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隔天一早，向箫日准时起床。只睡了三个多小时，他一脸疲倦，明显睡眠不足，人感觉有些飘。事实证明，人还是少任性得好。他默默反省着。耳机还有一耳挂在耳朵上，他听见声音才发现手机上的影片还播着，他赶紧关掉，把手机拿去充电，随後刷牙洗脸，准备出门上课。
在捷运上，他问了季清怎麽还他行充，他没有回。他也不急，打开昨天的页面，下了官方的APP，继续看禾水的动态。对他而言，这是一个新世界，也像是发现了季清的秘密。因为这个秘密，他才渐渐知道，广播剧是什麽、人设是什麽，背後的绘师是什麽、工作室是什麽。
他又有和昨晚一样的念头：原来他还身处於这样的世界。
不是被设定好的世界，而是以一个属於他的名字为开端，去堆叠、扩展、构筑起来的世界，做他喜欢的事情，与喜欢他的人产生连结，一日一日，成为拥有另一个名字的人。傅乃司的声音又响起来：
「别人大学该有的样子我都没有。」
「没有那些，但是有这些，不亏。」
相对於现实世界，这样的世界虚假吗？向箫日反而很向往。
现实世界……就是真的吗？
能够让双脚着地的地方才是真的。
而他，总感觉是被悬空着。
季清：你下午在哪？
看到这则讯息时，向箫日才刚吃好饭，在图书馆里找到位子坐下。本来下午没课他都是直接回家，可他今天莫名不想这麽早回去，而且还要还季清行充呢，有这个理由，他就到学餐吃完饭，到图书馆去，看书、等他的讯息。没想到这麽快就传来了。
向箫日：图书馆。
季清：好。
向箫日：？
他等了几分钟，他又不读了。向箫日也没多想，拿出必修课的课本复习，然而才没看几页，他就有些困。他想着季清的讯息，没打算睡，只能撑着，断断续续地再看几页。
熬夜真是要不得啊……
他手支着头，打了个呵欠，他在脑中回想季清拿着手机、低头打游戏的样子，拿了笔的手就开始在空白处动作。他会想画画，完全是因为早上在禾水动态看到过的人设。虽然他很久没画了，但不妨碍他渐渐找回手感。
画着画着，他将身子坐正，摆好课本，更专注地画着他脑中想像的画面。向箫日不太画Q版，多是偏写实，而这一次，他试着在写实的基础上多加些漫画风格，也不刻意照着他原有的人设画，而是画他亲眼见过的季清。
戴着帽Ｔ、注视着手机、脸上带笑的季清渐渐成形。因为带着漫画风格，倒也不是非常相似，但还是有七、八分像。他加深了他的眼睛部分，试图画出他神情常有的慵懒。
他不自觉地微笑起来。
画好眼神，他看了看，将觉得不足的地方都补齐，再把一些虚的线条擦乾净，图就完成了。
忽地，有人的手从他身後伸过来，一股温热贴上他的眼睛，向箫日身体微僵，那个声音便传来，「不用猜猜我是谁吧？」
……不用猜你还这样？他忍不住在心里吐槽。但他还是回答他，「阿禾。」
他松开手，拉开他旁边的椅子，坐下，「画的是我？」
向箫日心一颤、把书一阖，「不是。」
季清微笑，「哦。那你忙你的，不用管我。」
「等等，你怎麽进来的？」
「当然是押证件进来的。」
「那你怎麽知道我在七楼？」
「我不知道啊，我就是参观了一下你们学校的图书馆，刚好参观到七楼，看到了你。」
……他才不信呢。
他看他的表情，笑得更多了些，「学聪明了？我就是找了一下你，刚好找到七楼，看到了你。」
「你为什麽不先问？」
他想看他会有什麽反应，而他已经看到了，刚刚被他捂着眼睛时迅速红起来的耳朵，现在依然还有些红。他顾左右而言他，「傅乃司说你们学校的图书馆很好睡，座位很多。看样子是这样没错。」
「所以呢？为什麽突然说这个？」
「我是来睡觉的。」
「啊？」
「所以，你忙你的，不用管我，要走的时候叫我就行。」他见他脸上困惑的表情，乾脆舒舒服服地趴下，侧头看他，「你总不能让我拿了行充就走吧，箫日。」
听着他说话，他不相干地联想到，季清这句话的语气和他中午吃饭时听他某一部广播剧里的语气一样。是慵懒而亲近的语气。原来现实世界中的他也一样会这样讲话……他感觉耳朵一热，低下头，去翻课本，嘴上随便应他，「你赶快睡吧……」
却不知道季清从头到尾都望着他，眼神含笑。不过，见他真看书了，他也就收回视线，闭上眼睛。向箫日假装读了几页书，侧头看他一眼，确认他是真的要睡觉了，才把目光移回来，进入复习状态。
意识渐渐清醒，季清动了动，将趴着的头转了个方向，慢慢睁开眼睛。他伸手从包包里掏出手机看时间，发现自己已经睡了一个小时。他把手机放到桌上，人坐起身，一旁的向箫日不知何时也趴下睡着了。
季清索性又趴回去，脸朝向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向箫日有什麽情绪，他基本上都能看出来，因为他的眼神、耳朵都会出卖他，但也是因为这样，季清才能感觉到他对自己不太一样。嗯，至少和对傅乃司很不一样。
而季清从昨天开始，也变得不太一样。
向箫日的眼神实在是太乾净了。乾净的人。这是他给季清的感觉。使他想让他看着自己、因为自己而有各式各样的反应、让他对自己又没辄又纵容。
季清支起身子，靠近他，小声说道，「箫日，借我。」
「……嗯？」他还睡着，听见有人喊他，若有似无地应了下。他又说一次，「课本，借我。」听见课本这个关键词，他迷迷糊糊地把手臂下的课本推过去，完全就忘记了自己的课本有什麽，「嗯……课本给你……」
季清得逞，把他的课本翻开来，找到有他铅笔画的那一页。
他就这样歛着眼，看了好久好久。
当向箫日醒来，第一眼看见的是季清在玩手机。他一愣，坐起身，问他，「现在几点了？」他滑下手机的顶端，回答他，「三点多了。」
「啊，那要走了吗？」
「你走我就走。」
「那走吧。冬天的天黑得好快。」
两个人搭着捷运回家，季清本该比向箫日多坐几站才下车，却在他下车时一并走出车厢。向箫日回头看他，「你不回家吗？」他轻推了下他，「先走吧，挡着别人的路了。」没发现被转移了话题，他默默地被他推着走，直到刷了卡、出了站，季清还站在他身後，他又发出了疑问，「阿禾？」
「嗯？」
嗯？他叫他的时候，他好像……笑了一下？不对吧，是自己的错觉吧？
「我、我要走罗？」
「嗯。走吧。」他点头，看起来没有话要说。
向箫日转过身，往回家的路上走，走了几步，回头看，季清还在原地，朝自己挥手，他又转回去，再走几步，再回头，还是一样。他定下了心。
这个点不是下班下课的尖峰时间，街上的人还不多，也因为是冬天，所以才四点太阳就已经落到了山头。向箫日走着走着，抬起头看天空，那样橘红的晕染渐层进到他的眼里。他记起季清唱过的COVER里，那一句歌词：「跟你住进同一片晚霞」，那片晚霞，是不是就是如此──
他低下头，轻吐一口气。他回去了吗？应该回去坐车了吧？现在，自己的身边，又没有任何人了。
虽然这麽想，却还是想回头看一看，而他也确实回头了。
而季清，就站在离他几步之远，正看着他。
向箫日的双眼微微睁大，神情中有惊讶，还有些季清不知为何的哀伤，但是很快地，那样的情绪消失，他的表情慢慢地换成了笑容。
季清看着这样的他，心里变得柔软。
如同先前在图书馆，在伸手捂住他的眼睛前，自己在远处看着他，看他拿着课本似是在画画，微微地笑着。用那样温柔而乾净的笑，想着他、画着他，那麽，那份乾净温柔、以及笑意，是不是也算是属於他的？
而眼前，大片夕阳余晖洒落下来，这是向箫日第一次在他面前，毫无保留地对着他笑，而他说出口的话与他的表情相比，似乎显得有些口是心非：「阿禾，你别跟着我啊。」
季清没有说话。
他慢下自己的呼吸，缓缓地勾起嘴角。
箫日，你知不知道，这样站在夕阳下的你，这样叫我阿禾的你──
让我有点心动了……
禾水：四点的夕阳。这样的午後，让人想要走得慢一些。（图片）
向箫日回到家，看见他发了动态，配的图片是夕阳西下的天空，或许拍下的时间就在刚刚。而刚刚，他还在自己的面前。他偷偷存下他拍的照片，换成了手机桌布。
而後，他看着禾水两个字，微笑了起来。
这是……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