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监视器的每一个画面都搜寻不到维恩的踪影，柯拉夫大手一拍桌，面色凝重站起身。
「立即进入备战状态！二五七失去自我意识，启用B计画！」
按下广播键後，他又拨了另一通电话。
「把三年来维恩所有资料通通整理好，等分析完与查理的对战结果後，马上传给海军。」
确认一切都安排妥当後，柯拉夫动身前往竞技场，训练有素的镇暴部队再次涌现，只不过这次他们的目标不是维恩，而是早已清空记忆，目前正被铁链紧缚在竞技场中央钢柱上的劳尼。
待维恩挟带惊人的气势出现在半圆形的拱门下，部队前半部枪口瞄向她，後半部则对准钢柱上盲目大吼、死命挣扎的男人。
「劳尼！放开他，你们这些杂碎！」她空洞的吼音像一根根细长的银针，刺穿每个人的耳膜。
「这可不行，我改变主意了。既然你不愿意，那就只好让劳尼杀了你，代替你送去海军接受彻底的检查。」
「不准！」维恩双眼发红，恨不得将眼前的罪魁祸首碎屍万段。
「那麽，很简单。由你杀了劳尼，我再把你交给海军。」
柯拉夫坐镇在另一头的三楼贵宾席，大大的笑容加深脸上的皱纹，看着她的两难真是让人莫名神清气爽。
「……我明白了。」维恩忽地扯开嘴角，不气也不发怒，只是露出诡谲的微笑。
「什麽？」柯拉夫忽觉毛骨悚然，不由得紧紧盯牢她，看她下一步想耍什麽花样。
事情就发生在一瞬间。
「碰」一声，维恩脚踩的地面呈蜘蛛网状裂开，咻地飞越百尺宽的距离来到柯拉夫正前方，她握紧拳头瞄向对方脆弱的头部，眸里满载无尽的恨意。
「这拳就当作你抹杀劳尼记忆，让他痛苦这麽多年的回礼！」
这时迟那时快，一只有力的手掌轻松挡住她的攻势，借力使力把她抛掷出去。
维恩灵活後翻，轻巧降落在右侧看台上，错愕看着眼前看似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儿时玩伴，心中五味杂陈。
「劳尼？」
她回首一望，綑绑劳尼的粗铁链早已断成千百节，在军团里引起不小的骚动。
「快……快走……走啊！」
劳尼神情痛苦的低嚎，满身肌肉几乎绷到快要裂开。他昂首咆哮，如威猛的雄狮扑击过来，维恩连忙跃高闪避，煞车不及的劳尼整个人冲进石壁里，发出巨大的撞击声，土石大量的掉落迅速掩埋了他。
「劳尼！」维恩心急如焚的奔到石堆旁，努力想把他挖出来。
「吼啊啊啊！离开……这里……」
石块忽然从某处飞散开来，劳尼以往碧蓝的眼睛迸出白光，身体的肌肉急速膨大，血管青筋一览无遗，看着他被折磨得这般痛苦，维恩的心几乎快碎了。
「哈哈哈，没用的，他已经完全在我的操控之下，不管你怎麽喊，他也不会想起来的。」
柯拉夫悠闲的坐在高处，身边布置许多护卫，像是刚买票入场准备欣赏精采的搏斗秀。
「不可能！」劳尼一定还保有属於自己的最後一丁点记忆！
维恩尖叫着要柯拉夫闭嘴，在生死交关的三秒间，她决定赌上性命，上前拥抱受野性所驱使的男人，期望他能因此找回失去的本心。
「要我走可以，一起离开吧，劳尼！」
「不要……别……别过来……」
劳尼的表情相当纠结，大张的双手好似抽搐般开开合合，最终还是敌不过药效发作的癫狂，他过於发达的臂膀使劲一抱想要碾碎怀里的维恩。她千钧一发抽离，粗壮的手臂猛地相撞一块，炸出血沫般的烟火，扭曲成奇怪的形状。劳尼双眼满布血丝吃痛的长啸，颓然瘫倒在地。
「居然把自己的手弄成这副德性，找个人去帮他施打超速再生药剂，快！」柯拉夫不耐烦的咒骂。
维恩挡在冷汗密布、神色痛苦的劳尼前方，「不准！谁都不准靠近他！」
「小、小恩……」
身後传来再熟悉不过的呼喊，她浑身一颤，连忙跪下靠近他。
「劳尼？你还记得我吗？」
「我、我不是和你约定好了吗……不可能会忘记你……」他忍受千刀万剐的剧痛，勉勉强强举起畸形的手抚摸维恩的脸蛋，眼眶有些湿润，「别管我了，你快逃吧，逃的越远越好。」
「不要！我只剩你一个了……呜呜……」竭尽全力控制的泪水终於溃堤，维恩滚烫的泪珠一颗颗落在劳尼汗水跟血水交杂的脸庞，泪人儿抽抽噎噎的神情让他忍不住苦笑。
「别哭了……这不像你。」他粗糙的手指抹去她脸上的泪。
血？
劳尼诧异盯着殷红的指尖，认识维恩这麽久，他还是第一次看她哭过。
人类的眼泪会有颜色吗？
「维恩，我痛恨无力保护你的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试图从狂化中清醒过来，拖延时间让你找机会逃出去，没想到你居然还想带着我走，真是傻女孩。」
「我说过，我只剩下你了，我们两个都要逃出去。」
维恩伸出手，比出六的手势想勾住他的小拇指当作约定，劳尼虚弱的笑了笑，却忽然变了脸色。
「小恩！後面！」
他奋力推开不明所以的维恩，让自己正面遭受专门对付海王类的迫击炮。
维恩想扯开喉咙尖叫，却乾涸的发不出一点声音，她惊恐地看着炮弹接触到劳尼的一瞬间，火花炸裂，强大的破坏力和掀起的狂风让她必须伸手保护自己的脸部，她困难的睁开眼，眼前的景象却让她顿时失了求生的意念。
前一秒和自己约好要逃出这里的男人，下一秒却连一点完整的身体也没有。
「不……不会吧，劳尼……」
她丢了魂似的爬上前，抓着残肢拼拼凑凑，试图找回完整的他。
「不不不，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
维恩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沾满鲜血的双手，发出凄厉的哀号，原来劳尼的身体没有任何防御的机制，例行的改造只是个幌子，一切都是为了让他变成狂战士，一切都是柯拉夫三年前早就布好的局。
如果她刚刚挡在劳尼前面的话……凭她优异的皮肤硬化能力，迫击炮伤不了她半分，劳尼就不会因她而死。
一切都是因为自己。
维恩坠入自我懊悔的无限循环里，悲痛得几乎昏厥。
「没办法了，既然劳尼没办法矫正你的缺失，那他也没有活着的必要。」
柯拉夫无奈的耸肩，露出虚假的笑容，混浊的灰眼珠没有任何一丝怜悯，他的话将维恩拉回现实，她绝望愤恨的扭头瞪向在场所有人，仰天悲伤的尖叫。
「居然把我最好的朋友……证明我真正活着的存在……不可原谅……无法原谅！」
「活着的存在？别笑死人了，维恩。打从你跨入改造中心的大门开始，你就已经死了！」
「闭嘴！别再说了！」
理智线应声而断，维恩身旁卷起猛烈异常的气流，黑色烟雾将她团团包围，逼得所有人连连後退，完全睁不开眼，只能隐约窥得朦胧剪影，一双弯曲的羊角冒出发顶，不属於人类的幽暗双眸化为雪亮，连烈火都黯然失色的眼瞳烙印深沉的嗜血慾望。
随着烟雾散去，维恩步履不稳地站起身，长发披散如若恶鬼，瞳孔满溢憎恶瞪向人群聚集之处，众人吓得面容扭曲，持抢的双手无法控制的颤抖，更胜有者直接丢兵弃甲，他们的举动引发了连锁效应，愈来愈多人丢弃盔甲武器没命的奔逃。
「怪物，怪物啊！」
「不要自乱阵脚！发射AK-5，执行安宁计画！」
见部下乱成一团，柯拉夫愤怒的对空鸣了好几枪才勉强压制住人心的躁动。
卫兵们呆了几秒，不再一窝蜂涌向紧急出口，转而拾起地上的枪械缓缓逼近眼前的威胁，鼓起勇气装填实弹，颤抖的枪口无一不对准维恩的脑门。
「发射！」柯拉夫一声令下，多如流星雨的子弹无情轰击她每寸肌肤，鲜血染红地面，却只换来更多惊慌失措。
「看地板，快看地板！那是什麽？」
柯拉夫注意到下属的骚动不安，拿起随身携带的望远镜一看──
符文？
坏念头油然而生，他慌张的抛开望远镜。怎麽会，这居然是……在历史洪流里早已被抹杀的「禁忌」，恶魔一族的纹章……
「杀光，把你们这些肮脏的杂碎全部杀光！」
地面以血液绘画的繁复花纹亮起暗红色的光芒，维恩背後长出一对蓬松狭长的乌黑羽翼，冲出愤怒的暴风撕扯无处可逃的活人，肝胆俱裂的空洞吼声夹杂凄惨的尖叫重重回荡在竞技场。
那是恶魔的翅膀。
看着双眼红得令人发狂，挂着两行血泪的苍白面容，柯拉夫终於明白何谓绝望，没想到在有生之年居然会碰到传说中的恶魔……
为什麽经过不下数百次的身体检查，却没有跑出半点异样的数据？
想起方才维恩无风却纷飞的头发，好似要掏空人心的奇怪回音，以及明明没有故障却不停闪烁的灯管，要是他下定决心检查「异变」，是不是就不会让事情失控至此？
还是从一开始，他就注定成为被恶魔愚弄的那方？
此起彼落的求救逐渐减弱，最後变为一片死寂，拥有压倒性力量的怪物不到一分钟便清扫全场，屠杀的痕迹艳红得令人作恶，四溅的鲜血沾得柯拉夫满身，斑驳的实验衣怵目惊心。
「柯拉夫……」
恶魔的低吟在他脑中响起。
「别、别过来！」
柯拉夫一个手滑，不慎翻越护栏从三层楼高的看台坠落，猛烈的咳出鲜血，维恩拍动翅膀滞留虚空，吸饱鲜血的眼眸居高临下的打量他，就像看着下水道的废弃物那般嫌恶。
柯拉夫发现自己没办法转移目光，露出局促不安的谄媚笑容。
「你不会这样做的，维恩，你不会杀了我这个待你如亲生女儿的爸爸，对吧？」
维恩面无表情的瞅着他，久到柯拉夫以为自己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如果你自认是我的亲人，那麽用你来矫正我的缺点也很合理。」
她的唇角蓦然绽放一朵笑靥，没让柯拉夫开口，黑色羽翼一抖，柔软的羽毛顿时化为数把锐利的匕首，瞄准同一点刺穿他的心。
「人总得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维恩漠然注视曾经是众人争得你死我活的竞技场，如今是堆满屍体的坟场内，悠远的叹息让人浑身发毛，夺魂摄魄的赤瞳往旁一瞥，吐出一连串细碎的笑声。
「噢，还有一条漏网之鱼呢。」
那名接收柯拉夫命令的女子吓得浑身发软，怀里抱着的资料散落一地，绝望的双眼盈满泪水，恐惧看着飞近的恶魔。
「不……不要过来……」
维恩轻快的搧动双翅，唇边扬起一丝怜悯的笑意，「阿，是方才在研究室的小姐，还记得你是怎麽叫我的吗？」
「希、希弗斯坦·维恩。」女子害怕得巍巍颤抖，笨拙的在身後按着电话虫求救。
「答错了，是二五七哦。」
她可惜的摇摇头，葱指比划降下一道霹雳闪电，女子身上随即燃起一团业火，火势朝四面八方蔓延，伴随着凄厉的尖嚎，整个改造中心陷入一片火海。维恩飞回劳尼的葬身之处，哀痛欲绝捡起一条尚称完好的左臂，左手小拇指轻轻勾住他的，在大拇指上盖了个象徵约定成立的印章。
四周梁柱倒塌、祝融肆虐，浓烟滚滚窜升，在磅礡火光映衬之下，维恩紧紧拥抱劳尼仅剩的存在，展翅飞向更宽广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