘那个身体,我连咱们村子都很少踏出去过;最远也就是到附近县城里买花种。你说我要怎麽认识这种富家公子?」
「呃…说的也是。」鲁大山挠了挠头,又低声道:「但是兄弟啊,哥哥我在衙门当差,这达官贵人也见了不少;但是那个公子身上的衣服我看着是真名贵啊!」鲁大山拍了拍信生的肩膀「兄弟,这可是个好机会啊!看他这样子,搞不好是京里来的,甚至认识宫中的太医都不一定;搞不好你娘的病可以找他……」
「得了吧,」信生摆了摆手,「我连在哪见过那位公子都没印象,更别说故人了;我可不想让我娘担心。万一他图谋不轨,我出了事情,你让我娘怎麽办?」信生一脸落寞。为了顽疾缠身的母亲,他努力的卖花赚钱,为的就是给母亲治病;他不希望自己为了给母亲治病而出事情,这个风险,他赌不起!
话说回来,这……又是什麽花呢?信生拾起了桌上的花,开始低头苦思冥想;但无论他如何努力,却始终想不起在哪看过这朵花。
「看来,只能等那位公子自己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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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天,信生天刚微微亮起便来到了市集等着。一旁卖鱼的大娘看到,向他走了过来。
「信生啊,大娘问你,昨天那位姑娘是谁啊?」大娘看着信生,严肃地问道。
「他啊…他是个姑娘?!『他』是女的?!」
「这女娃扮男人可真像呢!不过老婆子的眼睛虽不好使,但我人可不傻。她虽然扮的真的就像是个男人,还刻意地把嗓子给压低;但是她身上的味道,其实就是姑娘家的体香啊。」
「她…原来是个女的啊;只是我似乎不曾见过她,可能是认错人了吧。」
「信生,大娘相信你,你是个知道轻重的孩子;但是你要想想,光看那位小姐那一身行头,那可不是我们这些人能够接触到的。这人心隔肚皮,你可要当心。」大娘语重心长的说道。
「多谢大娘关心。」信生微微一笑,回到自己摊位上坐下。
结果从早上等到了中午,再从中午等到傍晚,许多人都早已将东西收拾好回家吃饭了;但她仍然还没出现。信生等了一天,早已经口乾舌燥,饥肠辘辘了;但是他为了守信,硬是咬着牙,继续等!就在信生觉得自己就快要等不下去时,一抹身影出现在市集口。
「不好意思,我来迟了。」念缓缓走来,脸上依旧面无表情。他从袖中拿出了一个盒子,放在了桌上。
「公子…呃,不对,小姐你……」
「喔,被你发现啦……算了,这也不重要。」念微微一笑,「这是昨天那束花的种子。这花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而且它需要引大量水源方能生存,因此必须得栽种於河畔,这点请千万不要忘记。」他低声说着,但是他的话却像宛如一道惊雷般,打在信生脑海中!
「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信生身体猛然一震!
我似乎,在哪听过同样的话……
信生脑子一热,加上等了念一整天,瞬间昏了过去;而念微微叹了口气,上前将信生扶起到椅子上,脑海闪过千年前的画面……
「嘿,有了你,现在冥土也算是多了其他颜色了,谢谢你啊。」
「你这朵花倒也有趣。花开不见叶,叶生不见花,你这花和叶是有什麽深仇大恨,非要这样永不相见吗?」
「我偷盗天界花种,只怕迟早要受罚。但是,看到这冥土因为你而有了色彩,我不後悔……」
「我要走了。入了轮回,我可就不记得你罗;你不跟我道别吗……」
别…别走…我会说话了,你别走……
「抱歉,是我的私心,让你待在这永世孤寂的冥土;我走後,你就回天界去吧……」
我不走…你听到了吗?我不会走,我要在这…等你回来……
「抱歉,因为你不回来;所以,我来找你了。但是,这一世的你,还认得出我吗……」念将头轻轻地抵在信生的额头上,闭眼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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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信生缓缓的睁开眼睛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躺在自己的房间中。
「咦?我明明昨天……」信生揉了揉还有点发晕的脑袋,仔细回想着昨天发生的事情…「我记得…那位小姐给了我一个盒子,然後她好像……」信生试图努力回忆,却发现昨天的记忆变得一片空白。待他一转头,看到了桌上放着那雕工精细的精美木盒。
「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信生拿起了盒子,发现下面压着一张信纸。打开一看,上面写着:要事在身,暂且作别。望来年到访之时,君已履行所约。
信生刚伸了伸懒腰,门外突然想起一阵叫嚣和拍门声。「信生你给我滚出来!」
信生一听,发现是张海的声音!他赶紧披上外衣走了出来,发现母亲已经将门打开,拿着一把菜刀就要冲出去,他赶紧快步上前拦住。
「娘,您就别在这添乱了。把刀子放下。」信生一边安抚着母亲,一边将大门打开。「张海,一大早的,有什麽事?」信生脸上平淡的看着张海以及他身後的一群家丁打手,以及神色各异的众位村民。
「信生,大家都说你是个彬彬有礼、宽和待人的君子;但在我看来,你就是个卑鄙虚伪的小人!」一个穿着灰布长衫,留着一撮灰白胡须的男人大声说道。这个男人叫胡安,是个秀才;但是他考到秀才时已经三十多岁,後续不管怎麽努力也考不上贡生,已迈入不惑之年的他无奈之下只好回到村里讨了一个老婆,顺便教村里的孩子识字。但是他的老婆和他相差了将近三十岁,还是正值花漾年华的岁数,若非胡秀才身上有着功名,只怕她根本瞧不起自己这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穷酸秀才;而且更让他受不了的是自己的妻子还整天把信生这个外人挂在嘴边,让他十分不是滋味。如今看到张海这个地痞无赖来找麻烦,他乐的来凑热闹,顺便给自己出口恶气。
「胡秀才,你在说什麽,我怎麽什麽都听不懂?」信生疑惑地问道。
「别装蒜了,信生。你个王八乌龟蛋,竟然趁着我妹妹晚上睡觉时,偷偷潜进她的房间,把她的头发剃光;这还不算,你竟然还把她给剥的一乾二净吊在村口,让附近经过的路人看光她的身子!」一旁的张海看信生还在装傻,索性大声嚷嚷起来:「各位乡亲,这信生行事也太歹毒了,他这样是要逼我妹妹去死啊。所以我张海今日在这边请各位给我一个面子,今日之事,就请大家不要插手了。」说完,张海恶狠狠地看向信生,双手指关节捏得「咯吱」作响。
「张海,你是傻了是吧。」信生无奈的说着。「你妹妹府上养着好几名护院,身边也有丫鬟看着。你说说看我一个没习过武的人,要怎麽避过这些人的耳目,将你妹妹的头发给剃了。我若是有这等身手,我早就去投军,甚至是报考武举人了,我又何必在这卖花养家糊口呢?」
「呃…这…」张海懵了。这信生说的也是没错,信生有多少斤两他也是十分清楚。但是妹妹半夜起来方便时发现自己头发全都没了,当下就昏死了过去;清醒过来之後也是一直寻死觅活的,要不是她的一名贴身丫鬟赶紧跑回家来通知他,只怕妹妹早就想不开上吊了。这口恶气他是怎麽也吞不下去,於是一大早的就跑来找信生算帐;但是听信生这麽一说,让其他在场的村民开始纷纷议论了起来。
「说的是啊,这信生我是从小看到大的。他若是有这等身手,怕不是早已当上武举人了。」
「话不是这麽说的,搞不好是他有所隐瞒呢?」
「隐瞒?隐瞒什麽?如果我们早知道他有这等好身手,我都愿意替他照顾他母亲,让他安心的去考武举,替咱们村争光啊。」
「说的是啊……」众人的讨论声越来越大,看向张海一行人和胡秀才的眼光越来越不善。
「呃…我突然想起我还有些事,那就先告辞了。」胡秀才一看状况不对,赶紧脚底抹油,溜了。众人一看胡秀才落荒而逃,炮火立刻准备全部集中在张海身上。
「各位乡亲,请听我一言。」信生赶紧制止了众人,说道:「各位,我知道他们兄妹俩平日和各位多有龃龉;但是如今她碰上这事,能保住一命已是万幸,就别再落井下石了。」说罢,他转头看向张海。「张海,你妹妹的事我很遗憾;但是这事并不是我做的。我相信你若是去报官,官府一定会帮你找到那个犯人的。」信生拍了拍张海的肩膀,却被张海一把挥开。
「哼,别以为你这麽说我就会相信你。我告诉你,我一定会找到你的把柄,把你送给官府的。我们走!」张海大声一喝,一行人灰溜溜的离开了信生家。一旁的村民们一看没戏可看,也就慢慢地散去了。
「儿啊,你受了冤枉,还要为那两兄妹讲话,何必呢?」
「好了娘,事情已经过去了,就别再说了。」信生转头走向屋後,从腰袋中拿出了那个装了花种的盒子。
「靠水而居…幸好屋後就有河水,真是太巧了。」信生拿出花种,仔细端详着。「看这大小,大概要……」信生拾起锄头,开始将花种埋入土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