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王宫御花园,凌烨姬正信步走着,十日後她就得去定瀛了,她不知道聿亟琌是否有计可助她?
此去定瀛,她不但失了王权,也从此见不到聿亟琌,她怎甘心?
来到花园的露台旁,日近黄昏了,凌烨姬一步步走上阶梯登上露台,远方看见的,便是日落美景。
西方天际红霞满天,金乌逐渐西沉,黄昏的风吹来有丝寒意,让凌烨姬收拢了身上的斗篷。
露台登高望远,自然也没有遮蔽,令人老远就可以看见露台上的人。
听闻妹妹被诬陷为毒害凌靘瑶的凶手,姚楚云急忙要入宫求见凌王,为姚映蝶解释。
可当姚楚云看见在露台上的凌烨姬时,他的怒气提了上来,这整个王宫里谁想要凌靘瑶的命?唯凌烨姬而已。
他不知道凌烨姬用了什麽手段诬陷了姚映蝶,但他知道一定是她。
姚楚云怒气冲冲的走上露台,凌烨姬的侍卫想起上回姚楚云的失礼,这回没有凌烨姬的同意,他们便没让他接近。
凌烨姬听到声音回头,就看见自己的侍卫及姚楚云的侍卫几乎要大打出手。
她要侍卫拦下姚楚云的侍卫,只放了姚楚云上露台。
「姚楚云,不到大婚那一刻,你都还不能拥有我,你如此闯了过来,是放肆了。」
「凌烨姬,你到底使了什麽手段,诬陷了映蝶。」
诬陷姚映蝶?姚楚云突然这麽问,她只会想到凌靘瑶身上的毒被发现了。
莫非是天可怜见,知道她已无计可施要被送去定瀛了,及时让凌靘瑶的毒发作了?
「我不懂你说什麽,我好几日没见到映蝶了。」
「你使的好计谋,不但可以毒害凌靘瑶,铲除阻挡你前行的阻碍,把下毒一事嫁祸映蝶,就可以离间我们两国的关系,破坏了我们的婚事,没想到还无心插柳的得回了聿亟琌。」姚楚云一句句都是愤恨,他是如此真心的爱着凌烨姬,她却为了不嫁他用尽手段,最後还要诬陷他的妹妹。
「你说我得回了聿亟琌?父王把他还给我了?」
「凌烨姬!你只想着聿亟琌,我才是你的未婚夫!」姚楚云愤愤不平的说了一整段话,凌烨姬居然只听进了聿亟琌回她身边那一句,更令姚楚云愤怒,他扣住了凌烨姬的手,近乎疯狂的叫喊着。
凌烨姬扬手制止了侍卫上前,如今她是胜利者,无需与姚楚云计较:「姚楚云,你放弃婚事回定瀛去吧!或许我一开心了,会想办法帮映蝶雪冤。」
「一开心?映蝶是你的朋友,你怎能如此陷害她?」
「我没有陷害映蝶,更何况我与凌靘瑶感情一向不睦,我怎麽下毒?就算我要下毒,我送去的东西,凌靘瑶也不屑要!」
姚楚云知道凌烨姬不只这一点点本事,能想出那条治水之策,能用计让四邑上书请封,这靖翠殿及璞和殿一点点的距离,隔离不了凌烨姬的野心。
「我不知你用了什麽方法,总之我认定是你!你方才与我交换条件了不是?你要我放弃婚事回国,换取映蝶的自由是吗?」
姚楚云的手越扣越紧,让凌烨姬的手腕渐感痛楚,姚楚云盛怒当头,凌烨姬决定不与他争论。
「我没有什麽交换条件,你尽管不放弃无妨,我不相信在映蝶成了疑凶的此时,我父王还会应允这婚事?」
姚楚云脸上的冷笑,是笑凌烨姬机关算尽,却没算到自己的父王有多无情:「凌烨姬,你失算了!凌王已经下令,十日後,由聿亟琌领着你的亲卫军,与我一同回定瀛举行大婚。」
凌烨姬不敢相信,她计计筹划妥善,结果竟然全不如预期?
「我父王真这麽说?」
「你大可去问他啊!可惜你枉作小人,平白害了你最好的朋友,你可知唯一支持你与聿亟琌的,便是映蝶了。」
姚楚云的话让凌烨姬停止了挣扎,她的手还在姚楚云的手中,只是错愕的望向他:「你为了替自己的妹妹脱罪,这样的谎言也说得出口?她为你送球茎来时说得明白,二度来我歧兰时也一直在为你做说客,你竟还有脸当着我的面说谎?」
「那是她身为公主的责任,她必须这麽说,但她打心里支持的,是你与聿亟琌。」
凌烨姬不想因姚楚云的话而自责,她认定了那是姚楚云骗她:「那又如何?你也看见了,尽管发生了这样的事,我父王还是厌弃了我,我就算要为映蝶求情,看来也无用了!」
「不是求情!是你做的,你就要承担。你要找人替死也无妨,你得为映蝶脱罪。」
「下毒的不是我,你口口声声指着我,不也是诬陷?」
「凌烨姬,你还要嘴硬吗?」
回到靖翠殿没见到凌烨姬的聿亟琌,在王宫里沿着见过凌烨姬的守卫的指引,终於远远的便见到凌烨姬在露台上,可令聿亟琌不悦的是,姚楚云也在她身旁,而且还扣住了她的手起了争执。
莫非……姚楚云猜出了下毒一事是凌烨姬主使?
聿亟琌也要前往露台,是凌烨姬先看见他了,她用力的扳开了姚楚云的手,对聿亟琌挥了挥手。
聿亟琌停下脚步,也回了她,并向她喊着:「公主,我回靖翠殿了。」
「我知道!你等我,我下去找你。」
这两人是在他面前上演牛郎织女鹊桥会吗?姚楚云怎能容许!他看见凌烨姬已走向阶梯,急着想下露台奔向聿亟琌,姚楚云在阶梯前又拦住了凌烨姬,扣住了她的手:「我不许你去见他。」
「放开我!」
这回凌烨姬的挣扎很明显了,她不愿,所以侍卫要上前阻止姚楚云,便与姚楚云的侍卫打了起来。
「凌烨姬,这一回不但你我要带走,映蝶我也会带走。」
「姚楚云!我是人不是物品,你要带也得看我的意愿!」
姚楚云看见聿亟琌走来,还喝斥要他放手,更深的怒气让他的力道加重,凌烨姬这回要挣脱姚楚云变得不易,最後凌烨姬被扣得手腕发疼,便抬起手,用力的往姚楚云的手臂咬下。
姚楚云吃痛,才推开了凌烨姬,凌烨姬正得意的笑着自己挣脱了姚楚云,下一瞬,便发现自己踩空了,耳里听见的是露台底下侍女的尖叫声,凌烨姬只觉得自己身子一斜,便重重的由阶梯上一阶阶的滚了下去。
眼见那一幕,聿亟琌的心彷佛被抽离了,他再顾不得左右,奔上前去扶起了摔下露台的凌烨姬:「烨儿!烨儿!」
露台上的姚楚云也是连忙的跑下露台,正听见了聿亟琌亲密的喊着凌烨姬的名字。
「聿亟琌,不准你这麽唤她。」
聿亟琌眼一红,悲愤填膺,握起拳便发狠的给了姚楚云一拳。
姚楚云怎甘心被打,正要发难时就听见凌烨姬虚弱的声音。
「琌……琌……」
「烨儿,我在这儿。」
凌烨姬不但额头在滚下阶梯时磕出了伤口,斗篷也扯出了几道口子,可凌烨皱着眉,双手抱着的地方,却是看不见伤口的地方:「琌,我……腹痛……」
「腹痛?」
「琌……」凌烨姬额头冒出冷汗,声音也气弱游丝,为了忍痛,她已用尽了气力。
「将军,大公主裙摆有血!」此时一个侍女看着凌烨姬裙摆的殷红,尖叫出声。
聿亟琌立刻想到了原因,他二话不说的抱起凌烨姬,着急的往靖翠殿奔回。
被留下来的姚楚云,只是看着地上的一片血渍,脸上的表情,渐渐透出阴冷:「凌烨姬,如此羞辱我,我绝不饶你!」
***
凌王及王后来到靖翠殿,正见侍女端出一盆又一盆染了血的污水,另外的几个侍女则是抱出染血的床单及凌烨姬的衣裳。
不是说由露台上滚了下来,怎麽会流这麽多血。
凌王及王后走进了公主寝殿,就见聿亟琌坐在床沿,双手紧紧交握住凌烨姬的手,双眼布满了血丝。
虽然早知道自己的孩子不能留,也有打掉孩子的打算,但聿亟琌没想到真的亲眼见自己的孩子逝去,心会如此痛!
他更无法想像凌烨姬醒来後,知道自己有了孩子又同时知道孩子已逝,她该有多伤心。
「烨儿发生什麽事了?那些血是怎麽回事?」凌王看着脸色苍白的凌烨姬,只除了额上有一个碰撞的伤口,身上有些瘀青外,看不出她哪里有失血过多的伤口。
崔御医当时诊出凌烨姬有孕时,本被聿谷涵要求暂时保密,如今既然聿谷涵也不在了,就当他是初次诊出孕脉吧!
「王上,大公主她是……小产了。」
聿亟琌重重的合上了双眼,从不曾示人的泪,悄悄的滑落,天在二十年前夺走了他两位至亲,二十年後,却再次夺走他的骨血。
凌王后闻言,震惊的掩口,随即斥责声便出口:「大公主未出嫁,什麽小产?」
凌王很快的就理出了头绪,看着坐在床沿的聿亟琌:「这不是很明显吗?」
凌王后视线也随着凌王转向了聿亟琌,见他还握着凌烨姬的手,她奔上前扯开了聿亟琌:「放开烨儿!你不过一名戍卫监出身的将军,竟敢羞辱了我女儿的清白?」
聿亟琌无话可说,在凌王后的喝斥下,他跪在床边。
凌王跌坐在一旁的案边,声音透出无力,又问着崔御医:「到底是怎麽回事?」
「臣被召来靖翠殿时,发现大公主已昏迷,裙摆染了大片血渍,侍女们说,大公主是与定瀛二王子起了争执,被二王子失手推下露台,身上的瘀伤及额上的伤口都无碍,只是……腹中胎儿保不住了。」
「这个定瀛国,先是一个公主毒害了瑶儿,又是一个王子伤了烨儿,王上!这个二王子不配娶烨儿啊!请王上收回成命吧!」凌王后终究是凌烨姬的母亲,也是女人,见自己女儿小产,她能了解那是多大的伤痛。
「收回成命?你的女儿被人给玷污了!现在是人家不要烨儿,不是烨儿不嫁!你懂是不懂?」
是啊!开口闭口的「我们瑶儿」,但提起烨儿却是「你的女儿」吗?凌王后知道凌王这是不愿承认烨儿是他的女儿,但她是母亲,她要疼她不行吗?
「王上!烨儿从一出生您就不让我疼她,如今她都小产了,王上知道对一个女人来说,失去孩子是多大的心痛吗?这时王上您还不让我疼她吗?」
聿亟琌听着,眸中还是带着伤痛,但嘴角却泛出一抹无奈冷笑,他的野山蔘没有白费,他的软骨散一计也不是徒劳,凌王后终究对凌烨姬起了恻隐。只是本来此计是希望凌王后能在凌烨姬册封封邑主时能使上力,在凌王面前为凌烨姬说话,但此时看来,倒不必要了。
又是一计成功,但效果却不如预期的计谋。这件件桩桩的,让聿亟琌心中涌出了一阵不祥感。
在一连串的争吵声中,凌烨姬被扰醒了,她缓缓的睁开眼,先是看见一脸怒容的凌王,她不知道自己又做了什麽了,但他对她总是怒着一张脸,何足为奇?接着又看见凌王后正托起她的手,轻声的问着:「烨儿,你醒了,还好吗?」
凌烨姬抽回自己的手,拒绝了母后的关心,她这一生注定是爹不疼娘不爱了,她可以没有他们:「琌……琌……」
聿亟琌听见凌烨姬唤他,也顾不得刚刚凌王后要他下跪认罪,他起了身来到床边,见凌烨姬要坐起身,他连忙扶起她,让她倚靠在他的怀中。
凌王后见女儿的疏离,十分心伤。
「琌……你告诉我……我怎麽会腹痛流血?是不是……是不是我想的那样……」
聿亟琌不知如何开口告诉凌烨姬这个恶耗,最後只是沉重的点头。
「那孩子……是不是没保住?」
聿亟琌无法说话,他怕看见凌烨姬心伤,而他亦是刚刚失了孩子的人。
凌王后知道事情瞒不了凌烨姬,她一定已经猜测到了,她徒劳的想安慰她:「烨儿……你还年轻……」
「你放开我!你早就不要我选了凌靘瑶,我不需要你为我担心。」凌烨姬扣住了聿亟琌的双臂,逼他回答她:「琌!回答我!孩子是不是没保住?」
崔御医看着凌烨姬失去了理智,孩子有父有母,伤心的不只是母亲,父亲亦是啊!
「大公主……孩子小产了,你别这样,要保重身体。」
崔御医既是医者,就由他来回答,只是他方答完,就见凌烨姬放开了聿亟琌,紧紧的扯住了身上的被子,扣得十指泛白。
「不!我不相信……我还来不及知道孩子的存在,怎麽能这麽没了?」凌烨姬眼角滑下了两行止不住的泪水,哀痛自己的失去。
「大公主,女人小产与生产相同,不能掉泪,掉泪伤眼啊!」
但凌烨姬听不下去,她刚失去了一个孩子,伤眼又如何?都该怪她,为什麽早没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如果知道自己有了身孕,她会加倍小心的,至少也要远离总是对她施暴的姚楚云。
苍天为什麽要如此待她,为什麽就这麽不愿给予她幸福?
「为什麽?为什麽要夺走我的孩子!」凌烨姬撕心裂肺的痛哭出声,为什麽上天可以待她如此残忍,让她背负着凶兆出生,一辈子得不到宠爱,最後还要夺走她的孩子?
「大公主,您刚小产气弱体虚,切勿过度伤心,否则是一辈子都调养不回来的。」崔御医在旁尽责提醒,但知道自己说得再多都是徒劳。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烨儿,别这样!」凌王后靠近凌烨姬,想安抚她,只是手刚搭上凌烨姬的肩,也不知凌烨姬哪来的气力,竟冷起脸孔,用力的推开了凌王后。
凌王后被推跌在地,被凌王连忙扶起。
「你母后关心你,你别不识好歹!」凌王愤怒凌烨姬的无礼,也没体谅她现在的心情,便怒斥她。
「都是你们!是你们招来姚楚云那个灾星!是他害死了我的孩子!」
「要不是你做出这种不知廉耻的事,也没有孩子可以让他害!」
凌烨姬只余冷笑,凌王一次次的在告诉她一个王者遇到会危及他王权的事,即便对自己的女儿,都可以无情至什麽地步:「所以,姚映蝶要下毒害凌靘瑶,你们可以不在乎?所以姚楚云一再对我动粗,你们还是可以不在乎?」
「不是的,我……」
凌王后话未说完,凌王便打断了她:「我现在只在乎,你这残花败柳之身,姚楚云还会不会要你?我还得不得得到定瀛这个属国。」
「王上!你不能把烨儿嫁给姚楚云,事情已闹到这个地步,她嫁去定瀛不会幸福的。」凌王后再无法抑忍,她跪至凌王的身边,请求他不要如此无情。
凌烨姬该愤怒的,可是她心冷,已起不了怒意,那眸子发冷,冷得连凌王后为她求情都再也打动不了她了,只是以更忤逆的言语,回覆了凌王:「如果知道我与琌有了肌肤之亲,姚楚云还不退让,我就告诉他,纪谨绍也是我的入幕之宾。」
凌王怒极,上前便再要给凌烨姬一个掌掴,聿亟琌再无法忍受,扬手便扣住了凌王的手腕,阻挡了他的掌掴。
凌王虽是王上,但亦是武将出身,他没想到聿亟琌力道如此之大,竟能扣住他的手令他动弹不得:「聿亟琌,你这是犯上。」
「烨儿这辈子只会是我的妻子,谁也无法把她从我身边带走!」
凌王怒视着聿亟琌,过去他从未曾好好的正眼看过聿亟琌,他从未发现,聿亟琌竟有这麽一双带着恨意的锐利眼神?
而且这一双眼睛,好熟悉……
「这歧兰的灾星,我不会留,她只有一条路可走!」
「这灾星的预言真是歧兰的灾星吗?或许该说是你凌氏王朝的灾星才更贴切吧!」
「你……」
凌王一时被聿亟琌的气势所骇,怒言也哽在喉头没说出口,他硬是收回自己的手腕,那之上还隐隐带着痛感。
「不嫁也行!犯了这等淫乱大罪,即日起削去王族头衔,驱逐出境!」
「王上!女人小产比生产更伤身,现在将她驱逐,是要了她的命啊!」凌王后眼见凌王的决绝,心急求情,凌烨姬不求,她这个做母亲的替她求总行吧!
崔御医也连忙求情,以凌烨姬现在的体力,怕是人还没到边境,就先没命了:「王上,以大公主现在的状况,是连这王宫也走不出去的。」
「我还在乎她的命吗?」
「王上!预言师说烨儿可逐不可杀,您忘了吗?」凌王后只得连忙攀住这条救命索,先把凌烨姬留下来,总还有希望。
凌王的确迟疑了,预言师夜观天象,说灾星虽然坐大,但尚有一劫,如果逐出歧兰,此劫应验,九危一生,但若重下杀手,反而可能让灾星脱过劫厄,有损歧兰国运。
於是凌王忍下这口气,更改了王命:「就十天,十日後削去头衔,驱逐出境。」
聿亟琌的神情浮起了一抹阴冷的杀意,十日,足够了,十日内,我便取你及凌靘瑶的性命,结束凌氏王朝。
凌王下完命令便转身离开,也不让凌王后留下,凌王后依依回眸,却发现凌烨姬的视线始终没转向她,她……已彻底失去了这个女儿了。
驱逐是吗?本来这富丽堂皇的王宫,就不属於她的,如果她只是失败了,也不算吃亏,只是……她的孩子啊……
感觉到凌烨姬又掉下眼泪,聿亟琌只是收拢了怀抱:「烨儿,我们还会有孩子的,你别伤心,这孩子的命,我会要姚楚云的命来偿。」
崔御医只是收拾起药箱,对这王室的无情,不胜唏嘘。
「崔御医,我近来身体不适,是因为怀了这个孩子吗?我见过怡妃怀二公主时的样子,不该这样才是。」凌烨姬对自己的身体总觉得有异,她只能向崔御医询问。
能说她因为身上的毒患,明明是可以生育的身体,却一辈子不能有孩子吗?崔御医欲言又止,却看见了聿亟琌摇了摇头,是啊!既然他是孩子的父亲,那聿谷涵应该曾把状况告诉他了:「大公主,您长期体弱,所以怀孕才会造成身体这麽大的负担,大公主生育方面没有问题,这回掉了胎,所幸也没伤到身体,但在养好身体前,记得不能再有孕,否则孩子可能会不保。」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还有!别喊我大公主了,我不是了!」
「公主的称呼不是头衔,是您与生俱来的。」御医一个躬身,衷心希望她保重:「大公主,自从您中了毒,臣就专司照顾大公主的身体,如今臣只能再照料大公主十天了,臣请大公主好好保重,未来……臣帮不上忙了。」
「想不到我连亲人都不要我了,竟还有一个臣子要我保重?」凌烨姬笑得自嘲,笑得滑下伤痛的泪水……
「大公主,有很多人都希望您保重,您别忘了,孩子不是您一个人的,失了孩子已够让他心痛,别让他再失去大公主您了。」
崔御医离开了,凌烨姬这才由他的话里想起聿亟琌与她一样方才失了孩子,她有多悲伤,他亦是啊!
她想抬头望向聿亟琌,他却只是更拥紧她,没让她看见他的脸。
「琌……」
「烨儿,我多年前失去了父母,现在又失去了孩子,你答应我保重自己,别让我再失去你了。」
感觉他的眼泪滴落,凌烨姬知道这是聿亟琌不让她看他的原因,凌烨姬的泪也难止抑:「琌,再让我们伤心一晚,明天,我们就开始振作,我们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我知道……」
「我被驱逐了,你愿追随我吗?」
「我愿意。」
「有这句话,就够了……」
***
一如以往的清晨,但聿亟琌的心情再不一样了,他轻轻的由凌烨姬的身边坐起身,为她盖好了被子,怕她刚小产的身体再着了凉。
侍女总是机灵的,一听见寝殿里有了动静,便轻声询问:「是将军起身了吗?」
「嗯!准备洗漱水,还有,把公主为我准备的那些紫金袍服送来给我挑选。」
「是!」
聿谷涵已得到了认可,而他……聿亟琌一抹自嘲,由某方面来说亦是吧!
当凌烨姬醒来时,正看见只着里衣准备更衣的聿亟琌,她想起自己好似曾经有好几次,看见他的背後似乎黥着什麽。
凌烨姬撑着身子下床,缓缓的走到聿亟琌的身後,由他身後搂住了他。
「烨儿,怎麽下床了?快回床上休息。」
凌烨姬没有回答,只是抬起手想褪下他的里衣,聿亟琌合住了她的手:「你的身体不好,别这样挑逗我。」
「讨厌!谁挑逗你?」凌烨姬一声娇嗔,她是好奇,完全没有那种心思。
聿亟琌任她褪下他的里衣,他知道她终究是发现了他衣裳底下的秘密。
白色的里衣一褪,凌烨姬果然看见聿亟琌的背上黥着龙纹,那龙纹只除了颜色稍淡以外,栩栩如生,这颜色应是岁月所致:「这龙纹黥了多久了?」
「二十年。」
「二十年?」以这龙纹的大小看来,他黥这龙纹若只有五岁,那应是布满一个五岁小男孩的背的:「五岁怎忍受得了这麽大的黥纹?」
「总共用了七日,才把这个纹给黥满。」
凌烨姬轻抚着这岁月也影响不了灵动模样,可以想见必是工夫深厚的师傅所黥的,她仔细的抚遍一整片龙纹,直到……发现那是一尾五爪龙!
这五爪龙好似触动了凌烨姬心中的什麽,她连退了三步,不!她不要再想了,她什麽都失去了,不愿再失去聿亟琌。
聿亟琌也看见了她的反应,他只是穿上里衣,转过身来,微笑的对她伸出手:「烨儿,我可能会伤害你身边的任何人,唯有你,我不会伤害你。」
「可是……」
「烨儿,我知道你一直不很信任我,但你真的可以相信我的真心,我深爱着你,是即使有国仇家恨横亘在那里,也改变不了的。」
凌烨姬摀住了双耳,她不想听,也不想知道,她只单纯的要聿亟琌这个人,不管他是谁。
「我不想听!我知道你是聿亟琌,这就够了。」
「烨儿……」
看着聿亟琌无奈的神情,凌烨姬更怕了:「你不要告诉我,你不是聿亟琌?」
聿亟琌的手没有收回,他在等待:「烨儿,我就是我,名字只是称呼,原属於我的名字,我送人了,如今我就叫聿亟琌,未来也不会改变。」
「你永远会是我的聿亟琌?」
「永远都是,不会改变。」
「『歧兰国里最有地位的女人』这句话,不一定是女王吧!」
聿亟琌被问得无言了,在这情况下,他不想再骗她,但若要说出一切,凌烨姬她可承受得住?聿亟琌的手缓缓收回了……
就在聿亟琌的手要完全放下时,凌烨姬急忙走上前,托起了他的手连忙抱在胸口:「对不住,琌!不管是女王还是王后,只要我是你的女人,我都接受,别放弃我。」
「即便要你背叛自己的亲人?」
「我没有亲人,只有你了。」
「不恨我?」
「你恨我吗?」
聿亟琌摇头,他是该恨,可他从没恨过:「烨儿,其实我是……」
「不!别是现在,不要现在告诉我,我愿为你背叛自己的国家、自己的亲人,但我没有心理准备知道我们可能是仇人,你别说……别说……」
他知道他的烨儿是聪慧的,总有一日会猜出他的别有所图,但知道她竟还是接受了他,聿亟琌悬着的心,终於放下了。
「我应承你我便做到,不用担心那些,我们之间,只有死神能分开我们。」
「你不能跟死神抢人,把我抢回来吗?」
聿亟琌低下头,在凌烨姬的鼻尖戳吻一记:「好!我会抢!就算抢不赢,我也会要祂带我一起走,我与你至死不分离。」
凌烨姬欣喜的投入聿亟琌的怀抱,老天总算没夺走她的一切,她还有聿亟琌,有了聿亟琌,她便拥有了一切。
「你把这些袍服拿出来做什麽?」凌烨姬踮起脚尖,由聿亟琌的肩头望去,看见她为他挑的那些袍服全被侍女搬了过来。
「我要挑几件来穿,就算在王宫的日子只剩十天,我也要自己属於靖翠殿,属於你。」
凌烨姬听着这甜言,只觉得心里充满的不是血,是蜜了:「不准挑,每一件都要留下。」
「我们男人跟你们女人不同,不需要这麽多衣服。」
「我不管!反正你一定得穿,我也只剩这十天可以看你穿好衣裳了,十天後,我们被驱逐,就得靠你养我了。」
聿亟琌不与她争辩,她既然这麽要求,他便依她吧!
「好!听你的。」
凌烨姬推开了聿亟琌,挑出了当时她最满意的一件:「先穿这件。」
「好。」
看着聿亟琌穿上自己为他挑的衣裳,凌烨姬十分感动,聿亟琌不再是借调来的了,他完全是属於她的了!
凌烨姬知道颜色只是象徵,但自小到大她被夺走的太多,她只想要一份确认。
看着聿亟琌穿上那件紫金色袍服,紫金色本就比青色显得尊贵,再加上聿亟琌英俊挺拔的外貌,穿上後竟比聿谷涵更为相衬、更为迷人。
「琌,陪我到御花园走走。」
「不行!你的身子不能吹风。」
「我本来就是不能吹风的身子了,穿上斗篷不是照样外出,好不好?我们去走走?」
「你走得了吗?你刚刚连要下床都吃力。」
「那你抱我去。」
聿亟琌很无奈,凌烨姬平时冷艳高傲,但撒起娇来,总令他骨头一阵酥软,再无法强硬拒绝。
所以不一会儿,聿亟琌已经抱着凌烨姬,在御花园里散步了!
凌烨姬双手勾着聿亟琌的颈项,开心的让聿亟琌抱着她走着,她的男人是如此英俊迷人,她要让所有人知道,聿亟琌是完全属於她的。
「没看过就要被驱逐的人了,还这麽开心的。」
「只要有你,驱逐算什麽?」
虽然拗不过凌烨姬,但聿亟琌可没完全放心她的身体,他抱着她走进了撷碧亭,并让人将亭柱上收拢的轻纱垂下,也没肯让她把斗篷脱下。
「这样开心了?」
「开心啊!」
拢着一双愁眉的聿谷涵,正由撷碧亭附近经过,撷碧亭里的人让他停下了脚步,他望着,正见凌烨姬掀起轻纱,指着池子里的锦鲤回头不知道对聿亟琌说了什麽,聿亟琌走到她的身边,拢紧了她身上的斗篷,那应对自然得好像是一对夫妻一般。
聿谷涵不知道大哥是不是放弃了?大公主又是不是放弃了?但聿谷涵在王宫中七年,从来没有见过凌烨姬那样的笑容。
知道了自己被驱逐,她反而有了笑容,也直到看见那个笑容,聿谷涵才不得不感叹,她与凌靘瑶还真是一对姊妹啊!
收起了冷漠、孤傲,凌烨姬也可以笑得这麽自然、纯真。
反而是他与大哥……他们真是一对兄弟吗?
看了两人同样穿着的紫金色袍服,这颜色在大哥的身上显得如此相衬,竟隐隐还有一股尊贵的气质?
他穿上这色的衣裳,倒显得像猴子穿戏服了!
回去就换上青衣吧!看见他换上青衣,公主会很开心吧!
想到凌靘瑶,聿谷涵才刚舒开的眉头又收了紧,虽然御医说了不再服毒,凌靘瑶的性命暂时没有危险,但没有找到解药前,他都无法放心。
他本要去找御医商量的,至於凌烨姬就要被驱逐,大哥有什麽打算,他只好找机会再问他了。
虽然聿谷涵知道问了也是白问,大哥一定是跟随的。
聿谷涵转身要走,就看见了纪谨绍也在不远处驻足,视线紧锁着的,也是撷碧亭中的人。
聿谷涵一声轻叹,走到了他身边:「大公主就要离开了,你去见她吧!」
「如果她身边没有聿亟琌将军,有没有可能接受我,让我与她一起走?」
「你该问她,或许她没你想的那麽无情。」
聿谷涵说完,就往御医监去了,虽然纪谨绍曾经伤了凌靘瑶的心,但看来凌靘瑶已不追究了,他又何必追究?
纪谨绍缓缓的一步步走向撷碧亭,本被守在外头的侍卫拦了下来,是聿亟琌出了声,让他入内。
只是纪谨绍没想到凌烨姬那个只给聿亟琌才有的笑容,竟也会对着他笑,他一时看得着迷了,直到聿亟琌不悦开口:「不怕掉眼珠子吗?」
纪谨绍回了神面露苦笑:「我已经是手下败将了,聿将军连让我看一眼都不行吗?」
「不行!」
「琌!」凌烨姬一声轻斥,拍了拍他的手要他安心:「琌,我有些话想跟谨绍说,你让我们独处好吗?」
聿亟琌当然有千百万个不愿意,但想想纪谨绍也算忠心,而且亭子外守着这麽多人他也不敢造次,便同意了!他也有事得去禁地一趟。
「烨儿现在还没有体力走太远的路,我会回来抱她回去靖翠殿,我可不许你碰她。」
「我知道!」
「你还得答应我即使姚楚云敢再来伤害烨儿,你也会用性命保护她。」
「我会!」
聿亟琌相信他的保证,便在凌烨姬的发上落下一吻後,才转身离去。
「来人!备茶!」凌烨姬对侍女下了命令,想与纪谨绍好好喝一盅茶,她对他一直有着歉疚,现在是该说出一切的时候了。
「大公主现在可以外出吗?身体可以吗?」
「谨绍你还是这麽温柔啊!」
纪谨绍又是一抹苦笑,那是习惯了,倾慕了凌烨姬这麽久,那是即使知道她不爱他,也是放不下的。
「我担心大公主的身体……」
「你会这麽问,是知道昨天发生什麽事了?」
「我是国相之子,我父亲知道的,我便知道了,不过王上的驱逐令已下,再不久,全歧兰都会知道了。今早廷议时我知道王上心意已决,不会收回成命,但也请王上不要昭告天下原因……」
「他没依你吧!」凌烨姬太明白她的父亲了,对他来说,这不是家丑,这是对她的羞辱。
纪谨绍沉重的点了点头。
「怀我心爱男子的孩子,我没什麽好羞愧的,只是整个计划我走到这里,失败了是我自己无能,我唯一对不住的人,只有你。」
此时侍女送上了茶具,凌烨姬要亲手泡这盅茶给纪谨绍喝,以示她的歉意。
「大公主别这麽说,是我选择了为大公主效忠,不是大公主逼迫我。」
「你就这麽傻,一点都不恨我?」
纪谨绍站起身,走到了亭柱边,视线幽幽的望向了远方,恨吗?他想不出恨她的理由,是因为太爱她,还是爱得不够深?
「大公主,我愿为你做任何事,即便你的心永远不属於我,所以我不恨你,还会祝福你。」
凌烨姬将沸水注入了杯里,看着清澈的茶水缓缓染了翠色,纪谨绍的深情令她感动,可她这辈子已不可能回应他了。
「大公主,臣有一件事想问大公主。」
「你说吧!」
「如果没有聿亟琌将军,你会让我陪你一同离开歧兰吗?」
将上了杯盖的茶杯放在纪谨绍原先坐着的座位前,凌烨姬放下茶杯的手顿了顿,这已经是一个永远无法证实的问题了,凌烨姬大可骗他,让他听他想要的答案,可是此时骗他,算是慈悲吗?
「谨绍,这麽久以来,我以柔情骗你、利用你,我实在不想在这个时候,再对你说谎。」
纪谨绍没有转过身,因为他知道自己脸上悲痛的神情,会让凌烨姬自责。
「即便没有聿将军,你也不要我?」
「不是的,没有琌,我不知道我熬不熬得过这些年,或许……早失去生存的意志了,当然更不会有今天。」
「你是如此坚强的女人,怎会熬不过?」
「我的坚强是因为我知道我身後总会有一个人陪着我、支持着我,所以我坚强,因为我知道我撑不住的时候,他始终都在。」
竟是一点点的机会都不给予他,纪谨绍笑了,眼中没有泪水,笑中却带着悲意:「大公主,其实有时候,我宁可听谎言。」
纪谨绍转身想走出撷碧亭,却被凌烨姬唤住了:「谨绍,我为你泡的这盅茶,你不喝吗?」
「我不喝!这是诀别茶对不对?大公主只是被驱逐出境而已,我们总有一天能再相见的,那时,你不是大公主,我只是远来的访客,届时,我再来喝这杯你亲手为我泡的茶。」
「你不现在喝,是恨我到这个地步了,反而不说谎言骗你?」凌烨姬看着他急忙要走,对於不能得到他的谅解,她耿耿於怀。
纪谨绍回望,看见凌烨姬脸上的期盼,他硬是挤出一个安抚的微笑,他说了,这一辈子他都没办法恨她:「大公主,你说我温柔,其实温柔的人是你,此时给我的谎言嚐来如蜜,但褪去那层糖衣後,我终会再嚐到苦涩,那时的苦,会更苦。」
「所以你不喝茶真的只是为了来日再见?」
「是的!大公主!我会想办法找到你们,很多国家的风土民情我都熟,我可以帮你们安顿下来,你们要等我。」
「好!那我就等你,到时再来饮这盅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