坑杀(一)
东京洛阳的街道窄的像只有两根弦的焦尾琴,勉强容下两辆牛车并排了走。若是遇到带着护卫的官家车子,那护卫定然无法守在两侧,只能前前后后的把车子堵上完事。若是下了雨,路上只剩泥泞,车轮压上去就像起不来,一股烂菜地腐臭气味反被碾了出来,呛得路上的行人也要用衣袖掩住鼻子。
照和将竹帘子后的窗纱掀开一点往外望,一队蔓延数里的戎狄奴被府兵驱赶着向城外走。他们都是这京城里面大族的家奴,身上穿得甚是不错,脸上却都没了活人气儿,麻木中带着惶恐。因为不上镣铐,狄奴们走得甚是不慢。照和盯着几个脸上刺着齐字的胡儿,随口对车里的人说道:“这是齐王家的奴儿,他们家的戎狄奴没有不高大干净的,脸上都刺了字。”
“别看了......”一只细白的手伸过来扯住宽大衣袖下照和的手拉过去,直接往鼻子底下送送,“臭味全灌进来了,我就是把头埋进你的袖子里也躲不开。”
说话的也是个女郎,她与照和同车,两个人女郎挨得近,照和身下的紫罗裙与女郎绯碧的襦裙层层层叠叠,里面白色深衣似被染红了,沉甸甸的。
照和笑笑,任女郎捉着她的手,并不抽出手。
女郎华艳的脸凑近了照和的衣袖,她使劲吸气,像是用大力摄取着照和衣袖中早春梅花的幽香。
要是和阿荃一辆车就好了。照和想,阿午太腻味了。
司马照和今日坐的是鲁郡公贾充的车,贾公有三个女儿。长女贾荃嫁了齐王司马攸。齐王大了贾荃一轮。郡公家大女郎自叙,自打第一眼见了齐王攸,她腔子里面那颗心便入了冰碴子,再也没热乎过。婚后不久贾荃回了娘家,时至今日已三年有余。次女贾南风去岁做了太子妃。照和初入东京(东京就是洛阳,长安是陪都西京)第一拜见的贵人就是南风。彼时贾南风与她老实木讷的郎君并坐在太子府殿中央,浑身散发着志得意满的仙气。照和回头趴在阿午耳边小声说:“这是圆满了。”阿午那次是陪着照和入太子府赏景,她坐在照和的下手,很像是要躲在她身后,
“这是圆满了”
“大圆满。”阿午贴着照和的耳朵回应。
阿午姓贾,是鲁郡公三女,与司马照和同年。很早开始,照和便知道阿午待她不同。从小寄主在鲁郡公原配夫人李氏家中的照和八岁那年与李夫人、阿荃一起搬回了郡公府。那时鲁郡公还不是郡公,是乡侯。他在长安的侯府却不逊于司马家任何一位亲王。照和陪着李夫人母女,跪拜侯爷正室,郭夫人郭槐。郭槐身边站着她的两个女儿,还有一位少年,那少年是李夫人未跟在身边的贾家长子。李夫人带着女儿与照和规矩的给郭夫人磕了三个头,礼毕垂着头站在下手。正室郭槐从始至终一句话没说。照和想:那沉默便是郭夫人回应了,令她没想到的是沉默也是郭夫人此后岁月的全部态度。
阿午与她母亲不同,初见的她在李夫人母女面前有着说不完的话,每一句都诡异的针对照和。小阿午似乎对照和的身世极有兴趣,叽叽喳喳问个不停。
那时的照和还不知自己姓司马,是琅邪王长子左将军司马睿的独女。她打量着滔滔不绝的贾午想:还是阿荃好,眼前这人太呱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