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是愣住，然後看着水面反射出来的、模糊不清的自己，声音很小很小。
「楚楚是不是……真的很讨人厌？」
戴玮顿了一下，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说什麽？」
「连你也觉得楚楚很讨人厌，对吧？」她不看他，只是喃喃，眼睛里突然积满了水，「因为她很胖，就算表现再好，也没有意义，只觉得她很碍眼，对吧？」
当第一滴眼泪滚下楚楚脸颊时，戴玮吓到了。
他结巴起来，「喂，你、你干嘛啦？」
「因为我胖，所以大家都把我当成笑话！」楚楚转头看他时，眼泪瞬间爆发，速度快得令人措手不及，「就算我认真念书、对所有人都礼貌又友善，还很有爱心喜欢小动物……都没有用，根本没有人在意！」
戴玮被吓得脸上笑意全无。他着急地凑上前，用自己的袖子给楚楚抹脸。
「你在说什麽鬼话？」他问，一边擦掉她的眼泪鼻涕，眉头紧紧皱着，「我刚才只是开玩笑的，你怎麽就当真了？在这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的好，OK？他们笑你，那是他们人品有问题，你不是一向都不在意的吗……别哭了，算我求你了，我最不会安慰人了啊。」
戴玮和楚楚的老家就在隔壁栋，从小一起玩乐、一起追着村子里的狗长大，他自然知道她七岁时住院、变胖後就再也没瘦过这事。从小到大，因为身材她没怎麽少受过欺负，偶尔会沮丧，可是从来没有一次像今天这样，哭得眼睛鼻子都皱在一起……看起来怪可怜的。
楚楚也不知道自己为何突然崩溃，她只是哭了好一会儿，发觉哭累了、也平静了，於是打把水将自己的脸洗乾净。
「对不起，吓到你了吧。」整个脸拍过水後，她觉得清醒多了，转头对戴玮抱歉地笑，「大概是因为双重人生的压力实在太大了，我才会忍不住……」
「少来，你这个样子，肯定是在学校发生什麽事。」戴玮把整包卫生纸递给她，暂时不敢不正经，只是碎念：「如果觉得压力大或受委屈，可以告诉我，反正现在这种情况下，你也只能告诉我。」
楚楚看着他，没说话。
压力大和受委屈，她觉得自己都有，可是一时也不知从何说起。
「还有，如果你不喜欢我刚才那样开玩笑，我保证以後不会。」戴玮慎重地说。
「没有，」楚楚认真地摇头，语速很慢很慢，「这不是你的问题。」
虽然她这麽说，可戴玮还是有些不放心，只得一直盯着她，想确认她没事。
「不是你的问题，也不是楚楚的问题，」她突然开口，若有所思的模样，「既然这样，一定就是娜美的问题了……」
是娜美没有为楚楚证明，相貌不能代表人的一切。
戴玮瞪了她一会儿，然後伸手贴上她的额头，「你没事吧？别吓我好不好。」
楚楚拍拍脸，对戴玮一笑，就这麽把刚才的事全埋进心底深处，自此没再提过。
那晚她回到家，把娜美上课用的背包放在书桌上，拿出里头的课本和记事本全塞进书柜里，接着从杂物柜深处翻出几年前老妈送她的化妆包和小立镜，放进背包。
刚变身成娜美的时候，她矛盾过。
从小到大，全世界的人都劝过她减肥，她从没听进去，可如今却宁愿花一大笔钱、让自己变成娜美……她问自己，这是什麽道理？难道她潜意识里终究对这个世界没信心、相信长相就是一切？
後来，她说服自己，变身娜美只是让她暂时逃避眼前的难关、远离学校和论坛上那令人窒息的氛围，等所有人都忘了楚楚，她还是可以做回自己、重新开始。
可到了今天，楚楚总算明白了──她变身娜美，从来都是有使命在身上的。
因为胖，过去她一直坚持做一个让人找不到瑕疵的好人，她想证明除了身材，自己的一切还是很好的，而过去霸凌她的那些人，全都是空有外表的败类。
如今，她终於也有了和那些人一样的外在条件，那麽又何必再勉强自己去做个品学兼优的模范生？只要戴着娜美的假面，她自然可以想干嘛就干嘛，随心所欲、像其他人一样。
她的使命，就是尽情使坏，向所有人证明她虽然美，可美丽的外表下却藏着很多坏心机；而走了的楚楚虽然胖，却是个善良的好人……只要能做出一番惊天动地的对比，某种程度上来说也能算是替楚楚平反了吧？
因为从来没有人替她平反，如今她也只能依靠自己了。
她希望有朝一日待她成功，会有人想念过去那个善良的楚楚，就算只有一个人也好……
这样，她也不算白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