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在大雪之中，灵魂在月光之下，也在面具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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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茜故意说想吃麻辣锅，就像六年前一样，总是故意给他出考题，於是尹洵只好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载着她到了隔壁城镇的唐人街，找了一间有卖麻辣锅的火锅店。
服务生送上菜单之後，宋茜一口气点了十多样品项，然後再笑嘻嘻地和他说，她在公寓门口等了他两个多小时，早就饿坏了。
在听见她这句话的时候，他第一个念头是後悔自己到了德国之後养成了总是在星期五下课之後留在学校里多练两个小时琴的习惯。
他其实根本不用对她感到抱歉的，是她毫无预警地跑来，闯进了他已经不再能与她形影不离的生活里，可他却还是因为害她淋了一场大雪而自责不已。
宋茜像是忘记一个小时前曾经狼狈大哭过，跟个孩子一样开心地煮着火锅吃着饭，嘴上还总是嚷嚷着来欧洲巡演的这几个月，她有多想念台湾的食物，和他抱怨着国外卖的珍珠奶茶又贵又难喝，就连昨天特地托饭店买来的卤肉饭也一点都不道地。
她就像以前一样，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是天南地北地说着生活中每一件小事，现在说的这句话也许和上一句话完全没半点关系，说着说着，可能又会在某个时刻和十几分钟前的话题搭上，直到全部听完之後才会发现，原来她说的每一句话都有关联，只是她一直以来就是想到什麽说什麽的个性，才会每次说一件事都会岔出好多支线。
他总是静静地听她说，不曾插话也不曾打断。
他知道宋茜喜欢和人说话，一张小嘴总是喋喋不休的，就像九岁那年认识他的第三天开始，她就会在练习完之後走到教室外头和他说话，即使他从来没有回应过她，她也能自顾自地说得开心。
一顿饭下来，她和他说了很多她在世界各地巡演时发生的趣事，还有两年前在飞往纽西兰巡演的班机上遇到了巨大的乱流，她说她那时候吓得眼泪扑簌簌地直掉，以为自己年纪轻轻就要客死他乡，甚至还哭着用手机录下了毫无章法的遗言，後来飞机安全降落之後，她还被乐团里的团员们嘲笑了好一阵子。
她什麽都和他说了，却唯独没有提到尹浩。
以前的宋茜开口闭口都是尹浩，彷佛她的世界就是以尹浩为中心，他是她的恒星，而她是他的行星，一辈子都围绕着他转，一辈子都仰赖他给的阳光而活。
可是六年後的宋茜似乎变了，就和六年後的尹浩一样。
半年前尹浩来找他的时候，他以为只是他一个人对这段感情失去热情，半年後见到了宋茜，他才知道原来他们之间真的出了问题。
可笑的是，他竟然因此感到了一丝庆幸。
他就竟还能多卑鄙？
……
晚餐结束後，宋茜似乎是累了，上了车就昏昏欲睡。好几次打着瞌睡，小小的头颅就靠在车窗上，车子要是行驶到了稍微颠簸的路段，她就会在摇晃中撞上玻璃窗，痛得又立刻醒来。
听了两三次砰咚之後，尹洵看不下去，在车子开上好长一段都没有号志灯的道路时伸出了原先摆在排档杆上的右手，掌住了她一路摇晃而睡得不安稳的头颅，不让她再有机会把自己给弄疼。
感受到了脑後传来的温热，宋茜只是低咛了声，本能地朝他的方向靠了靠，小脸就这样枕在他的前臂上，找了个舒服的角度之後就继续睡了。
尹洵没有让自己注视她的睡颜太久，很快地就把视线摆回了眼前的路况。
车子开了十几分钟後重新进入了城区，他趁着碰上红灯时小心翼翼地把宋茜的头靠回了座椅的颈枕上，深怕她又撞上头而把车速降低了些，然後在每一次转弯的时候都伸手护住了她睡得沉而随着惯性倾摆的头颅。
黑色的房车最後在她下塌的饭店前停下，他拉起手刹车，却没有将车子熄火，只是转过头无声地凝着她沉睡的侧脸，把这张他思念了整整六年的脸庞看过一遍又一遍。
这些年来，他只有在宋茜看不见他的时候才能这样看着她，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能不必掩饰内心对她的情感，毫不避讳地凝视着那张一颦一笑都牵动他心绪的脸庞，然後在心里无声地一遍又一遍说着这些年他从未开口过的表白。
他爱宋茜，爱到快要忘记自己这麽多年来是多麽努力地在练习不爱她，爱到曾经疯狂地想过如果自己是尹浩就好了。
如果他是尹浩就好了。
如果变成尹浩就能够正大光明地爱她，那他愿意变成他最不想变成的尹浩。
他是真的这麽想过的，在她二十二岁生日那天，她喝醉酒把他误认成尹浩而抱住他，甚至是亲吻他的时候，他有那麽一瞬间想过乾脆就这麽假装是尹浩回应她算了……
每一次回想起那个吻的时候，他都卑鄙地想过，想着如果那时候他假扮成了尹浩，用着尹浩的身分拥抱她、亲吻她，甚至是占有她，也许一切都会不一样了。
他是这麽卑鄙的一个人，卑鄙到近乎无耻的地步，连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後来他再也不让宋茜喝酒了。
因为知道自己是这麽卑鄙的男人，他不敢再让宋茜有机会喝醉，害怕自己真的会做出伤害她的事情来，害怕心里那些卑鄙的想望会毁掉她和尹浩之间的幸福，害怕如果真的那麽做了，当她有一天发现之後，他会成为她一辈子憎恨的对象。
他连让她恨他的勇气都没有，懦弱的可以。
沉重地叹了口气，尹洵收回凝视着她的目光，用一个眨眼把眼底的挣扎上锁。
「宋茜，饭店到了。」
听见他的叫唤，宋茜低咛了声，平坦的眉心紧蹙着皱褶，挣扎了好一会才睁开眼睛。她感觉自己後来睡了很久，身体放松之後反而变得更疲倦了。
「下车吧。」男人隔着挡风玻璃看着街上的行人，语调毫无起伏。
耳边传来的语声如同外头下着雪的天气，沧寒而冻迫，宋茜咬唇瞪着他又刻意摆得冷然的侧脸，眉目间尽是不甘心。
半晌，她鼓起勇气伸出手，越过了两人之间的隔阂，不由分说地拉起了他的右手。
「明天的公演，你会来吧？」小姑娘边问边扳开了他的小指，接着就用自己的小指勾上，「我们打勾勾了，不能食言！你一定要来！」语调和眼神显得十分急促，就连勾着他手指的力道都有些大。
每一次她强迫和他拉勾的时候，她都是这样的神情，因为怕他不答应，所以乾脆不给他拒绝的选项，既孩子气又任性。
他还记得她和尹浩刚在一起的时候，尹浩虽然不喜欢她这样，却还是宠着她，将她这样的行为当作是小孩子闹脾气，可是久了之後，一向强调对等的尹浩开始无法接受宋茜偶尔出现的任性。
尹浩第一次和宋茜吵架就是因为这件事，那时候宋茜硬是和他拉勾要他去看她系上的期末表演，可那天的那个时间他有其他课的参访行程，根本抽不开身，宋茜认为他说话不算话，和他发了好大一顿脾气，两人因此大吵一架，冷战了三天不和对方说话。
那三天，尹洵成了他们之间的传话筒，即使他们之间只相隔了一张餐桌。
尹浩不吃她这套，可是尹洵不一样。
每次她和他拉勾之後，纵使是他再不愿意的事情，他都会做到，没有一次失约。
那一年，他总是任她予取予求，从没有拒绝过她。
她就是知道这样，才故意这麽做的。
她想知道过了六年之後，尹洵是不是还是像以前一样，所以故意这样试探。
如果他没有变，那他就会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