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宴（四）
翌日，照和按例回琅邪王府问安。每次回府，贾午都会为她准备好各种礼物。牛车上放着三批彩娟，两盒鸡血香。照和向郡公府看了一眼，贾午未向往常那样出来送行。
看开点吧，她安慰着自己，有得必有失。
晋室的亲王成年后去国，这几年琅邪王和儿子却甚少离开东京。老王爷几年前染上了风邪，卧床不起。诸葛夫人去世后，司马睿常伴在父亲身侧尽孝，伺候他的则是宠妾郑夫人。除了照和，司马睿有五个儿子。长子司马绍长张照五岁，剩下四个都比照和年纪小。
按照规矩，照和先去拜见祖父，照顾老王爷起居的仆妇恭敬回话，王爷身体不适，还请娘子先回。这两年次次拜见都是这句。照和也不多说，再去拜见司马睿与郑氏。
正堂见到司马睿与郑氏，照和立刻遣人将礼物奉上，郑夫人愉快的收下，又回赠照和几粒桑树种子，并慈爱的说：“春分降至，常山公主送了我一些桑种，你回家种上，明年看看谁家桑树长得好。”
照和小心收下，行礼谢过。司马睿说：“我为你祖母服孝已满三年，今年便要为你们兄妹几个讨要封邑。有了封邑，便可婚嫁。你自小不与我生活，今后婚嫁，为父希望寻一家两京大族，让你长居我身侧，你看可好？”
“一切听从父亲决定。”
司马睿听了很高兴：“绍儿（司马睿长子司马绍，后来的晋明帝）今日亦在府上。为父刚刚为他选了瘐家女郎，婚事定在明年。你去与他说说话，兄妹之间不可生分了。”
照和言“诺”，退步而出。
来到司马绍的住处，只见他正与两个大弟弟司马裒与司马冲练习射箭，三个兄弟其乐融融，傍边随侍两个美人。其中一个照和认识，是司马绍的婢女孙氏，追随司马绍多年，善刀剑，亦善骑射。另一个美人则是生面孔。
看到照和，司马绍亲切的唤：“阿和来了。正好，我这里有抱朴子进来的茶。阿袆，快把新进的茶为阿和烹上。”
面生的美人奉命去烹茶。照和看她身姿曼妙，似是舞伎乐工出身。
“那是绿珠（石崇的爱妾，名声大，历代诗人都用其姓名指代美貌舞姬）的弟子宋氏，日前去金谷园游景，她为众客献舞，季伦（石崇）看我喜欢，就送了我。”
“兄长好福气。”
司马绍笑笑，春风吹动他额前黄发，伴着午后柔媚的阳光，暖得催人瞌睡。
琅邪司马绍与司马昭和同母所生，两人皆有胡人血统。司马绍黄发深目，从小便有人骂他“鲜卑奴”；司马照和黑发白肤，与司马睿长得神似，胡血也隐藏的深些，兄妹两人若不站在一起，并无人能看出照和亦是胡奴后裔。
因这低贱胡血，旧时诸葛老夫人很不喜这对兄妹。对二人的教导也格外严格。每次训话必要提点：主奴行///奸jian，丧伦背德，是为大不孝。必为世家大族，亲朋故旧所耻。君子立世，不可为出身所困，亦不可为妖色所扰，切记洁身自好。这不通情面的训教每回都刺得照和魂不守舍，坐卧难安。她深以胡血为耻，住在王府那一年，她从未主动与司马绍说话，连站在一起也要躲开去。
“阿姊，阿姊好容易回来，不要只顾着和阿兄说话，也看看我等箭术吧。”司马冲争着唤道。
照和贴心的走到他身畔，拿出长姐的架势，评点他的技艺。
不一会儿，宋氏从后院回转，手上小心端着一黄木案，案上是四个黑色陶碗，还冒着气，另有一装西域胡椒调料的小碗。
“妾的手艺，望娘子不要嫌弃。”宋氏态度落落大方。
照和不说话，也不碰茶碗。那两个年岁还小的弟弟则按奈不住，两人夺过茶碗，也不顾茶还烫着，率先牛饮。司马绍则是往茶里撒了一点胡椒，才端起来细品。照和也同司马绍一样，撒了一点胡椒。这茶煮的的色香味俱佳，再加上西域调料，甚是提神。
“阿祎好手艺。”司马绍毫不吝啬的夸赞：“这也是绿珠亲绶？”
“阿姊不喜饮茶，只爱饮酒，妾原不懂茶道。只石大人日日宴客，客人中也有几个风流雅士，谈茶论道。妾听了，就私下摸索起来。茶之优劣，但凭君子品其滋味。”说到这里，宋氏忽然望了司马绍一眼，又低下头：“君若爱之，妾必喜之；君若厌之，妾必弃之。”
司马绍笑笑，拉起宋氏的手，“我自然喜欢，你可不要弃了。”
宋氏妩媚，眼波流转，佯作羞恼，：“风炉还烧着，我去看看火。”说完小跑着离开了。
“瘐家女郎日后可要头疼了。”照和不咸不淡的提醒。
“她身贱，为博一安身之所，自要使出浑身解数。日后新妇入府，是为主母，有何可比，可恼的？“司马绍的口气亦是不咸不淡：”阿和日后夫婿，必为王侯将相，此等小情小义亦不会动你夫妻情义半分，切不可自愚。”
照和望着远处嬉笑的弟弟，和始终不发一言的孙氏，淡淡的想，这春暖日长就是日后生活的一部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