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海，原来就是这样的，水气中蕴藏了怒吼。
如果夏天的海，是罗曼史中的喜剧，而此刻的深灰蓝大海，就是悲剧了。
这是我第一次的冬季海洋，第一次如冰一般的沙仑，第一次主动伸手环抱男人的堤防，第一次彻底毫无防备的彼此溶化於泪中水气中。
小南先利落地跳下堤防，再接应着我滑下来。堤防上无数个情侣们与朋友们的情感见证，几乎要将灰色水泥堤防弄白了。
「我们也来一个吧！」小南翻着书包，拿出立可白给我，「先画个爱的小雨伞吧！」。
喔！我点点头，打开立可白的盖子，趴在墙壁上，画了一把撑开的雨伞，惹得小南在一旁大笑起来。
「画好了。」我转过头，不解地问：「你到底在笑什麽啦？」。
「你还真的非常纯情哟！」他拿走我手上的立可白，趴在堤防的墙上，画了个三角型，再从最上面的顶角画了一条直线，穿过边，一直线直直地下来。
「这是箭头啦！」我也大笑起来。
「这是爱的小雨伞啦！」小南又继续在直线的一边写下自己的名字，并将立可白递给我说道：「写你的名字」他指着线的另一边。
「唉哟！我知道啦！」我写下我的名字，顺便写下了今天的日期。
回程，我不骑车了。安安静静地坐在小南後面，双手轻轻地插在小南外套的口袋里。我们骑上承德路。
「这家的饼乾和蛋糕很好吃哟！」小南指着对面一家蛋糕店，似乎有意在下一个红绿灯回转去买。
这家蛋糕店，就是阿仁工作的地方啦！我在心里大叫！万一被阿仁看到我没有坐火车回去，可不是糟糕了。
「我不想吃。」我跟小南说。
「那正好，减肥！」小南在红绿灯前停了下来，准备回转。
「那你干麻回转啦！」我着急起来。
「我要吃呀！」小南觉得莫名其妙。机车油门一催，就刚好在店门口停了下来。
完蛋了。我用眼光余角暼到阿仁全身白的身影，赶紧躲到小南的背後。小南却起身，将车停好，站在我的旁边。
「在干麻？」小南看着我。
「没有，有点想上厕所。」我背对着蛋糕店，假装想找厕所。
「是喔！那我们赶快进去买一买，就带你去加油站上。」
「你去买好了，我怕一走动会漏出来。」
「好吧！」小南走了进去。
我赶紧缩头缩脑跑到蛋糕店旁边的骑楼，松了一口气。
「小月？你怎麽会在这里？」阿仁的声音，在我身後，使我突发一股凉意从尾椎直冲脑门。我慢慢转过身，面对阿仁，他穿着白衬衫加牛仔裤。
「你不是在里面吗？」我笑着问。心里直纳闷，刚刚店里那个做蛋糕的不是阿仁吗？可恶！
「那是我同事。你不是今天要回南部吗？」阿仁皱着眉头。
「呃……是明天啦，去买票的时候，没有座位了，所以我订明天的票。」我尴尬的笑着。
「是喔！那我拿给你的饼乾要记得冷藏喔！」阿仁恢复了微笑的脸庞。
「小月！」小南走出店外，走到了我的身旁，「咦，这位是？」他瞧着阿仁。
「他是我国中同学。」我向小南介绍。
阿仁的微笑脸庞突然挤成一团，像蛋糕体烤焦时会露出的表情。他向小南说了声你好，便绷起面孔。
不过，神经大条的小南似乎一点都没发觉到阿仁的扑克脸，他灿烂地笑着说：「我现在才想起来，原来你是这家店的师傅呀！」。
「哦？」阿仁依然不太友善。
「我记得你有来参加我们学校的圣诞舞会吧！那天我看见你和小月在跳舞时，我就觉得你很面熟，可是，怎麽都想不起来，在哪里看过你。今天，我看到这家店才想到。你还帮我结帐过，记得吗？」小南仍热情的说。
「喔！我想起来了。」阿仁终於有了笑容。
小南张开手臂，突然环抱我的肩膀说道：「太好了！有个会做好吃蛋糕的朋友！难怪，小月这麽丰腴。」。
我甩开小南的手，笑着跟阿仁说：「他就是我经常跟你提起的学弟啦！我请他载我回淡水。」我说谎了，希望小南不要这麽不识相，戳破我的谎言，我偷偷瞪着他，不过他没发觉。
「要不要一起吃个饭呀？」小南看了我一眼，露出奸诈的笑容後说道。
阿仁抬起手中的便当说：「不巧，我已经买了。」。
「对呀！而且他还要上班呢。」我接续这阿仁的话。
阿仁笑着点点头说：「我进去罗！」朝我们挥挥手说声再见。
离开的这一刻，我望进蛋糕店，看着开放式点心房里的白色身影。我感到惭愧，我无法一眼认出他是不是阿仁，这个与我青梅竹马认识十年的儿时玩伴。
我们又继续骑着，我的手插在小南的口袋里，感到牛仔裤口袋里手机的震动。我掏出手机，打开简讯。
他是个好人。真的很希望你能幸福。
看着阿仁传过来的简讯，我啜泣。
阿仁，你真笨！哪有好人说人好的！
我在心中呐喊。
对不起！对不起……，我无法回应你的爱。可是，你是我这辈子很重要很重要的人，阿仁。
※
「我没有车。」我们离开阿仁的蛋糕店後没多久，小南这麽跟我说。
「没有车是什麽意思？」我不解。
「没有车的意思就是我没有车呀。」小南一脸不在乎。
「怎麽可能，你那部白色跑车呢？」我瞪大两眼。
「没了。」
「没了？为什麽？」我讶异的叫了出来。
「发生了点意外。」小南没有继续说下去。我想大概是车祸吧。
「那请你在台北车站放我下来，我要去坐客运，顺便去问火车票能不能退钱。」我欲哭无泪。
「我会载你回家的啦！不用担心。」小南继续骑着。我看见我们错过了台北车站，机车上了台北桥往三重方向前进。
「你该不会想用机车载我去吧！」我疯狂的大喊，「我家在苗栗耶！」。
「我知道呀，别这麽紧张。」小南侧身微笑。
「至少让我去退个票哪。」我哀怨的请求。
「火车都开走罗，那能给你退。」机车的时速飙到八九十，很快我们就下了桥到了三重。
「什麽！」我依然大喊着。
在三重吃完简单的晚饭，我们出发，继续南下，这时天色已大黑。我们默默穿梭在大街小巷里，我陌生地望着街景，而小南却一点都不陌生。
「你好像很熟吼！」我问。
「我曾经跟纲骑机车环岛过，从台北骑到桃园只要直直走这一条，只要一小时左右就可以到了。」
「这麽快！」
「嗯呀。」小南又变回沉静的男孩，默默地骑着车。
我们直直向前奔，隐没在霓虹灯招牌以及车灯里。
照理说，我应该兴奋可以与小南单独相处，而且，我们算是旅行耶！但是，这种兴奋感，在从淡水回来，踏上回家的赶路之旅之後就减少了许多。
虽然我抱着他，而我的心仍忐忑不安，只因为我太不了解他，却又似乎了解他了。
阿仁说的没错，小南是个好人，还是个非常有正义感同情心的好人。什麽事都想出头，他懂得如何去爱，也懂得付出。他更是很真诚的面对自己而努力生活的的人。
我想不透，小南为何对我这麽好，还是他对朋友都可以这样的付出？我想，或许我只是他的不错的朋友加学姊罢了。
你能告诉我，这算爱情吗？
我不想自作多情哪，小南。
机车经过桃园，已经接近晚上九点。如果我有搭上早上的那班XX号火车，我想我早已经在家里看着加长版的连续剧或是综艺节目，愉快地吃着饭後水果呢。现在的我，非常疲惫还有强烈的背痛以及被风吹得有点感冒的头痛。
我趴在小南背後，不时打着瞌睡。
街道从市区渐渐转为偏僻，小街道也变成了笔直的大马路。突然，小南转进前方一家汽车旅馆。
「我们今晚在这儿休息吧。」小南转头对我说。
「不好吧，孤男寡女的，我会害羞耶。」我用近几耳语的声音跟小南说。其实，我内心真希望赶快进去躺在一张大床上，好好地打个困。
「那就算啦。咱们就连夜骑车南下，怎样？」
「阿，那我们快进去吧。」
小南看我马上转换态度，不禁笑了出来。
我们在柜台要了个房间，将车停到地下室後，搭了电梯上楼，找到房间，开门，我惊艳地赞叹一声。
整个紫色系的房间，布满了米白色的纱，除了有一张软绵绵的大床之外，更有超大液晶电视与沙发，让人感到非常温暖，乾湿分离的浴室里还有按摩浴缸。
我跟小南在同一时间，快跑，跳躺在舖有紫罗兰花色床单的大床，愉快地打滚，大伸懒腰。
「累死了。」我俩有默契地同时喊出了这三个字，彼此望着彼此微笑着。
「小月。」小南望着我。
「干麻？」我与他对望。
「我想我爱上你了。」
※
要怪就怪这间房实在太有气氛了。紫罗兰的香气以及如黄昏紫霞般的灯光，照在彼此的脸与全身，让人有种陷入童话的幻境。
我也很喜欢你，喜欢到不可自拔的地步了，小南。
我没有说出口，我望着他的深邃的瞳孔。
可是，我是多麽的不安与不知所措，心情却充满了爽快，赢了比赛的那种爽快。另一面的我，感到得是无比的自卑，觉得自己不配拥有幸福，消极的告诉自己这只是短暂的迷惑。
小南望着我。我俩就这样侧躺在如天际里云朵般柔软的床舖里，彼此对望。
我好想说些话，但我的喉咙很乾涩。也许，泪水想帮助我吧！一颗颗豆大的泪珠满溢，流出眼眶。而我侧躺着，泪水就这麽流向小南。
「为什麽要哭呢？」小南的脸侧躺在泪水汇集而成的水渍中，他伸出食指，抚摸着我的脸颊与眼眶。
我坐了起来，摇摇头。小南也坐起来。
「怎麽了？快告诉我。」小南温柔地看着我。
「我怕。」好不容易，我硬挤出这两个字。
「怕？」小南搔搔头，「难不成你怕我爱你？」。
我又摇摇头说：「我好害怕，这样的幸福不能长久。我不敢爱。」。
小南听了，没有任何回应，看了我一眼後，站了起来，走到小冰箱前，打开冰箱，拿了两罐啤酒，走到床边，递给我一罐时说道：「那就让我爱着你吧！」。
这一夜，他抱着我，我窝在他的怀中，沉沉地熟睡。
小南暖暖的气息，抚着我的脸颊，他的身上有风的味道。
我坐在他的背後，坐在这辆红色伟士牌机车上，漫游在山林之间的柏油路上，经过一大块一大块绿油油，刚插好秧的稻田。小南骑得很快，在笔直没有任何一辆车的大马路上，奔驰。右手边长长的河堤，墙面镶了五颜六色的马赛克瓷砖，拼成了美丽的浮云。
我们似奔驰在天际，我将鼻子埋进小南厚实的肩膀，闭着眼，贪婪地闻着小南那风儿的气息，吸菸似的吸进肺部的最深处，再慢慢张开眼。
我在小南的白色跑车里，驾驶座没有人。
白色跑车在金黄色的沙滩上奔驰着，开上了灰水泥堤防，堤防的尽头是无边无际的浪涛，灯塔淹没，在远方露出一点星光。
失控的白色跑车，向浪涛奔去。我紧张地抓住保险杆，抓住方向盘。海水仍向车内涌了进来，沾湿了我的双手，我的胸口。突然，我感到一股冷意。
我惊叫，瞪着愈来愈近的灯塔，灯光强烈地射近我的瞳孔，并听见远方小南的呐喊。
灯光与我瞳孔接触的一瞬间，我惊醒，看着床柱上的米白色纱帷幕，轻轻地飘扬。我转头，看见小南苍白的脸，瞪着大大的眼睛正好跟我对上了眼。
「怎麽啦？你的脸色好苍白喔。」我讶异的问。小南仍看着我，轻轻挪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
「你干麻啦！」我吓到了，摊开棉被，发现我的双手是湿的，衣服的下摆也湿湿的。我惊吓地站了起来，摸了摸我的裤子。
乾的。我的眼光飘向小南的裤子，他的裤裆有一块水渍。
「你……失禁喔？」我小声的问。
「不是啦！」小南红了整个脸，突然跳了起来，拉着我，跑到了厕所里。
我摊开双手，看着手掌湿湿却滑滑黏黏块乾掉的液体。顿时开悟。
这难道是……
不会吧？OH！MyGod！
小南捧起我的手，沾了肥皂，洗了我的双手。
「嘿，你的睡衣要不要脱下来呀！」小南红着脸问。
「喔。」我走到门外，脱下睡衣，递给了小南。小南便关上了门。
很久，小南才打开门，他换上了自己的蓝色牛仔裤。湿掉的睡衣睡裤则用水洗过，软趴趴地躺在挂衣架上。
「嘿嘿，拍谢。」小南乾笑了两声，走过来，一屁股坐到我的身边。
我咪着眼，不解的问：「这不是小男孩才会有的现象吗？」。
「我怎麽知道！」小南辩解，「我梦到我在骑车，你坐在後面，双手却伸了过来，抓住我的那个。」小南的「那个」二字，说的有点诡异。听得我也红了脸。
「我也梦到我们两个在骑车耶。」我说。只不过，我省略了其他的片段。
我很肯定，小南被我害到了。梦中，我拼命地抓住车子的保险杆，又拼命想要把车停住。
我对着小南傻笑。
「笑什麽！要赶路了啦！」他轻轻拍了一下我的额头。
「好啦！我的东西都还没收好啦！」我忙手忙脚地在整个房间找寻我的东西，慌乱地塞进行李袋里。
跨上小南的红色伟士牌机车，抱着小南的腰，我将我的脸埋进了小南厚实的肩膀里，深深地吸着他那风儿的味道。
「OK！GOGO！」小南猛催油门。
我俩开始了我俩的旅程。