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旖旎缠绵。
或许因为过度疲累，又或是两人都不愿意醒来，睁开眼便已是日上三竿。两人有共识地互望一眼，把自己收拾整齐，然後一同行落楼下的餐厅，首度也是最後一次共进早餐。
等待他的猪润米线来的同时，郑智打个呵欠，睡意未散地问：「怎麽样？」
「甚麽？」陆菁菁平淡地问。
「接下来你打算怎麽做？完成上次被我搞砸的表演？」
「表演？」陆菁菁微笑起来，未施粉黛的她此刻有种不符人间的清丽：「郑智，我从未见过像你这样令人讨厌的男人。」
「我也从未见过像你这样令人喜欢的女人。」郑智撑着头看她，毫不羞耻地说。
陆菁菁拿起面前的水杯，浅浅抿一口水：「不错，今天大抵是我们最後一次见面了，心情如何？」
「会有一点舍不得吧。」郑智的口吻平静得好像只是在闲话家常，「不过我们总会有一天再见面的，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地点就选在你工作的那家医院怎麽样？」
郑智扬眉：「方便我再『杀你』一次噶？」
陆菁菁把她的深蓝色耳坠戴上，束起披肩长发，好半响才说：「你若真能做到，我便再也不主动去寻死了。」
「当真？」郑智全身上下的细胞都因为这句话而苏醒。
「这种假设性的问题，不到真正的那一刻，谁也不能保证答案。」
「说的也对。」他释然。「那麽，最後有甚麽，是要我来帮你做的吗？」
陆菁菁望入他眼眸，重重地说：「我希望——你千万不要再把我救起。如果还有什麽你能够为我做的，就是⋯⋯记住我。」
「我想不到有甚麽方法能够让我忘记你。」他真心地说。
陆菁菁露齿而笑：「既然这样，那麽让我奖励你一份大礼，郑智。」
「嗯？」他从未见过如此明媚动人的她，有一瞬间，他想不顾一切紧紧抱着她，阻止她的陨落。
但他没有。
「拿出你的手机。」她命令。
郑智拿出手机，才发现它不知何时已经自动关机了。他把它握在掌心，并不急着打开，「我能预先知道那份礼物是甚麽吗？」
「这是属於你的礼物，你随时随地都可以拆开。」陆菁菁交缠细长的手指，把手靠到唇边。
他盯着她看了半响，指腹缓缓游移至手机旁的突出。
正要按下去，陆菁菁突然开口：「弟弟，白羽和我，你会选择谁？」
郑智一愣，眼中明灭不定。她的心中已明了了答案。
「不用回答了。」她笑得猖狂，「假如我们真有未来，而你选择了白羽，我会告诉你，若你不待在我身边，我便会威胁白羽的安全。」
他失笑：「一个隐形杀手？」
「你永远不会找到他。」
「我不需要去找他。」
「这麽说你会留在我身边？」
「不。」郑智狡猾地说：「根本不会有那个人，这样才称得上是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永远无法被破解的诅咒。」
陆菁菁把长腿叠起，悠然说：「你认为我会冒这个险？」
他自信回答：「你愿意冒险，只因你确认我不会冒险。」
她无奈叹息：「你真是，聪明的令人讨厌。」
人间烟火之中，她再次吻上了他。
/
一切结束後，郑智回到了502病房。
陆菁菁终究还是失救，又或者说，是被救了。
这间房的病人刚刚出院，很快又会有新一批人的来到。人们常道，长期待在医院的人，一定会有看透生死的淡然，郑智对此却不以为然。生、死原是天道轮回，但带给一个人的冲击，却远不在言语能够表达的范畴。见过再多次，不能淡然，只能麻木。
他坐在她曾经躺过的病榻上，苦笑着打开手机。
在她问出那个问题的一刻，他便猜到她送他的是甚麽礼物了，他只是一直一直都没有拆开礼物的勇气。
郑智必须承认，他恋上了那一瞬间的烟火，痴迷其中，不愿归家。但……无论去到哪里，无论他方的风景多麽的优美，最终的归处，也还是温暖的家呀。
随着屏幕的觉醒，郑智反而把眼帘关上了。
『性格不合只是藉口，真正原因只怕是感情上的不对等吧？』
沉淀一会，郑智缓缓睁眼。果不其然，荧幕上出现好几条来自白羽的讯息和未接来电。
他怀着虔诚的心情解锁手机，却倏地呆住了。
在他的手机桌布上，陆菁菁左手执一支蓝玫瑰，右手比了个「耶」的手势，笑容如孩童一般纯净无暇。
『郑智，告诉你一个秘密，能留在我身边的人有两种，一种屈膝听从我的话，我需要他也会依赖他，但我永远不会爱上他。而另一种，必定是我无法驾驭但心所向往的存在，我跟他永远都不会有结果，但我一定会，爱上他……』
『明知爱这种男孩子，也许只能如此，但我会成为你最牵挂的一个女子。』她轻轻哼唱起杨千嬅的《野孩子》。
陆菁菁太狡猾了。她要他不必闭上眼睛，也能够见到她。
他呆呆望着她的照片几分钟，眼眶不自主地湿润了。
也许只能如此。
真的爱过，就足够了。
郑智点开与白羽的对话框，滑到最顶端。果不其然，她用他的名义向白羽致歉了。其中有一句看得他啼笑皆非——「我确实无法再给任何人像她一样的深爱，但你已经成为了另一个像她一样无法替代的存在。」
陆菁菁了解很多，但她毕竟不是神。他们之间存在最深的问题并不是这个，贸然提起不过会使白羽心生疑虑罢了。
或者说，他一直知道她对他的关心，只是无法容忍她看他的角度。
她的出发点是好的，却损害了他可悲的自尊心。
是不是因为太在乎对方，那些不经意给对方造成的伤害就能变得理所当然？
「嘟——嘟——」
「喂。」
「白羽，是我。」
「郑智。」
白羽柔柔的声音令他无比眷恋，郑智五指收缩，轻轻地问：「你还好吗？」
「我很好，谢谢你告诉我那麽多。」白羽的语气异常开朗：「我也有错，不应该成为限制你自由的绳索。」
他诚心诚意地说：「我们和好吧。」
「不，我想清楚了。」她一字一句坚定地说：「我们的世界，本就没有任何交集，我不想再改变自己去迎合你了。」
「那麽，这次就让我来做那个改变的人，好吗？」他温柔地问。
那边静默下来，细碎而急促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他耐心等待着，直到她倔强地说：「不要为我失去原有的自己。」
他笑了：「我能告诉你，你也是构成我的一部分吗？」
「白羽，我们和好。」他再度说，带着命令的语气。
又过了更长的一段静默，白羽带着哽咽的声音终於传来，「等你很久了。」
「我去找你。」
「我在家里。」
「好。」
挂断电话後，郑智的嘴角弯起一抹好看的弧度，手指移动到相册的图标上，找了一张白羽的照片，俐落地，把陆菁菁给替换掉了。
--《番外一》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