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尾端，黎明的天空明亮了起来，太阳光洒下来的感觉纯净无瑕，让人好像可以在那天空自由自在地翱翔。
一束刚从花店送来的白花被静置在房间的桌上，一个黑发的女仆素白的手指轻触花瓣，眼神柔和却带着一股哀戚地注视着纯白的花儿。
桌子旁是一张柔软的大床，床铺被女仆铺地非常整齐，完美的看不出一点摺痕。原本睡在这张床上的人，是女仆服侍的对象，也是她最亲近的人。
若是平常，床的主人一大早就会去训练，但今天，他绝不会出现在“那里”以外的地方，而女仆也绝不会在知道对方在那里的情况下靠近那个地方。
他有不想让她看到的一面。
他软弱的一面。
这一天，他希望她能够不要见到他。
这一天，是他母亲的忌日。
微凉的冬末，纯净的白光。
明明是如此舒适的日子，她的少爷却得独自一人待在角落默默承受悲伤。
承受除了他们两个，没有其他人记得的悲伤。
★
白色的花儿在一名少年的手上摇晃着，少年盯着手上握着的这一朵白花，眼神空茫，不知道在想什麽。
这朵白花本来和它的同伴们被美美地放在包装纸里，但少年看着沉浸在阳光下、躺在桌子上的花朵们没几秒，便抽出其中最好看的一支，然後其余的都被留在原地。
小白花就是被选中的那一朵，它得意又困惑地在少年手上摇摇晃晃。
少年坐在宅邸范围内的一棵树下，阳光从枝叶间的缝隙掉落在他脸上，但他依然没有任何动作，像是被静止了一样。
阳光在小白花身上摔成了一片碎光，让小白花抖了一抖。它抬头看着少年似乎陷落在某处找不到出路的面庞，突然很想伸手触碰他的脸颊。
说笑的，它只是一朵小白花。
少年突然抬起头看向前方，小白花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一块墓碑。
小白花转过头来继续看着少年，少年没有察觉它的视线，而是紧紧盯住那块石头，抓着小白花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把小白花晃得头都要晕了。
少年忽然呼出一口气，原本紧绷的情绪被他自己缓和了一些些，他似乎喃喃自语着该去找他们了之类的话，将小白花暂时留在树下，便起身离开了。
小白花摇晃着自己的花瓣，盯着远处的墓碑，尝试跟帮它遮阳的这棵大树说话。大树因为看得高望得远，加上年纪又长的关系，知道很多故事，它把自己知道的关於那块石头和那个人类的故事慢慢说给它听。
小白花听着听着，偶尔随着吹来的微风点点头。空气宁静却不沉重，但在今天，所有植物和鸟儿似乎都决定陪那个人类少年一起哀悼。
大树告诉小白花，它不是唯一一朵来到这里过的小白花，每一年都有不同的小白花在同一天来到这里。
而每年的这一天，那名人类少年都会拿着白花，在墓碑前站好久好久。
小白花轻轻晃着脑袋，盯着墓碑的视线突然被一双鞋挡住，小白花抬头往上看，看到的是把它和它的同伴带到桌子上的人类少女。
人类少女坐在小白花身边，小白花观察着少女，发现少女脸上带着明显痛苦的哀伤，看着不远处那块石头。
小白花似乎听见少女说了什麽类似於再不赶快走少爷就要回来了的话，便看见少女急急忙忙地离开，走了几步之後还回头望着那块石头，鞠躬之後走掉。
小白花歪歪头想，这块石头竟有这麽大能耐，能让两个人类感到如此痛苦，不过大树告诉它，让人痛苦的不是墓碑，而是已经死去的人。
小白花不懂所谓死是什麽概念，如果自己消失了，也一定会成为某块土壤的一部分，生生不息地在世间环绕着。
但它想到少年空洞的像是困在迷宫里的人已然放弃找到出路的眼神，它突然觉得，死亡的确是一件会让人感到痛苦的事。
叫不出声，却也流不出泪，失去了一切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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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摇晃着走过来，拾起了地上的小白花。小白花不太能感受到时间的流逝，这时候才发现天色已经有些暗了。
小白花注意到少年另一只手上拿着一个信封，好像捏得很大力，但信封并没有出现凹痕。
自己也被少年很用力地抓着，但小白花不觉得痛，它趴在少年手上，抬头注视着少年的脸庞。
阴暗的天空接着完全暗下来，下起了倾盆大雨，雨水落在少年身上，但少年完全无感，他静静地伫立着，像大树说得一样，站在墓碑前，好久好久。
有些雨水落到小白花身上，打得小白花满花瓣的水，怎麽抖掉都还会有新的滴上，雨声大到它听不清少年说的话。
那些话沙哑地从唇齿间溢出，每个字都像是在折磨自己一样。
小白花突然从一片水滴之中看清少年的双眼，纯金色的，很美丽，当少年笑起来的时候，那金色会变成自己最爱的阳光吧。
明明拥有这麽美丽的眼睛，此刻却盛满悲伤，多可惜啊。
笑一个嘛？笑一个吧，好吗？
但少年没有笑，他抿紧双唇，蹲下身，轻轻地，深怕碰碎什麽一般地，将白花放在墓碑上。
小白花在石头上躺了个舒服的位置，往上看着少年。
少年看着墓碑上的文字许久，轻抚了一下小白花的花瓣，便转身离开了，没有回头。
小白花看着少年离去的背影，雨水打落在自己身上原本不会痛的，但小白花却突然痛了起来。
它觉得，从花瓣上滚回到墓碑上的水珠，是自己的，也是少年的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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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白花在地上躺了好一阵子，雨也下了很久很久。
先前见过的少女撑着伞来到墓前，站了一会後离开了。
後来小白花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隔天醒来，小白花发现自己不在墓碑上，而是被种在土里，有点吓到，它转着自己的身体努力往後看想要观察周围，然後发现……
一整片的白花！
每朵花都或温柔或活泼地欢迎它的到来，小白花也很开心，它觉得自己不但跟家人们重逢了，还认识了一堆新朋友！
不过，那个少年……
又有谁来陪他呢？
小白花随着风摇摆着自己的身体，听着耳边其他白花的欢声笑语，偶尔还有蝴蝶或蜜蜂会驻足在它身上，但它还是有些恍惚。
那个少年的家人，都去哪里了呢？
小白花突然很想见见少年，它努力地扯下自己的一片花瓣，吓得其他花朵都在它旁边尖叫。
小白花扯下花瓣後，大力地将那片花瓣往上抛，并请求风带它去少年那里。
风拎起小白花的花瓣，飞向不远处住宅的一扇窗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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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前的少年眼神茫然，但不再像先前那般空洞。看到此情此景的小白花的花瓣，也稍微安下心来。
风帮小白花最後一个忙，将花瓣送到少年面前。少年回过神来伸出手，接住花瓣。
少年看着花瓣一会儿，低头吻了花瓣一下，这让花瓣发出高八度的羞耻尖叫声。
但少年没听到，只见少年脸红了一下，茫然朦胧着眼把花瓣抛出窗外，让它随风继续飘扬。
少年手撑着窗台，露出了微笑。
眼里的光芒，就像太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